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战国时期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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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信玄之死

武田信玄最受注目的莫过于他的死因。黑泽明的电影《影武者》跟山岗庄八的小说《德川家康》里绘声绘色地描写了武田信玄在野田城之战期间,遭德川军用铁炮狙击,最终因此伤而病故一事。其出处又在何处呢?

此一说法在《菅沼家谱》《柏崎物语》跟《改正三河后风土记》等书中都有记述,大多是说在武田信玄攻击野田城期间,城中的名笛手村松芳休每夜吹奏,而每晚信玄都会私下来到城池附近聆听,某一日,城兵鸟居三左卫门发现有敌将来聆听村松芳休奏笛,刻意在高处埋伏,趁机以铁炮狙击听笛之人,而遭到射伤的敌将正是武田信玄,此一伤势致使武田信玄健康恶化,终至殒命。可是根据《甲阳军鉴》《天正玄公仏事法语》之记录,武田信玄的死因都是因病而逝,像《武家事纪》里信玄侍医御宿监物的书状中就说“肺肝病患,忽萌腹心”,可见武田信玄应死于疾病。虽说武田信玄死于何种病症,仍有肺痨、胃癌等不同说法,但应非遭受铁炮狙击而毙命,此一说法可能是德川家臣的后代为美化先祖而创作,学者小和田哲男等人多认为此说乃是虚构。

据《三河物语》所载,武田信玄在进攻野田城时便已发病,《甲阳军鉴》虽记录武田信玄在三月上旬病情一度平稳,由于他久病不愈,武田家决定撤军回归本国。武田信玄离开凤来寺后,行经平井、波合,在四月十二日时到达信浓国伊奈郡驹场,因病情转重终于当地辞世,享年53岁。

据《甲阳军鉴》记录的武田信玄遗言,五载前他已经在思考此事,特画花押纸800张,并要求隐瞒死讯3年;由信胜在16岁时继承武田氏家督,信胜元服前由四郎胜赖担任阵代;武田家累代使用的孙子之旗跟将军地藏之旗、八幡大菩萨之旗,信胜在16岁初阵时持之,而胜赖可使用大文字的小旗,诹访法性的甲给胜赖着用,但之后要让给信胜;以武田信丰跟穴山信君辅佐胜赖;信玄死后不用办佛事,将尸体穿上甲胄在3年后沉入诹访湖;信玄认为周边诸国里上杉谦信是可以信赖之人,胜赖该与他和睦,一旦织田信长来攻,要依仗险要山道对阵,待信长调来五畿内近江、伊势之兵疲劳困顿时,可趁机攻击取胜;德川家康在信玄死后定会攻入骏河,要加以防备;为防范北条氏政生变,让武田信廉回到甲斐,冒充信玄仍在人世。

而在《武家事纪》中收录了武田家臣御宿监物跟小山田信茂的通信,信中又有另一个版本的武田信玄遗言,是武田信玄将武田胜赖招至枕边所言,内容如下:

“信玄一期佳运限今日没命,我以三户之小国攻伏邻国他郡,回策于帷幄之中,亡敌于铁钺,为一事莫不散郁望,虽然不举旌旗于帝都仪,妄执之随一也。信玄亡命之由显露者,当方怨雠窥时节可蜂起必矣,三四霜之间,勤秘批判,先坚封内备,镇防国家,抚育义卒,一度花洛可责上事,纵离生死两头,虽成金刚实体,可为欢喜之由,仅有遗诫。”

两篇遗言中,除了要隐瞒信玄的死讯3年外,其余重要事项多不相同,而参考《天正玄公仏事法语》,武田家确实在天正四年(1576年)四月方举办武田信玄的葬礼。此外《大藤文书》中提到,针对北条家的援军将领大藤式部丞阵亡一事,元龟四年六月武田家向其子致谢的书信依然署名“信玄”;在《显如上人书札案留》中,也提到本愿寺显如在元龟四年向武田信玄道贺他将家督让给武田胜赖。由此可见,武田家隐瞒信玄死讯,并依然使用信玄花押纸张撰写文书一事有相当的可信度。

武田家虽竭力隐瞒武田信玄的死讯,甚至将信玄的葬礼延后3年方举办,但掩盖信玄已死这件事其实并不成功。根据《吉江文书》中上杉家臣河田长亲的书信,武田信玄身故一事在四月底已经遭到宿敌上杉家怀疑。因为按照《上杉古文书》,在四月二十五日时,飞驒豪族江马辉盛已经向上杉家臣河田长亲通报武田信玄疑似身亡的情报。依照《赤见文书》,当年五月德川家康试探性攻入骏河,后与上杉谦信联络,谦信与家臣通信时已初步断定武田信玄逝世。织田信长在七月、九月两度与毛利家通信时,也都提到武田信玄病死。上杉家臣村上国清在《吉江文书》中收录的七月二十三日的信件里也确认了武田信玄的死讯。根据《伊达家文书》,织田信长在十二月与伊达家通信往来时,再度提到武田信玄的死讯。由以上织田、上杉两家的文书可发现,武田家隐藏武田信玄死讯一事基本上是完全失败的,在武田信玄病逝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其死讯已经向外传开。

过往多采信《甲阳军鉴》的说法,认为武田信玄死前是指定武田胜赖之子武田信胜在元服后继任家督,而武田胜赖则作为阵代摄政。不让胜赖直接继承家督的原因一向众说纷纭,有人说武田胜赖曾过继诹访家,名分上已不算是武田家一门或信玄之子;甚至有人说穴山信君、胜千代父子有更高顺位的继承权。

在通说中,武田信玄的第四子武田胜赖继承诹访家一事,多会参考《甲阳军鉴》的叙述,认为是山本勘助进言让武田信玄纳诹访御料人为妾,所生的孩子继承诹访赖茂一系的诹访本家。但数年前,丸岛和洋教授参考高野山的《武田家过去帐》,提出了武田胜赖是过继至诹访家旁支高远氏。在此,笔者简述丸岛和洋教授所提证据。

参考《武田家过去帐》,武田胜赖的妻子、祖母跟母亲都以信州高远诹访胜赖的亲属来属名,而诹访本家就只有信州诹访,同样前面冠了信州高远诹访的,就是诹访家旁支高远赖继。因此武田胜赖被怀疑应该不是继承在信玄生前就被吞并的诹访本家,而是入继旁支高远氏,所以后来武田胜赖是担任高远氏居城高远城的城主,而不是进入诹访本家居城上原城或取代上原城功能的高岛城。

此外,若采用《甲阳军鉴》中武田信胜继承当主、胜赖为阵代之说,胜赖应该没有将姓氏从诹访改姓回武田,但看《武田家过去帐》,最后胜赖的神位还是采用武田姓,而《显如上人书札案留》中也存有称呼“武田四郎”的信件传世。因此可以轻易推知在武田信玄决定让武田胜赖作为继承人后,是有让武田胜赖回归武田家一事的。

至于说到穴山信君父子拥有武田家继承权或是亲类众笔头之事,若参照《甲阳军鉴》,在信玄的法事上,武田亲类众的排名里,武田胜赖以胜赖公称呼,排在他前面的是信玄生前就颇受重用的武田信丰跟一门中辈分最高的武田信廉,穴山信君仅跟木曾义昌、板垣信安排在武田信玄的一众弟弟、儿子跟侄儿之后,要说他是亲类众笔头都有点勉强,更遑论穴山父子继承武田家督的顺序还在武田胜赖之上。在《甲斐国志》中,穴山一族跟其他武田氏分家一样,排在将帅类,而非亲族类;对穴山信友、穴山信君父子的描述,也未提到他们是武田家臣笔头或一门众笔头,更别说继承权高于信玄兄弟、诸子之事。目前尚未查到穴山信君是武田御一门众笔头的文献。虽然穴山信君本身在《显如上人书札案留》等收录的信件中被称“武田左卫门大夫”,但仅能证明他被列为亲族之一,而非亲族之首。

整体看来,称穴山信君为亲类众笔头之说,甚至说他们父子有继承武田家督的名分,应该是误传的谣言。

如前所述,《显如上人书札案留》中便收录了本愿寺显如恭贺武田信玄退隐,由武田胜赖继承家督的书信,而武田家的盟友北条氏政也在元龟四年七月跟长延寺师庆通信时提到武田胜赖继承家督之事,甚至翻看《高野山文书》可知,武田胜赖自己也曾在当年八月就家督继承一事向高野山祈愿“武运长久、当家繁荣”。后世的记录中,《甲阳传记》里在武田信玄过世后,就直接写武田四郎胜赖家督相续;《甲阳国历代谱》中同样在武田信玄辞世后,就说同年五月武田四郎胜赖公家督立;《当代记》中也说信玄三男胜赖(未算早夭的信玄三子)继其迹,为信甲骏西上之主。

所以在《甲斐国志》一书里,针对《甲阳军鉴》称武田胜赖只是“阵代”的说法是持否定态度,认为《甲阳军鉴》此说只是附会、无稽之言,而且武田家领地扩及六七国如何能秘不发丧?武田家更处于四战之国,岂能以“阵代”领国?因而《甲斐国志》认为此说最是粗陋。

武田信玄身故使转战至三河、美浓一带的武田军撤退归国。少了武田军的牵制,原先将主力调回美浓尾张的织田信长也得以灵活调度兵力。在元龟四年七月足利义昭再度表态与织田信长敌对后,义昭据守槙岛城,织田信长随之发兵攻打。足利义昭完全不是织田信长的对手,在织田军的包围下,义昭被迫以嫡子义寻为人质向织田信长投降,义昭本人在信长的授意下被送至河内国的若江城,由妹夫三好义继庇护,槙岛城在战后则封给了投效织田信长的细川昭元。

织田信长旋即在八月二日消灭了淀城的岩成友通。在浅井家臣阿闭贞征投降织田家后,织田军团团包围浅井家的居城小谷城,并重创前来救援的朝仓军,在刀根坂之战大破朝仓义景的部队,织田军衔尾杀入越前国消灭了朝仓家,九月时再回头攻破小谷城,灭掉了浅井家。根据《远藤家谱》,先前遭武田信玄策反的郡上郡远藤家再度倒回织田信长一方,参加了对朝仓家的战事。

九月下旬,织田信长出兵伊势,虽成功使当地诸多豪族降伏,但在撤退时遭到长岛一向一揆追击而有所损失。十月时,大和国的松永久秀再次投降织田信长。十一月时,织田军又攻破若江城消灭了三好义继。

构成信长包围网的各家势力在武田信玄发起的西上作战中一度意气风发,随着武田信玄壮志未酬身先死,原先暂时潜伏爪牙的织田信长再度挥动干戈,信长包围网风流云散。

撰写此文只为试图厘清武田信玄临终前最后一场大战中的诸多疑问,但仍有许多未获解答的问题,期盼未来能寻获更多史料加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