寻找不冻港，实现控制远东战略

沙俄虽然侵占了远东的出海口海参崴，但是，对这一出海口的使用却要受到诸多限制。其一，海参崴每年12月上旬到次年3月下旬处于100多天的冰冻期，这样，沙俄太平洋舰队就不得不租借日本的长崎港越冬；同时，每年收获季节之后，大量的谷物等无法通过该港口运出，港口贸易处于停滞状态。其二，海参崴位于日本海之北岸，而日本海在某种程度上较为封闭，主要通过北部的间宫海峡（鞑靼海峡）、中部的宗谷海峡和南部的朝鲜海峡三个海峡与鄂霍次克海和太平洋相通。从海参崴出发，沙俄太平洋舰队几乎不可能向北进入不适合航海的鄂霍次克海，只有南下，而要南下进出太平洋，就必须经过朝鲜海峡，其要道对马海峡正在日本的控制之内，这对沙俄舰队构成致命威胁。这样，就大大限制了沙俄远东军事、经济、政治战略利益的实现。对此，俄国国内上至沙皇，下至许多“有识之士”均心急如焚。正如后来达里尼（今大连市）的规划师斯科里莫夫斯基所说：“古代文明集聚于地中海沿岸，而后来大西洋成了决定世界格局的大舞台。同样，太平洋这个昔日‘太平’的海洋，由于坐拥亚洲、美洲和澳大利亚的财富，在日后的人类历史中必将起到世界性的作用。俄国要想在世界舞台和商业贸易中占据应有的地位，就必须要拥有一个开放的不冻港兼工商业中心。”1897年11月，沙俄外交大臣向沙皇尼古拉二世汇报：“1895年，远东地区形势趋于复杂，我海事部门不得不考虑在太平洋寻觅一处可供海军舰队长期使用的基地。目前，海军舰队一直只能使用日本的口岸进行冬季休息、临时停靠和其他必要之用。”形势的发展“将越来越明显地要求俄国务必准备应对一切不利的突发事件。要实现这一目的，我们就得在太平洋拥有相当强大的舰队，并全权拥有一个舒适的冬季停靠站和设备齐全、装备精良的港口”。“既然我们自己的海岸上没有这样的港口，那么（这个港口）是在朝鲜的东部或西部海岸，还是在中国的沿海？”

因此，在计划修建远东铁路的同时，在远东寻找一个不冻港就成为19世纪末俄国十分紧迫的战略任务。

起初，沙俄将寻找不冻港的目光投向了朝鲜半岛。首先进入其视野的是位于朝鲜半岛东南端的天然良港釜山港。釜山港与南面的日本隔海相望，扼守朝鲜海峡和对马海峡，紧锁日本海进出西太平洋之咽喉，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沙俄的海军部门甚至已经“请求外交部签署关于海军在釜山港争取一块土地、建设一个仓库和供我舰船使用之码头的协议”，但遭到了沙俄外交部的坚决反对，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打算。其主要原因有三点：

一是中日甲午战争之后签订的《马关条约》，其第一条规定中国承认不再是朝鲜的宗主国，朝鲜“自由独立”。此时，“釜山港与汉城通过由日本军队把守的电报线相连接。釜山早已是日本觊觎已久的目标。中日甲午战争之前，朝鲜国王答应由日本承租商享有汉城至釜山的铁路建筑权。东京政府目前在尽一切努力，以期实现这项对日本有战略关系的大事。鉴于存在这些情况，我们应该警惕，获得一片土地之后，我们任何想在釜山站稳脚跟的尝试不仅会遭到日本政府的敌视，而且很容易引起与日本的严重冲突”。

二是“釜山港与日本影响之下的陆海军势力范围是那么接近，反之，它却和我国西伯利亚大铁路这一远东极东地区未来主要经济动脉完全隔绝，所以它不可能成为我国太平洋舰队的坚实支撑点”。

三是“万一我们和日本谈判破裂，日本自然会立即占领釜山港并封锁朝鲜海峡，如果我们只在朝鲜东海岸拥有一个支撑点，那么我国海军船只就会被完全封锁在日本海的范围内，与主要作战基地完全隔绝”。实践证明，沙俄当年的这一判断完全正确。1905年日俄战争进行到最后的关键阶段，日本封锁了朝鲜海峡，以逸待劳，于5月27日、28日在对马海峡一举摧毁了远道而来的俄国波罗的海舰队，使俄国的海军力量几乎损失殆尽，最终赢得了日俄战争的胜利。

除了釜山港外，朝鲜半岛还有位于其东北的元山港、西南部的济州港和西部的仁川港，但由于以上一种或几种原因，都不是沙俄舰队理想的选港之所。“由于朝鲜此外再没有一个临近我作战基地的港口，看来我们只能把目光转向中国沿海地区，在那里为我国舰队找寻一个支撑点。”

于是，沙俄的目光转向了我国的山东半岛。“虽然胶州是个不开放的港口，不允许外国船只长时间停泊，但是，我们长期谈判后终于达到了预想目的：胶州当地政府已获得总理衙门批准，有权自由放行俄国舰队入港，并向所有船员提供一切便利。”而此时，德皇威廉二世的目光也在紧盯着适于建港的胶州湾。1896年年初，德国政府一方面要大幅扩充其太平洋舰队，另一方面又要巩固德国在清朝的贸易地位，于是，就想在中国沿海地区寻求一个优良的军港和通商港口。最初其注意到了胶州湾，但德国驻北京公使后来公开承认，他就这一问题向沙俄驻北京公使喀西尼伯爵进行解释之后，喀西尼相当清楚地告诉他，俄国对胶州湾港拥有特权。于是，德国放弃了占领胶州湾的企图。尔后，德国政府认为，获得中国南部省份的港口更为合适，转而盯上了厦门湾入口处的金门岛。但是，甲午战争之后，台湾、福建沿海一带已沦为日本的势力范围。同时，德国人发现，俄国人提交开放胶州湾的请求得到了清朝总理衙门的优惠保证后，其太平洋舰队只是“以备万一之需，只打算派一艘舰船入港，而且只待几天”，并没有长期占领胶州湾的打算，而是仍然使用日本港口。于是，德国军队便又回到了最初的想法。1897年11月14日，德军借“曹州教案”之机一举占领了胶州湾。

其实，沙俄最终放弃山东半岛胶州湾的真正原因，主要是其远离沙俄的远东地区，西伯利亚大铁路又无法将其与远东连接起来，很难实现沙俄控制远东的战略图谋。因此，“即使我们能永远占领胶州湾，无论是从它远离符拉迪沃斯托克来说，还是从它完全隔断于俄国来看，它都不适合建设成我们的港口”。

最终，沙俄寻找优良出海口的目光落到了辽东半岛的最南端——旅顺口、大连湾。“毫无疑问，与朝鲜东部海岸的任何港口相比，大连湾都具备若干战略优点。”其理由如下：

一是根据沙俄驻芝罘（今烟台）领事的详细报告，在辽东半岛东南岸，广阔的大连湾海域中有四个单独的良好港湾：Victoria Bay（维多利亚湾，原大连港港区，下同）、Yunk Bay（约克湾，今和尚岛西港区，下同）、Hand Bay（汉德湾，今和尚岛东港区，下同）及Odin Cove（奥德湾，今大孤山半岛西港区，下同）。上述四个港湾都宜于停泊吃水约7.3米，甚至吃水更深的船只，而且Yunk Bay、Hand Bay、Odin Cove在冬季尤其适宜停泊，而冬季直隶湾（即渤海湾）却有强烈的北风。Victoria Bay在夏季有南风时是个可靠的停泊处。“依据我国领事在当地所搜集的情报，大连湾是从来不冻的。其他一些内行人士也发来情报，表达了大连湾的上述方便及其较旅顺口——旅顺很易被大连控制——的优越之处。”在这里，沙俄对大连湾表现出了无法抑制的浓厚兴趣，也指出了旅顺口存在的天然缺陷。事实的确如此，近代以来，发生在辽东半岛的两场战争，即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日军没能从海上攻入旅顺口，最后都是从大连方向的陆地攻破了旅顺要塞，取得了战争的胜利。

二是“如果在辽东半岛拥有一个港口的话，那么在对日本同样的敌对行动中，我国海军舰船从黄海出去的出口却仍然是完全敞开的”。这一点就和釜山港及其位于日本海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港等形成鲜明的对比。

三是“不能忽视另一点，那就是如果考虑建设特别的铁路支线，把西伯利亚大铁路连接至吉林和沈阳，那么，与朝鲜的港口相比，大连湾离我国西伯利亚大铁路相对更近一些”。在那个以铁路为工业文明标志的时代，铁路就似一只力量无比的巨手，它修到哪里，列强的势力就延伸到哪里，经营的范围则更为广阔，侵淫的能量则更为强大。如果铁路和港口相连，陆地和海洋就会紧紧相拥，融为一体，相得益彰，呈现出无限的发展前景。这正是19世纪列强在瓜分殖民地的狂潮中孜孜以求的理想选择，也是其惯用的伎俩。沙俄这个后来居上、贪欲更大的“北极熊”也不例外。

拥有优良出海口——天然不冻港；坐拥完全敞开的不被封锁、易守难攻之地；享有港口、铁路联运带来的快速便捷交通之利，背靠广袤的东北平原腹地，一下拉近了与俄国远东的距离……这些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使大连赫然成为沙俄梦寐以求的最佳出海口。至此，俄国最终决定将辽东半岛的大连作为其远东战略的重要支点，以占领远东不冻港为手段，达到控制远东的终极目的。

由此，大连开埠建市的历史大幕也即将被徐徐掀开。

辽东半岛与山东半岛隔海相望，形成钳形拱卫之势，共扼渤海海峡之咽喉，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位于辽东半岛南端的旅顺口，系京津之门户、东北之窗口。早在明朝初年，政府就在此屯兵设防，清初也于此设立了水师营。重要的战略地位，加之其天然不冻港的条件，近代以来旅顺口更成为列强垂涎之地。

19世纪末，沙俄将大连湾作为其远东不冻港的最理想选择，不会不考虑旅顺口的战略地位。

此时的旅顺口，尽管甲午战败，但威名犹在，丝毫不影响其作为远东军事要冲的战略地位，反而更显其重要性。事实证明，在签署租地条约、港口功能定位、东清铁路南部支线修建，以及日俄战争中，沙俄都是将辽东半岛的大连湾和旅顺口作为一个战略整体进行统一布局，互为支撑，分头建设，共同防御。

辽东半岛的大连地区被列强侵袭的历史，还要追溯到两次鸦片战争时期。1840年八九月间，进犯天津的英国侵略者的军舰为了进行补给，先后停泊复州长兴岛、小平岛、青泥洼、棒棰岛海域，汲取了足够的淡水，抢夺了牛羊鸡鸭，并获得了有关复州湾产煤的情报。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时，英舰故技重施，于7月下旬侵入大连地区（见图1-6）。其舰只达120余只之多，停泊大连湾和尚岛、大孤山、青泥洼等海域，“约计水陆迤连三百余里，以上各海口，处处俱可登岸。今岸上已有夷人三千余名，马六百余匹，占据民房十余处，添搭帐房三百余架，且夷兵演阵并演马队，其心实属叵测”。同时，英舰还“驶入旅顺口一只，羊头洼四只，登岸抢掠食物。该二处乡民聚众二三千人，持械喊逐，该夷惊窜回船，即刻驶出口外，不敢登岸”。英国军队侵入大连后着手陆地测量、海图制作，将屈指可数的要塞都赋予了所谓有“纪念”意义的名称。大连湾被以英国女皇的名字命名为“维多利亚湾”，旅顺港则以英国女皇的丈夫亚瑟亲王的名字命名为“亚瑟港”，普兰店湾以当时提督的名字命名为“阿达姆斯湾”，小孤山湾（今大窑湾）改为“基尔湾”，大孤山湾（今大孤山半岛西港区）改为“奥达姆湾”，金州大黑山以《圣经》里巨人的名字而起名为“大力士山”，长山列岛改称为“大不列颠群岛”。除此之外，大连附近的大小岛屿也均以英国人名进行了命名改称。可见，自那时起，英国就想将辽东半岛的大连地区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两次鸦片战争时英国军队的入侵，引起了清王朝的警觉。当时，直隶总督李鸿章上书中央政府，陈述旅顺战略地位的重要性，力求将旅顺建成军港。1880年北洋水师聘请德国人巴内茨进行设计，耗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将因港湾水浅、不能靠泊大型舰船的旅顺东港加以疏浚，使之能够停靠诸如“镇远”“定远”那样的巨型战舰。同时，建造了旅顺船坞，使其成为亚洲第一军港。因东港的水面颇为狭窄，不能同时锚泊多艘舰船，清政府打算疏浚、扩展西港，但还未来得及实施，就开始建造防御港湾的岸上炮台。清政府决定把这里定为北洋水师基地，尽管当时海陆驻军不足2万，但随着驻军的增加，普通商户、民众也移居于此，1894年年初人口已达2万。按照列宁对近代城市的定义，满足了人口超过2万，有街道、路灯、自来水等基础设施，为殖民地或半殖民地（有贸易活动）三个条件，就成为城市了。显然，旅顺已是堂堂的近代港口城市了。

然而，1894年甲午战争的炮火，使李鸿章苦心经营长达15年的北洋水师基地旅顺惨遭涂炭。

真可谓“一个旅顺口，半部近代史”。继中日甲午战争之后，旅大地区又经历了日俄战争的蹂躏，先后被沙俄侵占7年、日本殖民40年。在长达半个世纪的任人摆布的苦难中，列强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实质上争夺的都是对旅顺、大连不冻港出海口的控制权。

谁拥有了旅顺、大连，谁就拥有了掌控远东的主动权。

1945年2月，第二次世界大战进入关键阶段，在研究战后世界秩序安排的雅尔塔会议上，美国总统罗斯福和英国首相丘吉尔希望苏联出兵中国东北，打击日军。斯大林以恢复沙俄时期俄国在中国东北的权益为条件，即苏联战后要拥有远东的不冻港旅顺口和大连湾，以及东清铁路的经营权，答应出兵远东，对日作战。出于尽快结束战争的大局考虑，美、英两国首脑答应了斯大林的要求。1945年8月9日，150万苏联红军分东、北、西三面出兵中国东北。斯大林对此感慨地说：“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40年。”1945年8月14日，在日本宣布投降的前一天，斯大林迫使国民党政府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规定中苏共管长春铁路30年，旅顺为共享海军基地30年，大连港为自由港。1945年8月22日，苏联红军解放旅大，苏军军管和驻防旅顺、大连长达10年，自然拥有了这个天然不冻港的支配权，以实现其经营和控制远东的战略意图。

1949年10月，新中国刚刚成立，站起来了的中国人民自然要收回属于自己的旅顺和大连。1949年12月6日，毛泽东远赴莫斯科，借为斯大林祝寿之机，通过艰苦曲折的谈判，硬是坚定地迫使苏联人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归还了中国的旅顺、大连以及中长铁路等主权。然而，迫于“二战”后冷战形势的大局，失去了旅顺、大连不冻港的苏联，就等于失去了太平洋上的优良出海口，失去了亚洲地区安全战略的核心据点。这让企图恢复沙俄当年在中国东北的势力范围，进而永久控制远东的斯大林的战略图谋遭受沉重打击，也迫使其不得不在远东寻找新的，可替代旅顺、大连不冻港的太平洋海军基地。1991年，苏联解体后，其解密档案显示，当年，正是斯大林欲通过扶持亲苏的政府控制朝鲜半岛，以便在该半岛建立太平洋舰队的远东不冻港替代基地，进而实现苏联在远东的战略利益，而与急切想统一朝鲜半岛的金日成达成默契，致其于1950年6月25日发动了朝鲜战争。

以上事实说明，大连、旅顺不冻港出海口在远东太平洋国际战略中的地位之重要。

◎大连、旅顺不冻港的成因

大连位于辽东半岛的最南端，三面环海，西北濒临渤海，东南面向黄海，有大小岛屿260个，海岸线长2,211公里。每年冬季12月到次年的2月底最寒冷之时，渤海海域和大连金石滩以北的黄海海域均有结冰，严重影响航运业和水产养殖业，而唯独面向黄海的大窑湾到旅顺一线没有冰冻。

大连、旅顺不冻港形成的主要原因：一是受北黄海暖流的影响，对马暖流分出的黄海暖流进入北黄海后形成一个逆时针方向的环流，稳定的环流源源不断地为北黄海沿岸带来了温度较高的海水；二是大连、旅顺港区位于北纬38°20′至39°25′之间，纬度比较低，属于具有海洋性特点的暖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四季分明；三是濒临黄海，海水深，不容易结冰；四是大连地形以丘陵山地为主，北高南低，北宽南窄，地势由中央轴部向东南和西北两侧的黄海、渤海倾斜，面向黄海一侧长而缓，阻挡了南下的寒流；五是大连港位于冬季风（或西北季风）的背风岸，海水温度较高；六是海水流动性好；七是周边少淡水河流入，海水盐度高，不容易结冰。

上述因素的共同作用，才成就了大连、旅顺一线面向黄海一侧冬季海水不冻的优越条件，使旅顺港、大连湾港成为中国北方乃至世界著名的天然不冻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