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舍人:被冒名顶替近千年的尔雅台“乐祖”
人物小档案
姓名:郭舍人,有的文献称“舍人”“臣舍人”
生卒年:大约生活在汉景帝至汉武帝时期
主要事迹:文翁治蜀,大兴学校教育。郭舍人受益于此,成为一代才俊,曾任汉武帝待诏、犍为郡文学卒史,著有《尔雅注》三卷,开训诂学之先河。其注《尔雅》的地方,便是今天乌尤寺的尔雅台。
影响乐山指数:★★★★
相关人物:晋代郭璞
……
尔来已越二千载,堆趺犹有凿痕在。
江流万古泣鬼工,鞭挞鼋鼍入沧海。
汉代子云与长卿,谅曾骨折与心惊。
只今尔雅高台古,无人能道舍人名。
1939年秋,郭沫若在阔别故乡26年后返回乐山,登上乌尤山,写下此诗。最后两句,讲了一个事实:至今没人知道乌尤山尔雅台所纪念的“舍人”到底是谁。
“舍人”到底是谁?熟悉乐山民间故事的人恐怕大多会异口同声地回答:是郭璞郭舍人,两晋时期的大学问家、风水大师,他在乌尤山上注释《尔雅》,“遗墨为鱼所吞,其头尽黑”,乐山才有了特产“墨头鱼”;他运转玄机,精心选定了嘉定州治所在地,并在城中凿了一口“八卦井”。如此种种,他们对郭璞与乐山的缘分甚是兴奋自豪,至少乐山因郭璞而多了几分玄学色彩。
其实,郭沫若所认定的“舍人”并非郭璞,但“舍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他也不清楚,故有“无人能道舍人名”之语。郭沫若这样写,应该是在乌尤山上看过赵熙的《尔雅台记》。这篇碑文刻于1921年,镶嵌在尔雅台墙壁上。
传为郭璞注《尔雅》的尔雅台(唐长寿 摄)
碑文起笔便否认“郭璞说”,理由有二:一是此处之所以世代传为郭璞注《尔雅》的地方,主要依据郭璞《移水记》中有“世主播迁,戎羯乱华,于是优游放意,于嘉州城东百余步乌尤山凿书岩”等语句,而实际上“晋止南安耳,唐嘉州,宋乌尤”,嘉州、乌尤等名称是几百年后才出现,难道郭璞真能未卜先知?二是无论史书或者郭璞的个人著述,皆无其入蜀记载。碑文接着介绍学术界对尔雅台真正“主人”的考证结果:或汉武帝的弄臣郭舍人,或《西京杂记》提到的郭威,或依据《广韵》认定此人姓“舍”名“人”,等等。然后,发表自己的观点:姓郭,名舍人,“必南安人,确然也”。并用较大篇幅讲述这位郭舍人的生平和非凡成就:“蜀学开宗,鼠豹未辨。以前《尔雅》别无大师……台据乌尤旷奥……坐台中正名辨物,究禹周之绪,首司马相如《凡将》之席,开扬雄《训纂》之篇,九流六艺,屹然辟梁益天荒。昔贤称‘江山炳灵’,若舍人者,非南天圣证耶?……”廓清混沌,照亮荒昧,连一代宗师扬雄皆其衣钵传人,是屹立于西南方的一大圣贤。评价相当高!但赵熙后来整理诗文集,删去了“九流六艺,屹然辟梁益天荒。昔贤称‘江山炳灵’”等语句,将“非南天圣证耶”改为“诚乐祖于是”。所谓“乐祖”,即先师。这番删改,少了溢美修饰,多了平实可信。
且不说赵熙的观点是否正确,更值得探究的是:这一张冠李戴、冒名顶替现象何时开始,又何时被揭穿?有专家考证,“张冠李戴”始于北宋洪雅人田锡。这位田先生,鼎鼎有名,宋真宗称其“直臣”,范仲淹、司马光分别为其写墓志铭、神道碑,苏东坡也撰文赞他“天下正人”“古之遗直”。正因为名气大,写了句诗“郭璞书台古钓湾”,就被后世奉为圭臬,开启了对尔雅台对郭璞连绵不绝的抒怀歌咏,像苏辙、王十朋、曹学佺、袁子让、王士祯等等。直到清代乾隆年间,著名权臣和珅的老师吴省钦担任四川学使到乐山才发现这一问题,写下纠误文章《尔雅台考》。从田锡的“笔误”到吴省钦的“翻案”,如此漫长时间里,再无清醒之人?想来是有的,像陆游、范成大的诗文只提夷陵尔雅台,而对乐山尔雅台只是捻须微笑,并不在意,那个时代文人的创造力有时就体现在杜撰能力上,更不会像清代学者那样热衷考据。
还有一个问题:为何会出现“张冠李戴”?仔细想来,无非两点。一是职位太低。郭舍人从原蜀郡大守文翁兴办的学校以优异成绩毕业后,被推荐进京,成为无职无品的待诏队伍中的一员,每天翘首期待皇帝顾问赏识。不知是见过汉武帝后感到前途暗淡,还是厌倦了钻营和等待,他最后选择返回故乡,成为了“犍为郡文学卒史”。文学卒史是什么样的职务?准确地说,那不是“官”,是属于朝廷养士的闲职,每个郡有几十上百名卒史,地位仅比书佐高些,每年薪俸一百石,只能解决温饱问题。二是学问虽高,却属精英小众型,曲高和寡。想想新中国成立之初,文盲率高达85%以上,何况在西汉,能有多少人懂这门学问?这两方面因素作用,自然籍籍无名,寂寞地泯然于历史的烟尘之中。后来的扬雄却将这门学问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应用,推而广之,博采众长,一步一步迈上了一代宗师之位。扬雄的成功并未提高舍人的名气,至多算是狠狠地将“前浪摔在沙滩上”。值得舍人欣慰的是,两千多年后,故乡嘉州出了一位自己的知音——赵熙,对他深情赞美,为他呐喊正名:
万竹全山绿,高台过雨青。
蜀师留绝学,汉代表先灵。
野蜕吟千叶,江鸥炯一星。
虚名何点妇,白首愧传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