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华
我连着好几天没有晚上去月下修炼,倒不是为了刻意躲避三太子,而是因为冬至,临苍城要举行祭神仪式,我被琼玉小姐邀请参加祭神的活动,忙得脚不沾地,连修炼都没时间。
临苍城便在青都峰下面,当年青都峰一侧花妖盘踞,为患一方,青都峰上那群老道士无可奈何,临苍城中每年被花妖残害的人类不计其数。后来天界三太子褚炎下凡渡劫,转世后拜在青都峰门下,三太子宅心仁厚,为天下苍生计,带领青都峰的老道士,将花妖一族斩尽杀绝,从此绝迹。
后三太子返回天庭,临苍城百姓为纪念三太子功绩,每年举办盛大的庆典,歌颂三太子铲除花妖,拯救黎民百姓的事迹。
说起来,这三太子,实实在在是我的大仇人!我们一族如今凋零残败,全拜那三太子所赐。我长久以来,身边就只我一个人,连个同类都没有,想来当年,我居然是个落网之鱼。
“小紫,你听我说故事,为何听得咬牙切齿?”琼玉伸手在我眼前晃啊晃,我方才回过神。
“庆典里,你要我假扮成花妖,让三太子杀了?”先人忐忑的命运将在我身上重演,我如何不咬牙切齿?
琼玉眉眼弯弯,并未发现我实则愤恨难当,“只是演戏而已,原本演花妖的兰兰前久刚嫁人了,你就帮我一次嘛!”
我眼珠子一转,笑道:“每年都这么演,多没意思,不如今年换换花样,我演花妖,杀了三太子,来一出悲情戏,正好冬天下雪,多适合?”
琼玉脸一沉,好看的脸儿严肃起来:“小紫,三太子是我们临苍城的大恩人,不许你这样侮辱他!”
我牙齿酸的都快掉了,狗屁大恩人!那家伙对于我,可是灭族的大仇人!想起前几天,我还一心将他当好人,没想到是瞎了眼!
我心里想着如何报我花族大仇,面上神色不动地答应了琼玉的请求,冬祭前几天便将那简单的仪式练习一遍。说起来也挺简单,无非就是我领着一群小孩在抬上舞刀弄枪,后来‘三太子’上场,孤身一人,便将我们一群人给打散,剧情简单明了,通俗易懂,老少皆宜。
到了冬祭那日,琼玉老早就兴致冲冲地跑来,给我换上新衣,化了妆,活脱脱就装扮成一个花妖该有的样子,我面容被天府星君施了障眼法,凡人对我相貌都是模棱两可,看过便忘的,但我那一打扮,还是让许多人惊叹,有个老人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副画像,指着那画上的人说:“这可不就是那花妖活脱脱重现人间了!”
我一看那画,不由怒从心起,那画不知道是多少年代流传下来的,破破烂烂,但勉强可以看清画中内容——正是三太子斩杀花妖的场景!
那画中的花妖,看起来年纪不大,容貌不清,但隐约间和我却有几分相似,画中她正被三太子踩在脚底下,三太子的剑,从花妖心口穿过,鲜血流了一地……
我看着那画,似乎是自己的胸口被刺了一剑,竟呼啦啦地疼起来,那疼,穿心刺骨,扯得我整个人都痉挛起来,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
“小紫,你怎么了?”还是离我最近的琼玉发现我不对,连忙将我扶着坐下,倒了杯茶水给我,“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
“不,不用了。”我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出去找大夫,刚才那一疼,特别猛烈,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现在居然一丝感觉都没有,仿佛我之前的疼,都是一场幻觉而已。
可是我知道那绝不是幻觉,那从骨血深处渗透出来的痛楚,夹杂着铭心刻骨的恨意,以及伤心绝望,复杂的感觉充斥在心头,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堆上,不断被烈焰焚烧。
那一瞬间的感觉,怎么可能只是幻觉?
只是我却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那一瞬间的恨意,绝望,究竟是为什么?
琼玉担心地看着我:“你先休息一会儿,到祭祀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我点点头,看着她将其他人都赶出去,顺便关上门,让我一个人静静休息。
我就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脑子里一片空茫,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觉得杯子里的茶水都冷透了,我抬头看窗外,天色竟然已经暗下来了。
我打开门走出去,外面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天空中不断升起焰火,散开一朵朵璀璨绚烂的花朵,光芒映着所有人的眼底,那份喜庆,不知为何,却一丝也传不进我的心里。
这是怎么了?
我摸着心口,为什么觉得这个地方又冷又硬,如同冰石,激不起半片波澜?
“小紫,你出来了?我刚准备叫你,快,祭祀开始了。”琼玉穿过热闹的人群,喜笑颜开地来到我面前,她脸上红扑扑的,眼睛又黑又亮。
我怔了一下,心口的冰冷一瞬间又不见了,刚才又疑似幻觉。
临苍城的冬祭规模十分大,临近的几个城市的人都涌进来,甚至还有远从京城赶来凑热闹的群众,不想那三太子斩杀花妖的传说,居然这么深入人心。
祭祀台很大,在城中心的广场中,两边坐着一些达官贵人,左首边,坐着的是两个年轻的道士,白衣长剑,潇洒俊朗,吸引了不少女子的热切目光。
这其中,也包括我,不过我的热切有些过头了,两只眼睛燃烧着火焰,瞪着那俩道士,两人颇有默契的一同抬头,目光和我的撞在一起。
隔得远,他们似乎分辨不出我眼中燃烧的究竟是仇恨还是恋慕的光芒,所以很快便将目光转开了。
琼玉在后面轻轻推了我一下,我连忙提着剑上台,祭祀台很高,我抬头看去,四面围着的,竟然乌压压都是一片人头,我一登台,下面就开始呼喊骚乱。
我深吸一口气,领着一群小孩子开始在台上上蹿下跳,表演花妖肆虐人间,残害百姓的一幕,不少群众演员被我‘吸干’了精血,倒地不起。
虽是假的,但我扯住他们脖子的时候,血脉深处剧烈地一跳,有什么东西疯狂地要冲出来,迫切地渴望着那些人类身上的精血。
我吓了一跳,打了个滚逃开,动作有些狼狈,正好轮到那饰演三太子的少年上台,只见他一身白衣,仗剑而立,就跟看台上那两个年青道士一样,横眉竖目,一身正气凛然,将我瞪着。
“大胆花妖,我青都峰乃道家圣地,岂容你放肆!”他大喝一声,拔剑便杀过来。
我被刚才那嗜血的感觉一搅,心里有几分怪异,看见他要杀我,便一跃而起,举剑去挡。
我敢说,我的身手绝对不差,我那一剑,震得他后退了两步,下面由刚才他出现的欢呼声,变成一片惊疑的吸气声。
他年少气盛,被一个女子这样打击,自然不会甘心,一发狠又冲上来,噼里啪啦对我一阵砍杀,我动作迅速闪躲,同时也给予更重的反击。
哼!什么天界三太子,休想再灭我族类!
我们算是动真格打了,他很惊诧,毕竟这只是一个祭祀的仪式而已,我只要意思意思便可以,可这样,大有你死我活的势头,他不禁怒了,一剑刺来靠近我时,低声喊了我一声:“小紫,你怎么了!?”
我一晃神,一股清流忽然从心底升起,那里放着天府星君给我的灵花,那清流涌进我脑海中,凉丝丝的,一瞬间我灵台清明,想起这只是在演戏而已。
可是那少年一剑砍来却用了大力气,我慌了神,防备不及,朝着祭祀台的边缘退过去,下面起先还是一片欢呼,最后全变成了尖叫。
我脚下一空,身子就开始往下坠,那少年伸手来拉我,却只抓住我一片袖子,我望着他的脸,那张年轻的脸带着惊惧,后悔,慌乱,还有深深的绝望,和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不!不对,不对!
那不是少年的脸,而是,而是……三太子……
真正的三太子……褚炎!
他嘴唇颤抖,张开口似乎喊了一句什么,广场上人声嘈杂,大家都在惊呼,我根本听不见他喊了什么。
但我心里,隐隐却有一种感觉,我似乎听见他的声音,而且很清晰,甚至连他语气中颤抖的感情,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喊得是:阿眠。
我知道阿眠,那时候月下修炼,他曾经说过,虽然只是简单地提了一句,我却记住了。
可是阿眠在哪里?广场上这么多人,难道阿眠就在其中?
来不及多想,我想念个咒阻止自己下坠,可众目睽睽之下,我这样一来,岂不是暴露了身份?天府星君肯定会生气,说不定我是花妖的身份也被拆穿,在人人都痛恨花妖的临苍城里,还有个我和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三太子,我一个小小花妖岌岌可危,还不如这样摔下去,多半死不了,受个重伤什么的,兴许天府星君还能施展法术给我治好。
我左右还未权衡好,便看见三太子纵身一跃,身影化作一道闪电,朝我飞来。我眼前那么一黑,心想完了,我花妖的身份,在凡人面前或许可以隐藏,在三太子这样的上仙面前,估计早就被看穿了,天府星君在我身上施展的法术在三太子面前估计也不灵光了。
这家伙,这次要彻底灭我花妖一族吗?
“褚炎!你就算杀了我,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听说上仙杀妖都是打散了三魂七魄,魂魄一散,我连厉鬼都做不了,所以喊完之后,我又觉得分外沮丧和无奈。
而褚炎已经到了我面前,他伸出手,揽住我的腰,将我往他怀里带,他的双手都在颤抖,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抖,低哑暗沉:“好,好,你不放过我,才好……”
我一愣,这说得什么话?没容我多想,他已经抱着我飞升而起,而同时,我眼角的余光中,瞟见两道白色的身影,也迅速飞来。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作乱!”
竟是青都峰的那两个年轻道士。
我做妖习惯了,听到这么正气凛然的声音心里就有点儿发虚,身体不自禁地往褚炎怀里靠,他胸膛很硬,似乎整个人的身体都僵住了,只有双手抱我的力道控制地还好,否则,还不把我整个勒死!
两个小道士褚炎怎么会放在眼里?况且他是上仙中的上仙,这两道士有眼无珠,将他和我珍珠混鱼目了,他怎么能不生气?只见他手一挥,两个道士的身体就像流星落了下去。
广场上的百姓看见青都峰的道士居然被这样给秒杀了,吓得哇哇大叫开始往外逃命,我心里觉得颇对不住他,明明是个上仙,结果被我连累,连崇拜他的临苍城百姓,都将他看做是妖。
不过他却像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只抱着我往天上飞,云雾层层漫过来,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也摸不清他想干嘛,心里忐忑难安。
“褚炎,当年的错你还要重复一遍吗?”我听到身后遥遥传来人声,仔细一听,不禁喜上心头,是天府星君的声音!
褚炎搂着我的双手加重了力道,我只觉得云雾从脸颊便飞过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当年的错?难道值当年灭我花妖一族?他如今要将我这个仅存的花妖也灭了,真真是心狠手辣!
只见白光一闪,一身白衣如雪的天府星君便挡在我们前面,颀长的身姿真是个丰神俊朗,独木出林。
褚炎堪堪在他面前停下,却将我往他身后一扯,像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低沉的嗓音依旧暗哑:“我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
平淡的语气中,我却听到一丝暗涌的情绪。
“她是妖你是仙,褚炎,我不想看你一错再错!”天府星君这话说得可真好,我心里万分希望褚炎能听进去。
“错?”褚炎语声中隐含嘲弄,细长的眸中滑过一道冷光,“什么是错?什么是对?天府,你司管天下命盘,你来告诉我,错和对究竟是什么?”
天府星君的瞳孔微微收缩,紧抿的唇角显出淡淡的无奈。
我大声道:“天下万物,皆有生存之道,循环往复都是天道注定!褚炎,你灭我花妖一族,虽得人间百姓推崇,可你打破天道均衡,你自认为是对的吗?”
褚炎身子剧烈一颤,缓缓转身看着我,“当年……”
“哼,你贵为上仙,在你眼中,我们妖类性命如同草芥,你杀我,是替天行道。三太子,你心中可是这样认为?”我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胆小,这些话要一口气说完,否则泄了气,可不敢保证我还有勇气再说第二次。
“小紫!”天府星君低声喝了我一句,声音十分严肃。
我有些惧,生怕天府星君以后再也不指点我,少了他这个上仙的提拔,我想修仙可是难上加难。
但我一转眼看见褚炎脸色透着苍白,连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眼中那种萧索的光芒,如同整个世界都陷入洪荒一般,寂静无声。
方才我那一席话,定是戳中他心中某个部位,我暗喜,趁热打铁,这时候,不杀一杀这上仙的锐气,恐怕将来再也没机会了。
“三太子,你想想当日青都峰上,被你斩杀的花妖,他们魂魄被打散,漂泊三界之外,洪荒之中,永世不得超生。就算人间百姓再敬仰你,你也是个凶手!我花妖一族永世与你为仇!”
“小紫,住口!”天府星君一闪身来到我身边,衣袖一挥将我扯过去,冰凉的手掌轻轻捂住我的嘴巴,“别再说了……”
我越说越气愤,心里蔓生出无边的悲痛凄苦,九千年前的仙妖大战,似乎是我亲眼所见,那深切的悲伤完全笼罩我的身体。我双眼紧紧盯着褚炎,若目光是利刃,我肯定将他凌迟千百遍!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云端之上的微风拂动他的衣袍,飘逸的仙姿袅袅而上,烟尘缭绕,九天之上的三太子,世间无二。
他紧闭的双唇颤抖不已,没有一丝血色,忽然张开口,喷出一口鲜血,溅上月白色的衣襟,顿时怵目惊心。
我吓得慌忙躲到天府星君身后,怎么会这样?我可什么都没做,就是嘴巴子上说了他几句,可他也不至于这么脆弱啊,怎么好好的上仙,天打雷劈都不怕,就这么经不住说?
天府星君一步上前,扶住褚炎的身子,左手掌心里绽开一朵金色的莲花,莲花光芒大盛,笼罩在褚炎胸口,源源不断的金色光芒,就这么被他的胸膛吸入。
片刻之后,才见他脸色稍微好转一点,只是那份诡异的苍白依旧存在,漆黑的眸子却显得愈发深邃了。
我躲在天府身后,不敢上前去。
“阿……”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因为无力而没说出口,虚弱的喘息声在云层之间传递。
“小紫,你日后再敢对三太子无礼,我必不饶你。”天府微微侧脸看我,虽是清淡的语气,却带着严厉的警告。
“什么三太子,只是说两句而已,真没用!”我小声嘀咕,一边不情不愿点头答应,悄悄抬起头,却见褚炎黑色的眸子一转不转凝视着我。我心里那个惊吓,立刻后退三步,脚下踩着的云朵差点儿不稳给我摔下去。
“你,你别这么瞪着我,是你自己做了亏心事……”我话没说完,天府星君一挥衣袖,猝不及防地将我打得朝后退去,衣袖中挟卷着他的怒气,隐隐带着杀气。
我法力低微,如何能抵挡上仙的法力,这下子脚下真是站不稳,一踉跄就往下摔,我惊叫一声,可是本应该到来的坠落却并没有来,我被一双手牢牢抓住,头顶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
“褚炎,你休想伤害我姐姐!”我刚想说声谢谢,忽然远处的云层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接着一眨眼的功夫,便见一个少女御风而来,穿着绿罗裙,身上飘带飞舞,宛如身后长了九条尾巴。
她未到近前,身上的两根飘带便同时伸长,凌厉地卷着风,如一柄利剑朝着我射来。
不知道今天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个个都想给我来一下子!我自然是躲闪不及,还好抓住我那人行动够快,抱着我往边上一躲,险险躲开那根飘带,而天府星君也闪身过去,挡在我们前面。
我这才发现刚才拉住我的人居然是褚炎,顿时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这人是我的大仇人,可今天就救了我两次,我到底是该想找他报仇还是报恩呢?
“妖孽,本君今日不取你性命,速速下界去吧。”天府星君白衣岸然,冷淡疏绝,真是一派松竹风骨,如玉仙姿。
他与褚炎两人真是这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人儿,只可惜都是上仙,哎,可惜了不能有凡情私心,真是一大憾事!
在天府星君的威势之下,那绿衣少女不但不惧怕,反而一挺胸膛,一双明眸妩媚多情,眸光却如利剑,冷冷一笑:“天界上仙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一群伪君子而已!褚炎,我姐姐受了伤,有本事你放了她,我与你单打独斗!”
我稍稍反应了一下,方才回味过来,这绿衣服丫头口中的‘姐姐’,莫不是指我?
果然,那丫头转头看向我,妩媚的眼里含了热泪,切切地说:“姐姐,我寻你寻得好苦,那狼心狗肺的麒麟,我已经将他绑起来,等我救了姐姐回去,让姐姐吸了他精血,定可功力大增!”
这一番话听得我魂飞魄散,心胆俱裂,脸上的神色便不好看了,“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我不是你姐姐,我也不认识你。”
绿衣少女脸色大变,美目中的泪水瞬间便落下来,她哭着嚷道:“果然是那不老实的麒麟害你!姐姐,我是惜音啊!我们相处九千多年,你怎可一夕便将我忘了!”
我滴个乖乖,九千多年,我若是真活了九千多年,就算整日闲着不修炼,法力也不可能低微到现在的水平。何况九千多年,我得是朵多老的残花呐!
我刚想说话,天府星君却先我一步开口了:“麒麟?原来玄初私逃下界,被你这只狐狸抓了。”
“哼!那小子居心险恶,我回去定然将他扒皮抽筋,毁去灵丹,吸干精血!”绿衣少女,唔,她是叫惜音吧,一说起那个麒麟,就愤恨难平,一副真要将他生吞活剥下肚的场景。
我想起她刚才说待我回去便让我吸那麒麟精血的话,便觉得身上一股恶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边的褚炎收紧手臂,将我往他怀里搂得更紧些。
我这才蓦然想起从刚才一直到现在都以一种十分暧昧的姿势被褚炎抱着,让别人看了不起疑才怪!
我忙挣开他,理了理衣裙,清了清嗓子道:“惜音姑娘,你是狐妖,而我乃是一花妖,并非同族,我怎会是你姐姐?”
惜音一转头与我说话便热泪盈眶,感情真挚:“姐姐,你我虽非同族,但情同姐妹,九千年来相互依靠的感情,更不是血缘亲情可以代替的。”
我有些晕眩,她说我和她不是同族,那我真是她姐姐?难道我之前,真与她是姐妹,而我,而我……似乎不是个好东西,光听她随便就说让我吸精血便知,我之前,肯定也是残害人类的妖。
想到此,忽然觉得身体里极度不舒服,我不记得吸食精血是什么滋味,但现在想来,却觉得一阵反胃。
我心虚,不敢去看天府星君,褚炎却淡淡开口:“阿眠一心想修炼成仙,你若为她好,便不该打扰她清修。”
惜音一听,呸了一声:“胡扯!我姐姐与仙家誓不两立,谁稀罕做你的神仙!”
我听得一头雾水,瞅瞅褚炎,她刚刚口中所说的‘阿眠’,可是在说我?乖乖,三太子你也太能忽悠了,你我露脸见面才多少功夫,就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了?
褚炎一脸寒霜,紧紧握着我的手,眯眼道:“她,我是绝不放手,你是否准备和我一决高下?”
“哼!怕你我就不是狐狸!”这狐妖忒地狂妄了,我虽不知道她实力如何,但褚炎往他面前一站,明显就不是一个等级上的,两人打起来,那狐妖肯定吃亏。念在她叫了我几声姐姐的份上,我说什么都不能见死不救。
“三太子息怒。”我一脸谄笑拉了拉他的手,暂时把我花妖一族的大仇抛开,解决了眼前危急再说,“这区区的狐妖,何须三太子动手,且放她走,自有仙家高手收拾她!”
我这话一说出口,三个人都齐齐转头看着我,那眼光一个比一个怪,一个比一个可怕。
惜音‘哇’地一声哭起来,九条狐狸尾巴疯狂摆动,扫得云层乱七八糟。
“姐姐,这混蛋究竟对你做了什么?竟使你被蒙蔽了双眼,连心也被蒙蔽了,你忘了……”
“住口!”褚炎大喝一声,阻断了惜音的哭喊,阴沉的面孔风雨欲来,只是没有发作,抓了我的手,翩然转身,踩着流云飘走。
我只能看着天府星君跨前一步,挡住了惜音,然后云层便遮住了视线。
无极海,大荒洲
传说这是创世之神的诞生地,在天地万物还是一片鸿蒙的时候,天地无极,宇宙洪荒,创世神劈开天与地,拂开黑暗中层层遮挡的迷雾,使光芒照进来。而之后,创世之神因为力竭,倒在地上,身体化为无极之海,而心脏,则是时间仙气鼎盛之地,却诸多凶险,传说有数十万仙兽守护,还有天地灵气为壁障,千万年来从未敢靠近者。
这便是无极海中的大荒洲。
我目瞪口呆看着视线中逐渐变大的绿色海岛,在茫茫大海之中,这是唯一一座岛屿。只见岛上仙气缭绕,紫光破云而出,整座岛被金色的壁障笼罩,而上空,则有无数体形庞大的,身带彩云的仙鹤飞舞。
这真的是大荒洲?我一直以为,大荒洲名为‘荒’,必定是一片不毛之地,千里焦土,谁想到竟是这样一处世外桃源的所在,真是出乎意料!
“三太子,那大荒洲上凶险繁多,诸多仙兽守护,是靠近不得的。”我善意地提醒,看在他今天救我两次的份上,我们花妖,一向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
“有我在,莫怕。”他轻轻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带着我一个俯冲,朝着大荒洲下落。
我顿时给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那些空中巨大的仙鹤听到动静,纷纷展翼扑来,眼睛大的跟井口似的,锋利的椽上寒光一闪,我心想干脆装死算了,眼一闭倒在褚炎怀里。听说那仙兽都是十分骄矜的,对于死物应该不屑一顾。
就在我屏息等待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褚炎的胸腔震动,他似乎在笑,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陡然间看见一双巨眼在看着我,这次不装也得死了……
“小白,她是我的宝贝,你别把她吓坏了。”褚炎居然嘻嘻一笑,顺势将我整个人都搂在他怀里。
我怒道:“褚炎!你究竟想干什么?”摄于那只离我不到一臂距离的巨大仙鹤,我这话说得也不够狠,听起来怎么就像在撒娇似的,真不符合我一贯的作风。
“在这里,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你不用惧怕任何人,就算是天帝也不能耐你何。”他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倒让我更加混乱。
“褚炎,你,你不会将我当成那个什么‘阿眠’了吧?”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这一个,否则,怎么解释堂堂天界三太子,会对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花妖这么‘照顾’,以他的能力,想杀我不过动动手指头的功夫。
来的这一路上我仔细想过,从在祭台上他第一次看见我露面开始,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好了,比如说月下修行遇见他之时,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灵魂,而自从祭台上他救我开始,灵魂仿佛就回到他身体里了。
因为我看到他眼中有实实在在的光,不再那么飘渺,那么悲伤,和悔恨……
我的话才说出口,便开始后悔,因为褚炎来到大荒洲之后好不容易表现出来的好心情,被我这句话瞬间就扫荡得无影无踪。
冷峻的面孔笼罩着一层阴云,似乎随时都会雷声大作,闪电涌动。
孤身一人,我还是有些怕的,仙妖不两立,是这个世界的法则,何况他还曾是灭我族类之元凶!
我正想开口说点儿什么,褚炎却不声不响松开我,将我放在仙鹤的背上,目光沉沉凝视着我瞧了一小会儿,忽然间他开始咳嗽,剧烈地咳了好几声,撕扯着脏器,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洒在我身上,也沾染了仙鹤雪白的羽毛。
仙鹤昂起脑袋,清越的嘶鸣响彻天际,语声悲切,声声带泪,带痛,使听者落泪,闻者哀戚。
“小白,好好照顾她。”褚炎犹带鲜血的嗓音嘶哑暗沉,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飞走,很快便隐没在仙气缭绕之中。
我想喊住他都没来得及,刚才的话,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我就搞不明白他,好好一个上仙,怎么就这么复杂,说句错话也要生这么大的气,还给气得吐血了,我那话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吗?
那叫小白的仙鹤似乎对我气得褚炎吐血这件事十分不满,自褚炎走后,它就开始发疯,带着我忽上忽下,忽而左转,忽而右转,我不得不抓紧它身上的羽毛才没让自己掉下去,一路上惊心动魄,好不容易落在地上,我整个人就跌倒,站都站不起来。
“在这大荒洲上,你若敢对三太子无礼,我绝不放过你!”头顶上一个稚嫩的嗓音凶巴巴地说话。
我一抬头,哪里还是那只鹤的影子?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眼角画着三支翎羽的图案,直直没入发间。
我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瞧得他不耐烦了,暴躁地打断我:“你瞧够没有?还不快起来随我走?”
“去何处?”
“你没有问的资格,只管跟我走便是了。”他一拂袖一转身,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仿佛看见一颗未来的神仙之星冉冉升起。
我跟在他后面,推开一扇大门走进去,是座精雅绝伦的小院,芳草萋萋,落英成阵,院中池水粼粼,假山奇石堆叠而上,植以奇花异草,又引池水为瀑,七彩虹桥架在湖面上,宛如梦中仙境。
我发出不小的惊叹声,小白冷冷瞟了我一眼,嘲笑我没见过世面:“这不过是我们大荒洲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而已,你就傻了?”
我道:“不过瞧着你们这养的宠物比较多,你看,到处都是小鸟在飞。”我指指那些在云气雾岚中飞来飞去的仙鹤,不客气地乜斜着他。
“你才是宠物,你可知,天上地下,我鹤白是三太子最信任的……”
“宠物嘛!”我立刻抢过话头,替他说完。
小白气得跳脚,眼角的三枚翎羽根根竖起,像只开屏的孔雀。没想到这只小白鹤这么容易生气,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宠物,那褚炎……想到褚炎,我忙拉住小白问:“褚炎把我弄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小白想拂开衣袖上的虫子一样将我的手拂开,冷傲地瞥我一眼:“我不高兴告诉你。”
我默默一叹,这年头,宠物都这么傲娇了。
小白在大荒洲上颇有些地位,大多数仙兽看见他都要俯身行礼,而此君一向走得是冷傲女王路线,看人时与我们自不一样,我们用眼,他用鼻孔。我在大荒洲的几天,他没少给我小鞋穿,我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逮到机会就让他在群众面前丢丢脸。
“我不明白,三太子究竟为何带你来此处?”小白牙痒痒地瞪着我,似乎这么一瞪,就能把我瞪消失。
我一摊手,表示我也同样不解。
他小声嘀咕:“若不是三太子让我督促你修炼,我才懒得理你!”
我听力不错,恍然道:“他让你盯着我?”
“对!”他又将我一瞪,“殿下说了,一定要时时刻刻督促你修炼,不可让你荒废。你倒好,从来不听我的话,而且从来这里,你就没有修炼过!”
“他让我修炼……”我仿佛站在重重迷雾之外,而里面是褚炎,我一点儿都不能看出他想什么。“我干嘛要听他的?他让我修炼,我偏不!”
“哼!大荒洲是天下灵气最鼎盛之地,你放着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浪费,以后可别后悔!”小白冷笑一声,眼角的翎羽微微一翘。
环绕四周,就算法力低微如我,也能感觉到磅礴浩大的天地灵气如滚滚波涛,仿佛源源不尽,取之不绝。我忽然心里一动,在此地修炼,加上灵花的辅助,那我成仙便指日可待了!
原来褚炎将我带来这里,是有这么一个打算,可是……他为何要帮我?无缘无故,我还惹过他好几次,按理说,他应该打散我魂魄,就像九千年前对待我的族人一样。
不知为何,当时褚炎叫我‘阿眠’的声音忽然闯进耳朵里,悠悠回荡,这个叫阿眠的女人,是惜音口中的‘姐姐’,似乎也是个花妖……
难道,褚炎想赎罪?为了九千年前他灭我一族,所以他……
我心里忽然轻轻颤了一下,有个什么地方,似乎那么细细地疼了一下,我却不知道这痛来自何方,因为何物。
小白走了之后我立刻便拿出灵花,找了一处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最强盛的地方,开始修炼。大荒洲果然是天下仙气昌盛之地,天府星君给的那朵灵花,此前一直是吸收月中精华,天地灵气因为飘渺,所以很难聚集,可是在这里,那朵灵花因为迅速吸取灵气而绽放出耀眼的彩光,光芒夺目,耀眼……
我又惊又喜,照此下去,成仙之日,仿佛就在眼前了!
一声鹤鸣,清越如水,直上云霄,我睁开眼睛,看见雾岚之上,一身白衣的褚炎,驾鹤而来,他所到之处,仙兽臣服,云生七色,霞光万千,片片紫色花瓣盛开,飘落,云烟聚合,乱离迷眼,那一瞬的绝代风华,足以一生铭记。
我不知道自己看的多入神,等思绪慢慢飘荡回来的时候,褚炎已经在湖畔树下的石桌上,喝了半壶茶了,他笑容清淡,眸色清冽,一派清贵的仙气。
而他身旁的小白,脸色就不咋地了,我想起刚才若不是他咳了一声,我思绪指不定还要飘去哪里呢。
“我听说你勤奋修炼,特地来看看。”他一开口,我就知道此君心情很好,看他舒展的眉目,唇边淡淡若水的笑容,便觉得一阵心安。
我连忙道谢:“多亏了三太子,等我位列仙班,一定亲自到三太子府上拜谢。”我成仙路上的两个好帮手,一个是天府星君,一个是三太子,日后都是要登门道谢的。
虽然这三太子与我有隔代之仇,不过一事归一事,他救我帮我,我自当感谢,但不表示,他曾经犯下的错可以在我心里一笔勾销。
我若有机会,定要找褚炎斗一斗,我若有本事杀了他,那是为族人报仇,若没本事,那只能留待后人来吧。
“亲自拜谢?三太子予你之恩,你只拜谢便算了?”小白冷冷地讽刺道。
我的笑容微微地扭曲了一下,“我身无长物,孤家寡人,三太子之恩,我自然想大礼酬谢,可我什么宝贝都拿不出来……”
小白笑道:“其实,你身上还真有一样宝贝。”
我瞪眼,宝贝?小白这样说的时候,我瞥见褚炎喝茶的动作稍微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忽然加深。我更迷惑,我身上的宝贝?难道是……
“别说宝贝,我身上除了我自己,半个铜板儿都没有,那个灵花,是天府星君的,可不是我的……”我将灵花收起,小心护在怀里,这是我的命根子,我可不会送给别人。
“谁要你灵花了?”小白不屑地看了眼我小心保护的宝贝。
“不要灵花?难道要我?”
我话一出口,‘啪’一声,褚炎放下茶杯,说了一声‘好’!跟人间听说书似的,听到精彩处一声喝彩,可把我吓得魂飞魄散,一脸凄惨:“三太子殿下,你别看我平时吃得多,我可瘦可弱了,不能打水做饭,不会收拾打扫,也不会溜须拍马逗你开心,更不会做你保镖,你就算想把我煮熟了吃,也全都是骨头,没什么好吃的。到是小白,你看他那么肥的一只鸟,肯定鲜嫩肥美……”
“你闭嘴!”说到后面,小白受不了了,一脸寒霜打断我。
我连忙看向褚炎,潜意识里,觉得他貌似对我没有攻击性,便只能向他求救:“殿下,我什么都做不了……”
“无妨,你只要陪在我身边便可,什么都不用做。”褚炎抬起一双清冽的眸子看我,“你不准不愿意,从今天开始,你拜我为师,我教你仙术,助你成仙,而你,永远不准离开我。”
我嘴角一抽,有点儿不情愿:“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觉得,你不像我爹……”
褚炎浅浅一笑,眸光幽深:“是一日为师,终生为夫。”
我一呆,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一只手稳稳扶住我,褚炎的低低的笑声在头顶响起:“阿眠,这一次你不能说‘不’。”
阿眠,又是这个名字,我气血上涌,道:“褚炎,亏你身为上仙,有通天的本事,却连人都会看错!”
扶在我肩膀上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放松,褚炎轻声叹息:“阿眠,遗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有我在,从此之后,就算要我毁天灭地,粉身碎骨,我亦会保护你,再也不会……”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我被他搂在怀中,他身子微微颤抖,明明很想用力抱住我,却每一次都松开力道,如此矛盾,周而复始。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自己真如他所说一般,遗忘了什么,回忆中,皆是茫茫深海,迷迷雾嶂,脑海中第一次有记忆以来,便是当日从天而降,遇到天府星君开始,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为何会从天上坠落?为何会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开始感到害怕,我只知道我叫小紫,这个名字是天府星君给我的,关于‘阿眠’的一切,我不想接受,可是却隐约有一丝期待,我很想,很想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人,还有,她和三太子之间,发生过什么。
三个月之后
层层叠叠的烟云之后,翩飞的仙鹤突然四散开来,一道紫光冲下,仙鹤长鸣,其声清越,直达九天,我站于仙鹤背上,从云层中穿越而下,身上紫色光芒耀眼,俯瞰大荒洲重山叠嶂,仙家圣地,果然名不虚传!
忽然眼前一阵夹杂着紫色花瓣的清风飘过,七彩霞光扑面而至,我心里忽然有些雀跃,手掌翻转,掌心出现一朵紫花,随着衣袖一挥,紫花飞入那携带花瓣的清风之中,清风一滞,花瓣乱舞,顷刻间将我的紫花淹没。
“不愧是三太子,厉害厉害!”我朝着清风的方向笑道,驾着仙鹤落在地上,那清风几乎与我同时落地,花瓣一旋,化出一个白衣男子,眉目如画,烟波入眼。
我一直都很好奇,三太子是根正苗红,纯得不能再纯的神仙,为何我总是看见他身周灵气中飘舞着紫色花瓣,经过这么久我才知道,那紫色花瓣是紫鸢花,是我的本命花。
假以时日,等我的法力到一定程度之后,身周灵气中也会有本命花漂浮,这是我们花妖特有的标志,和别的妖不一样,和神仙就更不一样了。
“阿眠,你进步神速,果然没让为师失望。”褚炎笑着坐下,小白在他身边总是一副狗腿的样子,立刻捧上清茶。
我轻咳一声,再次严正地提醒他一个十分重要的事实:“褚炎,我真的没有拜你为师的打算。”
那天他那句‘一日为师,终生为夫’的话实在太惊人,我自然不会白痴到自己往枪口上撞。想想出现是什么人,他若成了我的夫,那估计不用一刻钟,我必成为九天之上所有神仙的公敌,带头杀我的,绝对是天帝。
天界千万年来的法则不能变,仙者,斩断七情六欲,否则,抽去仙骨,削去仙籍,重者罚下诛仙台,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褚炎不慌不忙喝着茶,似乎对我的严正提醒已经习惯了,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反驳我,但也绝对不会妥协。
我跑过去一把抢下他手中的茶杯,认真地道:“褚炎,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阿眠,放肆!”小白怒吼一声,眼角翎羽飞起,一手抓住我扯开,“不得对三太子无礼!”
“关你什么事儿?你这个宠物!”
“你才是宠物……”
“无妨。”褚炎淡淡一声便化解一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小白哼了一声化作仙鹤飞走,留下一片雪白的羽毛,这孩子最近老掉毛。
我也想化个仙鹤飞走,可奈何我真身只是一朵花,变身的法术褚炎还没教我,每次和他单独相处,我都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老鼠,至少还可以打洞逃走。他似乎很能看透我的心思,因此迟迟都不教我变身术。
“阿眠,就算你不承认,我还是你师父。”他一手支颐,很是欣慰地看着我,那神情突然让我想起在临苍城的时候,琼玉家的老管家看着自己老来子读书一样。
他现在和我在临苍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那时候他只有在夜晚会出现,沐浴着皎皎月华,神仙之姿,高不可攀,我如同尘土里卑微的颗粒,尽力仰头,才能望见他一片洁白衣角,就算他与我同坐月华之下,我亦只能感觉他飘渺的灵魂遥不可及。
自从临苍城祭台上他带走我,我似乎从哪些飘那些渺不真实的灵魂中感觉到逐渐被拼凑起来的温暖,在他胸腔里跳动,如同一个濒死之人渐渐恢复生机。
被带到大荒洲之后,被我气走后再次出现,他就完全不是原先的样子,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描述现在的他,不过如果不考虑他上仙的身份,我倒是有一个绝妙的词语,来自人类的世界。
那就是——无赖。
我呵呵一笑,用无言表示抵抗,抬头望天,正好一只白鹤从天而降,未落地,长长的嘴一张一合,吐出人语:“禀告三太子,天府星君又来了。”
“不见。”褚炎镇定且淡然地吐出这句,完全忘了他和天府星君从前的交情,果然神仙无情无欲,特别是这些纯种的上仙。
仙鹤飞走了,我默默看着天上流云,心里其实已经不那么激动了,这三个月,天府星君几乎天天都来,以各种各样的名义拜见,软的硬的,能用的手段都用了,可大荒洲完全是一座精钢之城,任他多大的能耐,都进不来。
怪不得褚炎敢让我一个人天天四处晃悠,他根本就是有恃无恐,吃定了我不可能从这里离开。
不过再没修炼成仙之前,我确实不想走。成仙,对于一个低等的花妖来说,那是太有诱惑力的梦想了,自古以来,世间妖孽无数,可能登上仙界的,又有几个?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我怎会错过?
我回头望着褚炎笑了笑:“三太子,今天还有什么仙术要教我的吗?”
通常我想揶揄他,就不会直呼他的名字,而是改口叫他三太子,这细微的差别他每次都能感觉到,不过做神仙第一要脸皮够厚,他也不管我酸他,依旧兢兢业业指导我仙术。
“今日先到此吧,你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我让小白准备了一些人间的点心,是你从前喜欢吃的,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褚炎身子似乎不大好,夜里总有个咳嗽气喘什么的,做神仙做到他这么个模样,委实不容易。因此我看着天色不早了,怕夜里他劳心劳力教我仙术,又有个什么病症出来,小白那厮非给活活吞了不可,便答应了。
房里已经准备好洗澡的热水,两个仙鹤变的仙女正往浴池里撒着花瓣,我进去一看,连忙喊停,看着我那些同胞一个个被肢解了扔水里去,心疼不已。这里的仙女都知道我是花妖,平时修炼我也会化出原形,她们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让我一个花变的妖洗花瓣浴。
准是小白那小心眼儿的护主宠物来报今天的仇!我跳进水里去将花瓣一片一片收拢,花瓣上残留的灵气在缓慢地流失,它们尚未有灵魂,因此不会痛,也不知道什么叫死亡,这样倒好,被摘下的时候,便不会感觉到痛了。
“阿眠姑娘,热水澡洗得舒服吗?三太子让我给你送点心来了。”小白得意洋洋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
我怀里捧着花瓣,池子里氤氲的热气遮住眼眸,我干干地说:“有劳鹤白大人了,往后这些事情,不用大人你事必躬亲,吩咐其他仙女便可了。”
我语气中分明的疏离和淡漠,让小白怔了一下,我已从水池里走出来,抱着满怀的花瓣从他身边经过,余光都没朝他看上一眼,就当他是空气不存在一般。
九千多年花妖一族被屠戮殆尽,如今剩下的,不过寥寥几个,而世间万紫千红,却鲜有修炼成妖的,那漫长的过程,岂是那些生命短暂的花可以承受得起的?
花开花落,几经凋零,几度春秋,来来去去不过那么短短一瞬,虽不至朝生暮死,如浮游一般,却也熬不过岁月流年。
不管是天界,妖界,魔界,鬼界,甚至是人界,我们一族都是羸弱任人欺凌,九千年前盘踞青都峰一侧,与道家分庭抗礼,是我们一族最辉煌的时期,可惜,就那么短短的灿烂繁华,如流星划过黑夜,极致迷离耀眼,却终于归于黑暗。
我不明白,为何同样在六界生存,我们一族却是最弱的?
我在地上挖了个坑,将花瓣悉数放进去,掩土盖上,强者为尊的世界,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你……生气了吗?”小白的声音少有地出现一丝犹豫,他站在我身后,手中捧着的点心的香味飘入鼻端,和那些花瓣残留的灵气融合在一处,我分辨不出究竟谁是谁了。
“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世界的规则,我自己也会去侵犯他族生灵,我又有什么资格生气?”我自嘲地笑,若我为强者,想必也做不到和他族秋毫无犯。可惜我是弱者,所以只能再次为同族默哀。
“可是你在哭……”小白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我这才意识到,眼前模糊,并不是因为刚才水池里的热气,而是因为泪水涌在眼眶里,没有流出来而已。
迅速擦干泪水,我冷冷一笑,站起来:“不劳鹤白大人费心了,你我不同族,将来厮杀,恐怕是你死我活呢。”
他眸光一瞬间变冷:“你胡说什么呢!六界如今相安无事,怎会厮杀?”
“不好说啊,有时候你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越是平静的表象之下,越是汹涌的波涛,到时候,你可只能自求多福了。”
当我意识到自己在说话的时候,这些话已经脱口而出了,小白木凳口嗲看着我,似乎今天才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我心里一跳,究竟怎么回事?刚才一瞬间,心里的戾气如此强盛,像是一个呼啸嘶吼的恶魔,要挣扎着从我心里逃离出来,要杀光世间的一切,将天上地下,变成一片血色的炼狱!那些邪恶狂肆,只差一点点,就摧毁我的意志……
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滴入我刚才掩埋花瓣的土地上。
“我,我说了什么?”我似乎听见自己在说什么了,可又似乎没有听见。
小白看看遍布在整个大荒洲的天地灵气,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里是仙家圣地,不可能……”他脸色苍白,忽然眼中一亮,惊喜道:“三太子殿下!”立刻跑过去,仿佛只有躲在褚炎身后,他才是安全的。
我看见褚炎,莫名地觉得更加恐惧和心虚了,身体里肆虐的恶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可残留下来的气息,仍旧让我浑身发颤。
这种感觉,之前也出现过一次,那时候是在临苍城的冬祭大殿之前,我看见那副三太子斩杀花妖之时的画,那时候血脉深处也突兀地跳动,莫名的感觉如潮水般袭来,伤心,绝望,痛恨……只是没有这一次要狂暴杀死每一个活着生物的嗜血。
小白在褚炎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话,褚炎平淡的脸色一变,立刻抬头看着我,他这一看,让我原本就很乱地思绪越发乱如麻线,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整理。
“我不知道,我真的……”看见褚炎朝我走来,我更加慌乱,忐忑,恨不得立刻逃走。
“阿眠,别怕。”他语声轻缓,声音低沉,如同一首优美歌曲的旋律,能够抚平所有的伤痛。“过来我这里。”
我摇着头,充满警戒地看着他:“你告诉我,刚才我说了什么?”
“你不用在乎那些,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他细声安慰我。
我冷笑道:“我才不会相信你们这些神仙说的话!”
他脸色一变,像是所有血液都从他身体里被抽走一般,脸上瞬间就苍白如纸,“阿眠,你……哇……”话未说完,他张口就突出一口鲜血来,小白立刻上前扶着他:“三太子,先回去休息吧!”
“不,阿眠,你过来。”他朝我招招手,我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紧紧握住。
“你不会死吧?我,我没说什么啊……”看着他吐出来的一大口血,我慌乱的心里立刻又升起强烈的不安。
不,我在想什么?他是上仙,就算一天吐一盆血,他也绝对不会死,上仙都拥有不老不死的身体,况且他还是天帝的儿子。
“笨蛋,我是神仙啊,神仙怎么会死呢?”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在苍白的脸上,那笑如同绽放在雪地中的凄艳的大丽花。
小白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偏过头去,不看我。
褚炎伸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阿眠,除非你放弃这个世界,否则我一定不会离开你,我怎么舍得……”
我忽然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流出来,还好极力忍住了:“可是我,我不是阿眠。”
他轻轻一笑,已经不想继续和我争辩这个话题了,他认定的事情一向都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比如他坚持是我师父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对小白吩咐道:“去请天府星君来一趟吧。”
三个月之后我再看见天府星君,他可没有从前那般逍遥清高的姿态了,一进门就扯住褚炎的衣服,低吼道:“你可知道你闯了什么祸!?”
小白看见主人被欺负,岂会坐视不理?立刻化身忠犬前来护主,可是没等他过来,褚炎已将天府星君的手拉开,淡淡一笑,请天府星君坐下喝茶。
天府星君冷冷一笑:“三太子一意孤行,我无法更改,只是天帝下令,我,不能坐视不理。”
说着,锐利的目光转向一旁喝茶吃点心的我,眸中带着我看不透的复杂光芒,我噎了一下,立刻找茶水喝,杯子中已经空了,我站起想出去喝,褚炎却递了一杯茶过来,我噎得难受,也不管什么,端起来就喝了。
天府星君面色严峻瞧着我们,那表情真可谓丰富多彩,我一下乐了,忍不住笑起来:“多日不见,天府星君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了。”
天府只是看了我一眼,便看向褚炎,褚炎道:“我的事,一向由我自己决定,不劳旁人挂心了。”
天府道:“包括天帝天后吗?”
褚炎道:“今日请天府星君前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三太子请说。”天府星君又恢复了清高寡淡的模样,任谁都亲近不了分毫。
褚炎沉默了片刻,朝我看了一眼,才开口道:“你我奉命下界,追查聚魂花之事……”他顿了一下,天府星君便接口道:“你走之后,天帝另派了一位上仙下界相助我追查,此事,你可不必挂心了。”
“是哪位上仙?”褚炎问道。
“司火的上神祈曜。”
“原来是他。”褚炎平静地点点头,“火神祈曜最痛恨人间为非作歹的妖孽,屡次下凡皆替天行道,不知道屠灭多少妖孽。”
“天帝便是看重他这一点,才派他来助我,那聚魂花一旦花开,天地必有巨大浩劫,到时候,生灵涂炭,所以,必须在花开之前,尽数消灭。”
我听这两人一来二去,说的都是我不大能听懂的内容,不过他们反复提起‘聚魂花’,我倒是精神一振,这也是一种花,大概是我族类吧,我便问道:“聚魂花是何物?”
褚炎耐心向我解释:“聚魂花听说是伴随天地一同出现的,当时天地之间不仅孕育出灵气,也随之孕育出邪气,而邪气衰弱终只能躲避于地下。之后天地多次有大灾难,每一次皆死伤无数,那些死去的人,妖,仙,魔的恨意,怨气,悲伤,痛苦皆被邪气所吞噬,而逐渐在地下形成强大的力量,最后,终于逐渐破土而出,开出妖异美丽的花,其花香气馥郁,颜色靡丽,修为太低者受不了其诱惑,便会被这花吸去魂魄。此花靠吸食各类生物的魂魄存活,因此得名‘聚魂’。”
我听得啧啧叹气:“这样邪恶歹毒的花,六界为何不联手将它铲除?”
褚炎目光幽深望着我:“只要天地之间还有悲伤和痛苦,还有邪恶,此花便永远存在。它与天地同生,与天地同亡。”
“那天帝派你们下凡追查聚魂花,不是为了杀死它吗?”
天府星君突然插口道:“小紫,别以为聚魂花也是一种花,它很邪恶,会污染你,将你的心,吞噬得一点儿不剩!”
“我可从来没见过这种花,否则以我的法术,早被吃了魂魄了!”我连忙说。
“此次下凡,名为绞杀聚魂花,实则只是在它花开之前打散它千百年来聚集的魂魄,以免聚魂花开,遗祸六界。”
“那,你们能找到聚魂花么?”我隐约间,私心里并不希望他们找到聚魂花,而且,我有一种很怪的感觉……聚魂花,我似乎见过……我在哪里见过?一定见过的,离我很近很近,可我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不可能会不记得,因为他们说,聚魂花的香气和颜色具有强烈的诱惑力,若是这样,我怎么可能忘记?
褚炎道:“我下凡才几日,还没时间去追查。”说着看向天府星君,“你们呢?”
天府星君皱起眉头:“很奇怪,我下界之时,曾强烈地感受到聚魂花的存在。它不久便会开花,天地间邪气波动十分明显,而且那聚魂花离我很近,可是,突然之间,那种感觉却消失了,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褚炎黑眸一眯,也微微地蹙起眉头,我看见他嘴角边有一抹笑意滑过,很快便消失了,天府星君在皱眉思索,自然不会发现,小白一直紧紧盯着天府星君,生怕他会伤害他的主人,也没看到。
那抹笑容的含义十分复杂,像是高兴的,又有些忧虑。
为何?天府星君找不到聚魂花,他就那么高兴?
之后褚炎和天府星君又说了一些天界的事情,天府星君临走前,又看着我,问褚炎:“三太子,你可曾后悔过?”
“从不。”褚炎嘴角含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回答了。
天府星君点点头,转身驾着七彩祥云,破空而去。
他一走,褚炎整个人就仿佛虚脱了一般,半靠在椅背上,额上渗出点点汗珠,轻咳了几声,嘴角已隐隐看见血丝,刚才他竟然一直强忍着,我完全没有看出来,以为他吐了一口血,却仍旧没事儿,不愧是上仙。
“褚炎,你是上仙,怎么会如此虚弱?”我从未听说一个上仙会像他一样动不动就吐血,他这个样子,看得我心里好恐惧,七上八下的。
小白抢过来,扶着褚炎站起来,眼神里带着点儿仇恨望着我:“仙上会如此,还不是因为你……”
“住口!”褚炎虚弱的声音依然含有威严,小白立刻便住口不说,只是不服气,嘴巴里还轻轻咕哝了几句。
我脸色涨红道:“你血口喷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第一次看见褚炎时,他就是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小白这厮欺人太甚,居然想怪到我头上!
“哼!有没有关系,你以后便会知道了!”小白愤愤不平,咬着一口洁白的牙齿,眼睛里盈盈转着眼泪,搀扶着褚炎,一步一步往外走。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去跟踪他们!
总觉得刚才褚炎和天府星君的对话中,我漏掉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褚炎似乎知道聚魂花的下落,只是在天府星君面前,因为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被他隐瞒了。
大荒洲灵气遍布,几乎无处不在,我最近修为也算上了一个台阶,屏蔽气息还是勉强可以做到的,只要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应该不会被发现,只是这样,我想偷听他们说话,就有些困难了。
“仙上是否在担心,那聚魂花……?”
几声咳嗽轻轻传来。
小白急切道:“天府星君司命,此事必瞒不了他太久,一旦他发现,那可……”
褚炎抬手,止住小白的话,低下头说了几句什么,他本就虚弱,此时说话的声音更是细不可闻,我怎么竖直耳朵都听不见。
小白听完他说话,别过头悄悄擦了擦眼角,道:“聚魂花只在至邪至恶之地生长,有聚魂花生长的地方,必定充满悲伤痛苦,之前不是萧索的战场,便是行刑之地,无不是以鲜血,仇恨,怨怒浇灌而成。怎么会……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若不是我亲眼所见,必不会相信。”
褚炎顿了顿,停下脚步,背脊僵直,像是很用力才能支撑起无力的身体,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悔恨悲伤的神情,望向遥远的天空。
“九千年的怨恨,残破的魂魄颠沛流离,是我负了她……”
“殿下,当初您已经尽力了,她还能活着,已经是您……”
天空中一声嘹亮的鹤鸣,掩盖了小白的声音,待声音落尽,小白的话也说完了,他上前搀扶着褚炎,两人的身影缓缓远去。
我躲在一丛花中,过了很久才爬出来,慢慢走回去,夜色已经深了,雾气深深,不时有仙鹤口悬灯笼飞过,冷风吹着我的身体,真的有些冷,我抱着手臂。
褚炎和小白说的话,似乎和我有关,可是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懂,我不知道,我和那邪恶的聚魂花,有什么关系?我从未见过那花,若不是今天天府星君到来说起,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一种花。
但是,我却有种模糊的感觉,我见过那花,如同潜藏在我记忆中,被烟尘所覆盖,只要被人轻轻拂去灰尘,我就能看见。
今晚月色明亮,我拿出灵花,心里混乱如麻,怎么都不能集中精神吸收月之精华修炼,试了几次,我终于放弃,将灵花放在月光下,自己静静地坐着。
双手,微微颤抖。
聚魂花,至邪至恶,仇恨,鲜血,痛苦,悲伤……
这一切,离我好远。
听褚炎的语气,他似乎知道我和聚魂花有关,可是在天府星君面前,却一个字都未提起,想来,他是真心护着我的。
天帝下令寻找聚魂花,一旦找到,那个什么火神祈曜必定会除之后快,至少也将凝聚起来的魂魄打散,使之不能开放,以致天地大祸。可他们现在千方百计都找不到聚魂花所在,就算是司命的天府星君,执掌天下万物命盘的他无可奈何。
若是一旦被他们知道我和聚魂花相关,而我又完全不知道聚魂花究竟在哪里,我甚至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那些上仙怎会放过我?
心中忽然涌起最褚炎深深的感激之情,他屡次救我,甚至将我带至这大荒洲,教我修炼,助我成仙。他好像之前认识我,并且很喜欢我,可我对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他仍旧对我这么好。
我是妖,我不知道那些在人类之间流传的所谓‘感情’,是不是也会在神仙身上流传,我想大概是会的。
他为仙,当年事灭我族类的凶手,致使如今我孤苦伶仃,找不到同伴,我曾想找到报仇,可是如今一想,我又有什么借口找他去寻仇?那是几千年之前的事情了,仙和妖之间没有谁对谁错,只是站在一个立场上,他不得不为自己族类而去伤害另外一个族类。
若我们花妖一族是强者,若我也像他那样强大,我也会站出去,为了我的族类,而去毁灭另外一个族类。
谁对谁错?谁说得清楚?世间本没有对错。
那场灭族之战,我没有参与,当年恐怕我还未出生,那么遥远的事情了,如今还剩下的花妖,有几个会记起当年那一战?
说起报仇什么的,只是我初次看见褚炎,而涌起的卑微的想法,只因为他是仙,而我是妖,两方不平衡的势力之下,中间巨大的差距使我生出自卑,唯有拿出报仇这个借口,才能让我稍微找回一点儿自信,或者来说,只有报仇这个通道,才能让我有借口去无限接近他。
迷离月光恍惚了时光,那时候临苍城第一次相见,那一袭被月光染白了的白色衣袍,高高在上的天界上仙,恍恍惚惚如在眼前。
“哎……”寂静的夜里,我轻轻一叹。
我们妖族其实活得很简单,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先不说仇,褚炎于我的恩,我是一定要报的!
可正如小白所说,我什么都没有,拿什么报恩?以身相许这种事当然是做不得,仙妖殊途,我若跟了他,小命休矣,连他也逃不了干系,自古以来动了凡情的神仙,哪几个有好下场?
我如今唯一可以报答褚炎的,便是那聚魂花了。
既然跟我有关系,那我找到聚魂花应该不难。褚炎是因为带我来大荒洲,才贻误了天帝交给的任务,我若帮他找到聚魂花,便可让他向天帝交差了!
有了目标我便能安然入睡。
夜里似乎下起了雨,很大,要将屋顶都要打穿了,可是我却醒不过来,昏沉的意识里模模糊糊有些画面,很混乱,只能看见一些浓郁妖艳的色彩,那是我从未见过的靡丽,几乎夺走我全部的目光。
好美,真的好美……
那是连绵成片的花海,一丛一丛,那颜色说不上来是什么颜色,可就是要命的吸引人去看,怎么都移不开目光。
只可惜那还是未开的花,只有一个又一个的花骨朵,被巨大的绿色叶片衬托着,梦里也是深夜,天空中有一弯钩月,躲在乌云之后,月光不甚明了,然而那花上却如同笼罩着薄薄的曦光,越发迷离,越发诱人……
引着人,一步一步走过去。
这就是聚魂花吧,我脑海中当即便有了确认的想法。除了聚魂花,世间还有什么花,能够美成这样?必定只有那传说中会勾魂摄魄的聚魂花。
不知不觉,我已经站在那花骨朵前面,两片绿叶伸出来,托起我的手掌,状似亲昵地蹭了蹭我的手心,像是一只期待主人抚摸的小宠物一样,我忍不住也伸出一个指尖碰了一下那绿叶,顿时,所有花骨朵都雀跃地昂起花茎,花瓣挣扎,似乎要拼命绽放开来。
聚魂花一开,天地必有巨大浩劫!
这是褚炎和天府星君曾说过的,我在梦里也记得,看见那花瓣要开放,连忙缩回手,大喊着:“停下!停下!”
我完全想不到那些花居然会听我的话,我一说,它们当真就没有再挣扎了。真是荒唐的梦,我摸了摸额头,居然有一头冷汗,这个梦未免太真实了些。我想尽快从梦里出去,但是转念一想,也许这个梦是某种提示,能让我知道聚魂花的下落也未可知,于是便又四处看着。
那些绿叶又亲昵地凑上来,托着我的手,像是在为我引路。我便随着绿叶的指引,慢慢走近花丛中,被那些绝美的花骨朵所包围。
这些花,如同被赋予了灵魂,有了意识,一朵一朵的花看见我,都颤抖着枝叶要上来托一托我的手,我满脑子疑惑,这些花,怎么越看越像小白那个忠犬宠物?见了主人就像狗见了骨头。
主人?
我失笑,我或许想多了,这些花是聚魂花,存在世间几千年了,我除非能老过它们,否则就要有高神的法力能慑服它们,否则怎么可能成为它们的主人?
忽然间,我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虽然是很清淡的味道,然而钻入鼻尖之后却觉得要沉溺其中,无法自拔。随着这股香气的到来,我的脚步也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再也迈不动。
而就在此时,一朵巨大的花骨朵移至我身边,这朵花骨朵至少有两个我那么大,花苞鼓得圆圆的,花瓣上隐隐有紫色,却淡得透明的经脉一般的细管,里面有细微的液体在流动。
这朵花一靠近我,便有一种强烈的召唤力向我袭来,迫切地希望我走进花苞之中!
我惊出一身冷汗,想起聚魂花通过靡丽的颜色和诱人的花香引诱生物,吸食魂魄的说法,赶紧转身就跑。
我一跑,那些花瓣花骨朵便开始慌乱,纷纷伸出枝叶来阻止我,我捏了一个决,掌心中浮现一朵紫色小花,向上一抛,紫花爆开,变成无数花瓣,纷纷如雨而下,凡是触碰道花雨的聚魂花都十分惧怕地缩了回去,惊恐地‘望’着我。
我回头笑了笑,传说中令天上神仙也没有办法对付的聚魂花也不过如此嘛!我才修炼了仙术三个月,便能击退他们,我若有褚炎那样的法术,必定能消灭了它们!
我正自得意,忽然胸口一痛,一阵紧缩,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爆炸了一样,我痛得不能所以,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上。
梦里的一切忽然全都裂开,破碎,消散……
我的身子从床上弹起,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剧痛的心口如被刀铰,疼得我惨叫着滚到地上。
胸口放着的灵花绽放出淡淡的光芒,笼罩着我,开始吸收天地之间的灵气,来保护我,可是灵花的力量竟然如同泥牛入海,进入身体便消失无踪,疼痛还在继续。
“阿眠!”剧痛中,我像是听到小白的声音,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抓住他的手,嘶哑的喉咙里喊出破碎的两个字:“救……我……”
天光很淡很淡,薄薄的一层光在眼皮上跳跃,我一睁开眼睛,微弱的光芒便消失了,正好是夕阳下沉的时刻,此时光芒尽敛,黑夜缓缓笼罩过来。
我是怎么了?我记得刚才胸口好像被从里面给破开了,疼得我差点儿死过去,为何现在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
这里还是大荒洲,是我熟悉的房间,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因此显得格外安静。
‘咯吱’一声,门打开,一点点火光也随之而来,光之下,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挺拔如山,仿佛永远不会倒。
我抬头看去,褚炎没有血色的面孔在灯笼中光芒的映照之下,又显出几分憔悴消瘦。
心中微微动了一下,有点儿疼的感觉。我那样昏过去,相比让他很担心吧。
我坐起来,声音沙哑地轻轻唤了他一声。
他站在门口怔然地看着我,像是在反复确定这个我是不是真的坐在这里一样,眼中有强烈的不安和踌躇。
“我没事儿了。”沙哑地声音真的很难听,我无奈,只有尽力扯出一抹笑容,对着他:“我渴了,能喝水吗?”
他一怔,‘哦’了一声,迅速走到桌边倒水,可是手上拿着灯笼,所以他笨拙地一边举灯,一边倒水,碰翻了好几次杯子才将一杯水倒满,然后端来给我。
他竟然这么慌乱。
我叹了一声,轻轻握住他提灯的手,他微颤,反手握住我的,灯笼‘啪’一声,掉在地上,灭了。
借着窗外残余的微光,我看见他苍白的脸上刻满了伤痛。
我看着,觉得心酸,然后竟然鬼使神差地,双手捧着他的手,在他掌心中轻轻一吻。
这个吻落下之后,我脑海中第一个闪出的念头便是:天帝在上,我真的没有轻薄你儿子,我只是,只是安慰他一下而已。
虽然这样想,却还是为自己的鲁莽行为悔恨不已,人类常说:人在做,天在看。大概妖再做,天也会看着吧。这是我主动的吻,天帝护短,一定会判我个引诱上仙的罪名,然后将我抽筋拔骨,打散魂魄……
越想越害怕,如此危险,还是尽快抽身比较好。可是还没容我抬头,褚炎便顺势捧住我的脸,然后,然后……
温润的唇急切地覆上来,动作太急甚至磕到我的牙,他压着我倒在床上,脸埋在我脖颈间,压抑着湿热的呼吸。
我脑子里一黑,心想这次完了,不知道天黑了天帝还能不能看见这幅场景?
等片刻之后冷静下来一想,如今既然木已成舟,我索性就豁出去了,在死之前,总要让我放纵一下!
我拍拍褚炎的背,低声道:“你喜欢我是不是?”
他背脊一僵,抬头,在漆黑中目光如电,凝视着我。
我呵呵傻笑,仍旧装得一脸淡定从容:“三太子,你乃天界上仙,身份尊贵,可不是我这种低等的花妖可比的。你若因我动了凡情,可是会被打下诛仙台,魂飞魄散的。”
他于黑暗中细细地将我看了一遍,忽然展颜笑道:“便是魂飞魄散又如何?我喜欢你,谁挡得了?”
我抬手指了指上天,他抓住我的手,狭长的眸暗光沉沉:“上天从来只看到表面,他看不见内心。他只知我为你动了凡情,却不知凡情为何物。他若真的无所不能,便该教我如何才能不动凡情。”
“你说得真好。”我由衷赞叹,此话真是说出了我内心里所有的声音,真个是鞭辟入里,字字珠玑!
作为奖励,我凑上去,主动吻了下褚炎的唇,有天界三太子撑腰,我有何惧?
他顺着我的吻纠缠下来,一旦揪住便不再放开,尽显赫赫三太子的无赖之风,我果然有远见卓识,早就看透了此仙乃是一流氓转世也!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
褚炎大爷亲够了之后我问他是苦是甜,他回答是甜的,我便默默的望天了。
想来,我竟一点儿反抗都没有,便让这厮占尽便宜,吃够了豆腐。我这瓜,连扭都不用扭,自己就掉下来了。
哎,妖的路上,真是充满了坎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