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三种政体原则的腐坏
第一节 本章宗旨
各种政体的腐坏基本都以原则的腐坏为起点。
第二节 民主政体原则的腐坏
民主政体原则的腐坏始于以下状况:人民抛弃平等精神,推崇极端的平等精神,所有人都要跟自己选举的领导人保持平等。人民在这种情况下,连委托他人行使权力都无法容忍,所有事都要亲力亲为,取代元老院议事,取代官员行使职权,取代法官审理案件。
在共和政体中,美德不复存在。人民要行使官员的权力,导致官员失去了人民的敬重。元老院议事丧失了重大的意义,导致元老乃至老年人都失去了人们的敬重。老年人不再受到敬重,父辈也就不再受到敬重。不必再尊重丈夫,也不必再遵从主人。所有人都爱上了无拘无束的生活,约束人或是被人约束都会让人疲惫、郁闷。妻子、儿女、奴隶不再服从任何人。丧失了风化,丧失了对秩序的热爱,最后终将丧失美德。
色诺芬在《专题论文集》中传神地展现了某个共和国人民对平等的滥用。所有客人挨个说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满意。夏米德表示:“我很贫穷,所以我对自己很满意。过去我很富有,被迫讨好那帮诽谤者,因为我知道自己处在那样的地位中,很容易被他们设计,却很难设计他们。共和国不停向我征税,我根本逃不开。而变穷反倒让我得到了威望,不再受人胁迫,还可以去胁迫别人,要走要留都随我。有钱人全都退到一边,给我让出路来。我从过去的奴隶变成了如今的国王。过去我为共和国交税,如今共和国却养着我。我什么都不必畏惧,还能期待收获。”
当人民委托的人想腐坏人民,以隐藏自己的腐坏时,便会给人民带来灾难。他们只跟人民谈论人民的伟大,以避免人民看清他们的野心,他们不断怂恿人民走向贪婪,以避免人民看清他们的贪欲。
无论是在腐坏他人的人中间,还是在已被腐坏的人中间,腐坏都在不断加剧。人民会瓜分一切公共财产。这帮懒散的人却要掌管政务,这帮贫穷的人却要追求奢侈。但懒散和奢侈让他们只能去抢掠国库。
不必吃惊于用钱能买来选票。要多多给予人民,只能多向人民索取,这必然会导致国家覆灭。人民从自由中得到的越多,就会越快丧失自由。很多小的暴君由此产生,他们汇集了大暴君的全部缺陷。连残留的少许自由都不被容忍,由此产生了暴君,人民丧失了包括腐坏带来的利益在内的所有东西。
所以民主政体要预防两种极端,不平等精神和极端平等精神。前者会让民主政体变为贵族政体或一人独裁政体,后者会让民主政体变为独裁专制政体,就像以被征服告终的独裁专制政体。
那些腐坏了希腊各共和国的人,确实没有全部变成暴君,相较于军事技巧,他们更沉迷于辩论技巧,更何况所有希腊人都对颠覆共和政体的人深恶痛绝。所以无政府状态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最后灭亡,而没有演变成暴政。
然而,一般说来,腐坏很难引发的大灾难却在叙拉古[276]发生了。其位于从寡头政体演变为暴君政体的很多小国[277]之中,国内设立了一个元老院[278],但历史上却罕有相关记录。从头到尾,这座城市都处在放纵[279]或压迫中,受到自由和奴役的双重折磨,二者宛如暴风骤雨,持续进攻这座城市。其表面看来非常强大,可实际上,外部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力量,都能使城市中爆发革命。由始至终,这座人口众多的城市都只有两种残酷的选择,拥立暴君或自己成为暴君。
第三节 极端平等精神
真正的平等精神和极端平等精神之间的距离,等同于天与地之间的距离。真正的平等精神不是所有人都是发布命令者或接受命令者,而是服从、领导与自己平等的人。是要让与我们平等的人做主人,而非完全不需要主人。
原始社会中的人生来平等,可原始社会不能一直存续。社会让人丧失了平等,要重新建立平等,必须借助法律。
秩序良好的民主政体和秩序糟糕的民主政体存在巨大差别,前者只在所有人都是公民中实现了平等,后者还在所有人都是官员、元老、法官、父亲、丈夫、主人等身份中实现了平等。
美德生来就紧靠自由,但其与极端自由、与奴役都一样距离遥远。
第四节 人民腐坏的特殊原因
人民能因巨大的成功,特别是人民功不可没的成功变得傲慢,不再听从指挥。他们对官员心存妒忌,以至于对全体官员都心存妒忌;他们对政府怀有敌意,以至于和政治体制对立。雅典人的共和国因此被撒拉弥海战中对波斯人的胜利腐坏[280],叙拉古共和国因此被雅典人的失败毁灭[281]。
马赛共和国之所以一直井井有条,维持本国的原则,就是因为其从来没有经历过从不为人知到名声大震的剧变。
第五节 贵族政体原则的腐坏
若贵族政权变得独断独行,贵族政体就腐坏了,无论是统治者还是被统治者都不再拥有美德。
执政的各个家族若都能遵从法律,就是一个君主政体,由多个君主共同管理,由于所有君主都被法律约束,从性质上说便是一个很好的专制政体。但执政的各个家族若都不遵从法律,那就是一个专制政体,由多个专制君主共同管理。
此时只有在贵族和贵族中间才存在共和政体。统治集团中是共和政体,被统治集团中却是专制政体。两个最不协调的集团就此产生。
腐坏在贵族实行世袭制后空前加剧[282],贵族在这种情况下已基本丧失了宽容。若贵族人数比较少,就会有很大的权力,不过相应的也会降低安全度。若贵族人数比较多,权力就会比较小,不过相应的会有比较高的安全度。根据这一规律,安全度会随权力的增加越来越低,最终出现了专制君主,兼具无上的权力和极端的危险。
在世袭贵族政体中,若贵族人数比较多,政治便不会太过残暴,但人民的精神会因美德的缺失变得散漫、懒惰、放纵,导致国家变得弱小,丧失动力[283]。
要保持贵族政体原则的力量,要满足以下几点:法律让贵族觉得相较于发布命令的危险与疲惫,其带来的快乐简直微不足道;国家内部没有威胁,但外部并不稳定,让人担忧。
君主政体要得到荣耀与安全,需有一定的自信才行;反过来,共和国却一定要保持恐惧[284]。希腊人的法律得以维持,靠的是对波斯人的恐惧。迦太基与罗马相互威胁,因此都变得更强大了。这可真奇怪!安全会让这些国家变成一潭死水,早晚要走向腐坏。
第六节 君主政体原则的腐坏
在元老院、官员、法官的权力被人民剥夺后,民主政体就会转变成大众专制政体。在贵族集团特权或城市特权被剥夺后,君主政体就会腐坏成独裁专制政体。
曾有一名中国作家表示:“晋朝和隋朝的皇帝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而不肯像古人一样,只做他们唯一应做的事——总揽大局[285]。”这名中国作家说的刚好就是绝大多数君主政体腐坏的原因。
君主政体在出现以下状况时会走向灭亡:一是君主认为相较于遵守事物的秩序,改变其秩序更能彰显自己的权力;二是君主独行独断,剥夺一些人世袭的职位,安排给另外一些人;三是相较于自身意志,君主更喜欢自己的一时兴起。
君主若事事亲力亲为,将国家集中于都城,将都城集中于王宫,将王宫集中于自己一人,就会导致君主政体很快走向灭亡。
除此之外,若君主对自己的权威、地位、受到的爱戴估计过低,不明白君主要像专制君主应明白自己处在危险中一样,感知到自己处在安全中,那君主政体同样也会走向灭亡。
第七节 续上文
君主政体的原则会在以下状况中腐坏:最高官位变成最高奴役的标志,贵族不再受到人民的尊重,而变成了独断权力可耻的工具。
君主政体的原则会在以下状况中腐坏:赐予荣誉与荣誉感产生矛盾,罪恶[286]与尊贵集中于同一人身上。
君主政体的原则会在以下状况中腐坏:君主把公正变成残酷;君主将美杜莎[287]的头挂在脖子上[288],就像罗马皇帝一样;君主像康茂德[289]对自己的雕塑要求的一样,露出胁迫、恫吓的表情[290]。
君主政体的原则会在以下状况中腐坏:卑鄙的人靠着低声下气讨好别人获得尊贵的身份,自鸣得意,觉得所有这些都是君主赐给他们的,跟国家没有关系。
可若是君主的权力越大,安全度就越低,一如各时代的历史彰显的那样,那腐坏该政权,直到其性质改变,不也是背弃君主的大逆罪吗?
第八节 君主政体原则腐坏的危险
从一个宽容政体变成另外一个宽容政体,如从君主政体变成共和政体,从共和政体变成君主政体,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从宽容政体变成专制政体就会产生问题。
直到现在,大多数欧洲国家治理国家仍以风俗为依据。但若在某地借助长期权力滥用或大型征服战争建立专制政体,无论是风俗还是气候都没有力量反抗。这会导致世界这个美丽部分[291]的人性,至少会在一段时期内遭受世界其他三部分[292]遭受的凌辱。
第九节 贵族在多大程度上倾向于维护王位
英国贵族将自己和查理一世都葬在了王位的废墟底下。菲利普二世在这之前,用自由一词迷惑法兰西人,贵族一直维护王位,将对国王的服从当成荣誉,把和民众分享权力当作奇耻大辱。
奥地利王室曾持续压迫匈牙利贵族,殊不知终有一日,这些贵族会产生巨大的价值。其拼命剥削这些贵族为数不多的财富,对他们之中的人才却视若无睹。等到奥地利被众诸侯瓜分,该君主国各方袖手旁观,导致其接连失利。只有还剩一口气的贵族奋起反抗,勇往直前,将牺牲与摒弃前嫌视作荣誉。
第十节 专制政体原则的腐坏
专制政体的原则从本质上说就是腐坏的,因此其腐坏一直在持续。其他政体是因为一些特殊的意外事件毁坏了其原则,导致其灭亡,专制政体却不是这样的,是内部的弊端导致了其灭亡,除非某些因素能阻止其原则的腐坏。因此专制政体只有在以下状况中才能维持:气候、宗教、形势、人民的智慧等因素,迫使其遵守一些秩序,接纳一些原则。这些因素能大大影响专制政体的性质,但不能改变其性质。专制政体仅仅是在短时间内被掌控,但还是像以前一样残暴。
第十一节 政体原则完好与腐坏的自然结果
若政体原则腐坏,那无论法律多好,都会变得糟糕,进而对国家造成损害。若政体原则完好,由于原则的力量能推动一切,那糟糕的法律也能发挥好法律的效果。
克里特人用起义这种特殊的方式,让高级官员都能遵从法律[293]。某些平民奋起驱逐官员,迫使其恢复平民身份。在人民看来,这样做符合法律规定。这种用起义避免滥用权力的制度,好像能灭亡一切共和政体,但克里特共和国并没有因此灭亡。因为[294]:
古代人在说到最爱国的民族时,首先提到的一定是克里特人。柏拉图曾说过[295],对克里特人而言,祖国是个太过亲切的词汇。他们对祖国的称谓是一个用来表示母爱的词语[296],爱国之情让一切得到了纠正。
波兰的法律也规定了与起义相关的内容,但结果证实这种治病良方除克里特人外,无人能成功应用。
希腊人创造体育运动,也少不了良好的政体原则。柏拉图曾表示:“斯巴达人与克里特人之所以能成为世界优秀民族,正是因为他们创立的这些有名的竞技活动。一开始,大家免不了会觉得害羞,可最后还是服从了公共利益。”该制度在柏拉图生前令人惊叹[297],关系到军事技术这一重要题目。但希腊人丧失美德后,该制度居然连带着毁灭了军事技术。上角斗场是为了腐坏,而不再有锻炼身体的目的[298]。
普鲁塔克提到[299],在跟他生活于同一时代的罗马人看来,希腊人之所以沦落成奴隶,主要是因为这些竞技。实际情况则刚好相反,这些竞技之所以走向衰落,是因为希腊人沦落成了奴隶。普鲁塔克所在的时代[300],青年人因公园中的裸体搏斗、角力变得怯懦,在低等情欲中沉溺,成了卖艺人。但在伊巴米农达的时代,因为时常角力,底比斯人在琉克特腊战争中取得了胜利[301]。
只要国家能保留其原则,就不会出现多少糟糕的法律,一如在论及财富时,伊壁鸠鲁所言:“腐坏的是酒坛,而非酒。”
第十二节 续上文
最开始,罗马的法官都是由元老院成员组成的。该特权被格拉古兄弟[302]转移到了骑士手上。德鲁苏斯将其交到了元老和骑士手中,苏拉只将其交到了元老手中。克塔将其交到了元老、骑士、财政官手中。恺撒从财政官手中收回了该特权。安东尼又把元老、骑士、百人长编成了十人队。
共和国腐坏后,要压制正在滋生的邪恶,唯一的方法是铲除腐坏,重建原则,其他一切方法都无法生效,还可能引发新弊病。罗马保有完好的原则时,可由元老掌握审判权,权力不会遭到滥用。但罗马腐坏后,不管是由元老、骑士、财政官中任意一方单独掌握审判权,还是由其中两方、三方共同掌握审判权,抑或是由其他任何一方掌握审判权,都不可能消除弊病。骑士不会比元老更具美德,财政官不会比骑士更好,骑士跟百人长同样德行恶劣。
罗马平民被允许跟贵族一样做官时,他们觉得政府会被平民的支持者掌控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实并非如此,尽管罗马人允许平民做官,但还总是选举贵族。因为人民德行高尚且宽容,享有自由,不重视权力。等他们失去自身原则后,权力越大,就越不慎重,最后会变成自己的暴君与奴隶。他们丧失了自由的力量,放纵自我,因此变得软弱。
第十三节 誓言对有品德人民的影响
蒂托·李维表示,相较于其他民族,罗马人最晚出现骄奢淫逸的风气,其对节约、贫穷的推崇却持续了最长时间[303]。
在罗马人中间,誓言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没有什么比誓言更能让罗马人遵从法律制度。很多时候,罗马人不能为了荣誉和国家做的事,却能为誓言而做。
执政官昆克提乌斯·金吉纳杜斯为讨伐埃魁人和沃尔希人,准备在罗马募集一支军队,见保民官不答应,他便说:“那好,就让去年向执政官立誓的人在我的旗帜下进发吧[304]。”保民官大叫誓言已经失效,因为昆克提乌斯在去年立誓时还是个平民。可保民官的大叫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相较于那些想要引领他们的人,人民对宗教更加虔诚,对保民官提出的区别与解释丝毫不予理会。
当这支平民组成的队伍想撤退到圣山时,想起自己对执政官发下的追随其参战的誓言[305],又犹豫了。他们因此想把执政官杀掉,却听人说就算杀掉所有执政官,誓言依然有效。他们想要犯下的罪行,比较清晰地表明了他们对背叛誓言的观念。
坎奈一战[306]过后,人民惊慌不已,想要撤退到西西里去,西庇阿[307]要求他们立下誓言,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罗马。其他所有畏惧,都比不上对背叛誓言的畏惧。罗马就像一艘船,飘摇在暴风骤雨之中,宗教和风俗成了两个死死掌控它的锚。
第十四节 政治制度中最细微的变化怎样损坏原则
亚里士多德表示,迦太基共和国的治理上佳。波利比阿说,迦太基的元老院在第二次布匿战争[308]期间,失去了近乎全部权威,这成了其一项严重的不足。蒂托·李维表示,重返迦太基时,汉尼拔看到官员、贵族私吞公共财产,还滥用权力。因为同一个政体的原则,在同一时间,官员失去了品德,元老院失去了权威。
众所周知,罗马人的监察制度是一项奇迹,但其曾在一段时期内变成了一项重担。不过由于彼时奢侈还在腐坏之上,人们还是选择了支持该制度。克劳狄乌斯[309]削弱监察制度后,奢侈就被腐坏超越了,监察制度好像自动消亡了[310]。在奥古斯都和克劳狄乌斯掌权期间,监察制度被破坏,之后应要求恢复,然后再被舍弃,最后彻底废除,再无半点用处。
第十五节 维持三种原则的有效方法
大家要明白我的想法,需要先阅读之后的四章。
第十六节 共和政体的突出特色
从性质上说,共和国要想存续下去,面积不宜大。大共和国财富众多,所以很少有节制精神,单个公民的财富过多,便产生了各自不同的利益。最开始,一个人会觉得就算没有祖国,自己也能获得幸福、伟大、荣誉,但很快他就会觉得,要显示自己的伟大,一定要将祖国彻底毁灭。
大共和国的公共福利顾虑众多,被各种特殊状况和偶然因素牵制,沦为了牺牲品。小共和国的所有公民对公共福利的感知、了解更深,距离更近。所以弊病不会广泛存在,受到的保护也比较少。
一切战争都未能使斯巴达的领土减少,这便是斯巴达能长久维持的原因。斯巴达以自由为仅有的目标,荣耀便是自由能带来的唯一利益。
希腊各共和国的精神便是对自己的领土与法律感到满足。雅典生出了野心,还传给了斯巴达。但这种野心是为了统治自由人民,而非奴役奴隶;是为了领导联盟,而非毁坏联盟。而由于君主政体更偏重于对外扩张,因此君主政体兴盛起来后,所有这些就都消失了。
共和政体之外的其他一切政体都难以在一个城市中存续下去,除非有特殊状况。该小国的君主手握大权,却没有太多的方法使用权力,让自己的权力获得尊重,因此他会压迫人民,随意践踏人民,这是很顺理成章的。从另外一个角度说,这种君主极易受到外部甚至是内部势力的压迫,人民也随时会对他群起而攻之。这种君主若只掌控着一座城市,只要赶走他就能结束一切;但他若掌控着多座城市,这便只是个开端。
第十七节 君主政体的突出特色
君主政体的国家面积要恰当。太小就会变成共和政体。太大君主就无法控制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他们会在朝廷以外建立自己的朝廷,而且他们很有可能不会再服从君主,因为他们根本不担心法律、风俗能对他们迅速生效,滞后、遥远的惩处对他们没有威慑力。
因此查理曼[311]只能在帝国建立之初,就开始将其切分。他不得不将帝国切分成多个王国,因为行省总督不肯服从,或为使行省总督更加服从。
亚历山大去世后,其帝国就被切分了。因为希腊、马其顿的重要人物都是自由的,或者最少也是这片广阔土地中各地区的征服者领袖,如果不切分帝国,如何能让他们臣服?
阿拉提[312]去世后,其帝国便分裂了。王侯们在摆脱束缚后,不会再自行套上枷锁。
这时要避免帝国解体,有个有效的法子就是快速建立无限制的权力,但这会在帝国扩张引发的灾难后迎来一场新灾难!
数不清的河流都汇聚到了大海中,数不清的君主国都消亡在了专制主义中。
第十八节 西班牙君主政体的特殊状况
西班牙刚好能证明我的阐述,所以大家不要用西班牙来做反证。西班牙为了掌控美洲,杀光了当地居民,这是专制主义都做不出来的事。西班牙保留殖民地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让殖民地事事都要依靠它,如若不然便活不下去。
西班牙曾尝试在荷兰实行专制主义,放弃后便陷入了更艰难的处境。瓦隆人不肯接受西班牙人的统治,西班牙士兵也不肯接受瓦隆军官的命令[313]。
西班牙让意大利变得富强,却损伤了自己,因此其能一直待在意大利,毕竟就算本来想脱离西班牙国王的人也不会不要他的钱。
第十九节 专制政体的突出特色
若帝国面积广阔,其统治者一定要掌控专制权力。由于距离遥远,要花费很多时间才能将决定送到君主那里,因此君主一定要相当果断;为避免玩忽职守,一定要让偏远地区的总督和其他官员心存畏惧;一定要由一个人单独制定法律,而且要根据突发状况经常做出改动,而突发状况的数量跟国土面积成正比。
第二十节 综上所述
若从自然特性上说,小型国家应实行共和政体,中型国家应实行君主政体,大型国家应由专制君主管理,那维持国家现有的土地面积,才能保住其既定的政体原则,国家缩小或是扩张都会改变国家精神。
第二十一节 中华帝国
在这一章的最后,我想解答一下大家可能会对上述阐述提出的不同意见。
在说到面积广阔的中华帝国时,我们的传教士表示其政体让人惊叹,其原则兼具恐惧、荣誉、美德。如此说来,我提出的对三种政体原则的划分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一个国家只有靠暴力才能让人民工作,其口中的荣誉是什么,我搞不清楚[314]。
而从我们的商人口中,基本感受不到传教士提到的那些美德。商人们对中国官员欺骗抢掠的描述[315],倒是可以听一听。
另外还能让了不起的安森勋爵[316]来作证。
巴多明神父的信件中记录了皇帝惩处了几名亲王,因为他们信奉了基督教,令皇帝不悦,从中能看出贯穿始终的暴政和对人性的无情伤害,后者被当作再正当不过的事。
德美朗先生与巴多明神父同样留下了讨论中国政府的信件。那些让人惊叹的地方,在读过几个合情合理的问题及解答后荡然无存。
传教士可能是被表面的秩序迷惑了,可能是一个人连续行使个人意志让他们难以忘却,毕竟他们同样被一个人的意志统治,他们还极力想在印度诸王的朝廷中寻觅这种连续行使的个人意志。他们就是为了掀起一场大变革才到那儿去的,相较于让平民相信自己能容忍一切,让君主相信自己能做到一切要简单很多[317]。
但某些真实却经常存在于错误中。中国的政体因为一些特殊状况或独有状况,并未腐坏到其应有的程度。该国的道德原因被大部分建立在气候基础上的物质原因压抑,由此产生了各种奇迹。
中国的气候对人口增长极为适宜。中国女性的生殖能力超过了其他任何地区。哪怕是最残酷的暴政,也无法减慢人口增长的速度。中国皇帝不能效仿法老,说:“我们想个聪明的法子镇压他们吧!”中国皇帝只能像尼禄一样,希望全世界的人只有一个领袖。暴政不能阻止气候让中国的人口不断增长,最后击败暴政。
中国跟一切水稻产国一样[318],时常会出现灾荒。快要饿死之际,人们便到处寻找食物。这些人沦为盗匪,在各地成群结队,其中大多都被消灭了,余下的小部分规模不断扩大,可最终还是要被消灭。但有那么多个省距离京城十分遥远,免不了会有几个团伙发展壮大起来,成了军队,攻破京城,由首领来做新皇帝。
自然性质导致中国的坏政府迅速遭到惩处。当大批百姓难以谋生时,就会突然出现混乱局势。所以其他国家很难消除弊病,因为弊病的影响无法让人感知,中国君主能接收到快速、清晰的预警,这些国家的君主却接收不到。
我们的君主明白,若治理不好国家,今生就得不到多少权力与财富,来生也很难获得幸福。中国的君主却不一样,他们明白若治理不好国家,帝国便会覆灭,自己也将丧命。
中国的人口持续增长,即便经常有遗弃婴儿的事件发生,也没能改变这一点[319],所以为了从土地中获得维持生计的粮食,一定要辛勤耕作。这要求政府予以高度关注。政府要让所有人都能放心耕作,不用担心自己的劳动成果会被别人抢走。这样一个政府,说其在管理民事,倒不如说在管理家政更准确。
饱受议论的各类法律制度,就是由此诞生的。曾有人想让法律和专制主义共存,可专制主义能消除一切与其有所牵涉的事物的力量。在数不清的灾难打击下,专制主义一度尝试给自己戴上枷锁,结果却因这种枷锁的武装更加令人恐惧,白白浪费了这番心机。
因此中国是一个专制国,以恐惧为原则。最开始的几个朝代,疆土不及现在广阔,专制精神也可能稍逊于现在,但时至今日,情况已非过去所能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