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发中的花椰菜

加兰德夫妇和他们的女儿维吉尼亚住在小镇上一栋很舒适的房子里，每天晚上七点钟的时候，他们会一起享用一顿可口的晚餐。饭菜是一位名叫艾格尼丝的女佣准备的，她厨艺很好，也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就是铺床叠被的技能实在不敢恭维。加兰德先生和太太分属于两个不同的镇上会所，聚会时，加兰德先生把小胡子梳理得很整齐，而加兰德太太已经不再穿正式的晚礼服，而改穿简便的晚宴装了。她还有两件皮外套，一件是豹纹的，另一件是材料质地稍逊的貂皮。维吉尼亚上高中一年级，正在和篮球队的队长约会。每逢周六的晚上，加兰德先生都会先和这位小伙子握握手，然后愉快地聊几句有关战争的情况，直到维吉尼亚浑身散发着她母亲的香水味，从楼梯上走下来。维吉尼亚十五岁，加兰德先生三十九岁，而加兰德太太四十一岁。

一天傍晚，在晚餐的时候——大约是七点二十分左右——维吉尼亚开口说：“妈，米莉说她今天晚上要来咱家，我可以不用帮艾格尼丝刷碗了吗？”

“米莉是什么呀？”加兰德先生问道，眼睛盯着艾格尼丝正端上来的一盘花椰菜，“一头奶牛？”

维吉尼亚咯咯笑着，“她看上去还真有一点儿像呢，”她说道，“只不过不是一头奶牛。她叫米莉，我们一个学校的，她要来找我，我们一起做代数作业。”

“你帮艾格尼丝刷碗的时候，米莉可以等着你。”加兰德太太说道。她看着维吉尼亚，想让她明白不能惹艾格尼丝不高兴。“用不了十分钟的，米莉可以等你。”

“我会招待米莉的，”加兰德先生打着圆场说，“在做代数作业方面，我和米莉都能帮你。我以前代数可是学得不错的。”他一本正经地对加兰德太太说道。

“你还擅长聊天。”加兰德太太说道，“在热的花椰菜变凉之前，再吃点儿吧。艾格尼丝也得吃点儿。”

“米莉来我们学校的时间不长，”维吉尼亚说道，“她是第二学期才来的，我正在帮她补课。”

“你真是太好了。”加兰德先生说道。

门铃响了，维吉尼亚放下了餐巾。“她说要早点儿来，还真就来了。”她说道。

“会是米莉吗？”加兰德先生问道。

维吉尼亚去开门，不一会儿，加兰德夫妇就听到了她的声音从门厅处传来，然后她领着米莉回到了餐厅。米莉很漂亮，但看上去并不太机灵，她画着很重的黑眼影，涂着很浓的口红。

“我的父母。”维吉尼亚一边向米莉介绍，一边打算再次落座在餐桌旁，“这位是米莉。拉把椅子过来坐这儿吧，米莉。”

加兰德太太微微皱了皱眉，“你吃过晚饭了吗，米莉？”

“吃了。”米莉说道。她看了一眼维吉尼亚，咯咯笑了起来。“我应该在客厅里等，”她说道，“可金妮说让我来这儿。”

“当然没问题。”加兰德先生说，“吃点儿花椰菜吗？”

米莉盯着加兰德先生又咯咯笑了起来。

“如果你不喜欢吃它，”加兰德先生说，“你也可以把它戴到你的头发上。”

“我爸爸总是满嘴跑火车，”维吉尼亚对米莉说道，“他老是这样，别理他。”

“也许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吃点儿甜点，米莉？”加兰德太太建议道。

“不了，谢谢你。”米莉说道。

“如果你吃了东西，”加兰德先生对着米莉故作怒视状，“你就得刷碗。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人只要吃了东西，在餐后就不得不去厨房里刷碗。”

“查尔斯！”加兰德太太说道，“你会吓着这孩子的。”

“米莉什么都不怕，妈妈。”维吉尼亚说，“米莉和我能做任何事情。”

“我敢打赌米莉能做任何事情。”加兰德先生说道。他的妻子抬头看着他。

“维吉尼亚，”她最后说道，“既然你和米莉得做代数，我会跟艾格尼丝解释，你没帮她，她不会介意的。”

“万岁。”维吉尼亚欢呼道，“来吧，米莉。那我们去了，妈妈？”

加兰德太太点了点头，维吉尼亚从椅子旁站起身，向米莉招手让她跟着，随即跑出了餐厅。

维吉尼亚和米莉离开以后，加兰德夫妇沉默了好一阵子。加兰德太太终于开口道：“她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对吗，这个叫米莉的孩子？”

“我不知道。”加兰德先生边说，边放下了咖啡杯，“我看她还不错。”

又过了一会儿，加兰德夫妇又安静地坐在了客厅中，加兰德太太手里正在刺绣——她想给小凳子绣个坐垫——加兰德先生正在看《星期六晚邮报》。这时从楼上传来一阵维吉尼亚和米莉嘈杂的脚步声，随后她们风风火火地进了客厅。

“妈妈，”维吉尼亚进门时喊道，“妈妈，我们已经做完了家庭作业，我们能出门买瓶汽水吗，妈妈？”

加兰德太太沉吟了一下，“我想可以，”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但要快点儿回来。”

“等一下。”加兰德先生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伸到口袋里，“买些冰激凌回来，我们大家一起吃，你妈妈和我也想吃点儿冰激凌了。”

“我可不想……”加兰德太太说道。

维吉尼亚赶忙跑过来一把从她父亲手里抢过钞票。“两分钟就回来。”话音未落，她和米莉已经跑出了门。

“她们总是风风火火的，这俩孩子。”加兰德太太嘟囔着，又忙着手中的刺绣了。

“年轻人嘛，”加兰德先生说道，“让她们玩会儿吧。”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鼓励维吉尼亚找米莉这样的女孩做朋友。”加兰德太太说，“她看上去不像个正经的女孩。”

“我看着还行。”加兰德先生说道。

米莉和维吉尼亚把冰激凌放在小碟子里，把它们端到了加兰德夫妇的面前。加兰德先生故意装作不高兴的样子接了过来，“为什么呀，米莉，”他问道，“你拿走了那么多，只给我剩这么一点儿呀？”

米莉咯咯笑着，“我的并没有比你的多呀，加兰德先生。”

“是我自己舀出了一块。”维吉尼亚说道。

“你肯定也舀了，米莉。”加兰德先生还在不依不饶，“我被抢劫了。”他走到米莉跟前，把两碟冰激凌比较了一番，然后紧挨着她坐在了沙发上。“现在我就坐在这儿，”他说，“看你一口一口吃，然后数你吃了几口，这样你就会后悔没多给我舀一些了。”

米莉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快打住吧，加兰德先生，”她说，“我都笑得呛住了。”

“查尔斯，”加兰德太太嗔怪地说，“你在破坏姑娘们的快乐时光。”

“没有，加兰德太太，”米莉说道，“我觉得加兰德先生太逗了。”

“现在又说我逗了，”加兰德先生说，“你一开始抢了我的冰激凌，然后又认为我很逗，其实就是在说我是个傻老头，我想。”

“您并不老。”米莉说道。

“他岁数已经足够大了，没法再扮演小丑了。”加兰德太太尖刻地说道。

“我觉得您一点儿也不老。”米莉大不以为然，“说真的，我认为您还年轻。”

加兰德先生看着米莉，“你说我有多年轻？”他追问道。

米莉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爸爸总爱这样，”维吉尼亚对米莉说，“他老是作弄人。”

“你不会跟我这样年纪的人约会吧？会吗，米莉？”加兰德先生说道。

米莉抬头看了看他，“我不能说。”她说道。

“那现在就别取笑我了。”加兰德先生说道。

加兰德太太站起身，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向门口走去。她在门边停下来，迟疑了一下，“维吉尼亚，”她喊道，但并没有转身。“我想跟你谈一谈，请来一下。”

维吉尼亚站了起来，跟着她母亲走出了房间。“我去去就来，米莉。”她说道。

维吉尼亚走了以后，米莉向加兰德先生转过身子，“加兰德太太对我说的话或者做的什么事不高兴了吗？”她问道。

“别管她。”加兰德先生说道。他摸了摸米莉头发上的花。“花儿真漂亮。”他说道。

“我男朋友送我的。”米莉说道。

“有男朋友了？”加兰德先生说，“他约你出去过吗？你们在一起开心吗？”

米莉忍不住又傻笑了，“那是当然。”她说道。

“他都带你去了哪儿？”加兰德先生问道，“他带你去过镇中心的一个地方吗，他们称为‘蓝灯笼’的俱乐部？”

“我去过那儿。”米莉回答道。

加兰德先生起身，走到房间的另一侧去拿了一根香烟。然后思忖了一下，又递给了米莉一根。

“她快回来了吗？”米莉问道，伸出了手。

“加兰德太太吗？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米莉拿着香烟，加兰德先生为她点着了烟。

“她不喜欢我。”米莉说着，身子靠了过来。

“我不这么认为。”加兰德先生说道。

“可维吉尼亚是个非常好的伙伴。”米莉说道。加兰德先生哈哈大笑了起来，米莉困惑地抬头看着他，“我说什么了，这么好笑？”她问道。

维吉尼亚回到了门口，在那儿站了一会儿。

“米莉。”她叫道，而米莉正拽着加兰德先生的手，执拗地想让他拿着她的烟。“米莉，”维吉尼亚说道，“我妈想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跑一趟，去商店帮她买点儿东西。你想去吗？”

米莉迟疑着，这时加兰德太太也回到了门口，在维吉尼亚身后站着。“查尔斯，”她说道，“我跟维吉尼亚说了，如果她和米莉为我跑一趟商店，就像好孩子那样，你会给她俩每人十美分的硬币。”

“我们用它再买瓶汽水。”维吉尼亚说道。

“吃完冰激凌后还喝汽水？”加兰德太太宽容地问道，“你也想要一枚十美分的硬币，对吧，米莉？”

米莉犹豫了一下，“走吧，米莉，”维吉尼亚不耐烦地说道，“爸爸，给我们钱。”

加兰德先生看着他妻子，伸手向兜里摸去，然后掏出了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给你。”他说道。

维吉尼亚上前拿了硬币，然后拉着米莉的胳膊，向大门走去。

加兰德太太坐了下来，又拿起了她的针线活。“查尔斯，”她若无其事地问道，“你难道不觉得孩子们吃了太多的冰激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