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外婆来捣乱
“外婆的手机号是多少？”老褚问我。
我想了半天，问他：“外婆有手机吗？”
对啊，外婆没有手机！
我们都吓坏了。
“下楼找！”老褚丢下筷子冲出门去，“一会儿工夫她走不远。你别管了，去上学吧！”
妈妈失踪了，还没找回来，这下，外婆也不见了。我哪还有心思去上学？
火速下楼找。
小区里找遍了，没有。那就只好去外面找了。
外婆会去哪儿呢？她一直生活在两百多公里外的青木镇，对这座城市并不熟悉，能去哪儿呢？再说，她都七十多岁了，能走多快？
我向门口的保安打听，他们说，刚刚陆续出去了好几个老太太，不知道其中有没有我的外婆。
我说，我外婆头发全白了，没戴假牙，穿的是一件浅灰色的绒布外套，一手握着假牙，一手拽着一条绛紫色的围巾。
保安说，假牙他没在意，穿浅灰色衣服的白头发老太太确实有一个，出门往左拐了，腿脚挺利索，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保安还说，或者可以回放一下监控录像，确认一下是不是她。
我说不用了，撒腿就往外面跑。
左拐不到两百米就是主干道，十字路口，大路小路四通八达。我去哪儿找外婆呢？
不知道老褚有没有追上外婆。
我站在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上，犹豫了一下，退回来，奔到公交车站台。
168路车缓缓爬过来，我随着人流上了车。
这趟车跟我上学的方向相反，我很少坐，但我知道，终点站是儿童乐园。
直觉告诉我，外婆是出去找妈妈的。刚刚我和爸爸在讨论要不要去儿童乐园的时候，外婆听到了。所以她最大的可能是去儿童乐园了。
没有手机真是不方便，也不知道老褚那边情况怎么样，说不定已经在街角找到外婆了。不管了，去了儿童乐园再说。
公交车慢吞吞地爬到终点站，我下车直往儿童乐园冲，大门还没有开。9点才开门，早着呢。
围着大门跑了一圈，没看到外婆。望着冰冷的大门，望着静静的还没有沸腾起来的过山车、海盗船、跳楼机……我知道，外婆不在这里，妈妈也不可能在这里。
我蹲在一边的台阶上，痛苦像潮水一般袭来。
外婆没有哪儿不正常，应该不会失踪。可是妈妈就不一样了，妈妈记性不好，出门不记得带钥匙，回家不记得路，我们总担心她把自己弄丢了。
医生说，像妈妈这样40岁就开始健忘，严重的时候能忘记怎么回家的人，真是太罕见了。
医生还说，妈妈不应该再去幼儿园上班，应该换个简单轻松的工作。
所以，从去年秋天开始，妈妈不再是幼儿园的老师，变成了幼儿园的阿姨，每天的工作不再是教小朋友们唱歌、跳舞、讲故事，而是做手工、整理玩具、收拾屋子。
但妈妈还是喜欢唱歌。她每天一起床就唱歌。上厕所的时候唱歌，做早饭的时候唱歌，洗衣服的时候唱歌，晾衣服的时候也唱歌。浇花、熨烫衣服、拖地、喂阿布的时候统统要唱歌。
妈妈的歌声并不太响亮，细细的、柔柔的，却是那么婉转又充满韧性，像春天的柳丝。
她轻轻地、执着地歌唱，不会吵到邻居，不会惊动熟睡的阿布，甚至不会惊扰到她自己。
有时候，阿布会抬起那双机灵的眼睛，注视妈妈唱歌的嘴巴，仿佛在努力思考：这么动听的歌声，是从身体的哪个部位发出来的呢？
我和阿布有着同样的好奇。
有时候我会盯着妈妈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猜测：她的肚子里一定住着一只可爱的黄鹂鸟。
现在，这只黄鹂鸟不知道跟着妈妈去了哪儿。
我去哪儿找她呢？
如果今天找不到，明天找不到，后天找不到……一直找不到，那是不是意味着妈妈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我抬起眼睛望了望远处，街道、行人、汽车、行道树、红绿灯、商铺……它们都不会说话，不能告诉我见没见过我妈妈。
妈妈会不会迷路了？转来转去转到一条陌生的街道，又累又饿，坐在街角伸手向行人乞讨。没有人知道，她不是一个真正的乞丐，她只是记性不好，迷路了而已。没有人会想到把她送回家。
妈妈会不会遇到了强盗？强盗抢走了妈妈的钱包和戒指，把妈妈扔掉了。按照电视剧里的做法，他们也许会把妈妈扔到河里，或者埋进山里。
妈妈会不会被坏人拐走？坏人把妈妈卖到一个破旧的小山村，让她和一个脏兮兮的男人结婚，不让她回家。
妈妈会不会突然晕过去倒在某个角落里再也醒不过来？
妈妈会不会掉到哪个窨井里爬不上来？
妈妈会不会被外星人掳走？
妈妈会不会被怪兽吃掉？
……
我越想越害怕，眼泪又流出来。
肚子饿得难受。刚刚那碗馄饨没来得及吃，我就跑出来找外婆了。
唉，我和老褚都快急死了，偏偏外婆还来添乱，也来个临时失踪。
我揉揉肚子站起来，四下寻找有没有便利店，突然身后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
我转过身，瞪大眼睛，在陆续走进儿童乐园的人群中，搜寻着妈妈和外婆的身影。
没有。是的，她们不会出现在这里。
便利店没有公用电话，面包也很难吃。营业员阿姨惊讶地看着大口大口啃面包的我，忍不住问：“逃出来的吧？”
“啊？”我没听懂。
“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你是从学校逃出来的吧？你妈妈没给你吃早饭？饿成这样……”阿姨显出一副同情的表情。
想到妈妈的早饭，我鼻子一酸，眼泪又快下来了。
“别难过了。”阿姨递给我一张纸巾，“瞧，眼睛都哭肿了，是不是跟爸爸妈妈闹别扭了，一赌气，不吃早饭就去上学？我跟你讲啊，爸爸妈妈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你好，你要理解他们……”
我把最后一点儿面包塞进嘴巴，胡乱地抹抹嘴巴和眼睛，想要逃走。
阿姨一把拉住我：“别急着走，光吃面包怎么行？我给你热袋牛奶。”她麻利地从收银台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一袋牛奶，剪开，倒在一个杯子里，放进一边的微波炉。做完这些，她又说：“四年级，对吧？我儿子比你大一些。他上六年级了，就是太淘气，老跟我闹别扭，一闹别扭就不吃早饭，有时候连晚饭都不吃，把门关得死死的……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我的脸一定红极了。
没错，我的身板是瘦小了些，但怎么看都不会是四年级的样子吧？我……我明明已经六年级了！过了春天和夏天，我就是个中学生了！
阿姨把那杯热乎乎的牛奶递给我，我的手插在裤兜里，没有去接。
“喝吧，是我自己买下的牛奶，只管喝。”
我弱弱地告诉她：“我妈妈说，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说完拉开门，慌慌张张地跑开，仿佛刚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唉，我的胆子就这么点大，跟陌生人说话都心惊胆战。
我得跟老褚联系一下，也许他已经找到外婆了，也许……妈妈也回家了。
总之，希望会有好消息等着我吧。
我加快脚步跑到公交车站台，等待168路车把我送回去。
不一会儿，一辆168路车在街对面停下，下来一拨人，又缓缓开走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晃入我的视线——花白的头发，浅灰色的绒布外套，绛紫色的围巾……
“外婆！”我惊叫着朝她挥手，“外婆！站在那儿别动啊，我过去！”
外婆一边往斑马线那边走，一边用出乎我意料的大嗓门回答我：“小卜，你站在那儿别动，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