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洛克(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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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洛克将他整个思想生活分为两个大问题:人类的认知何以可能?以及,他们应该如何努力生活?洛克的职业生涯始于大学教师,并最终在很大程度上成了一位“世界人”。其间,他从各个角度对一连串扑朔迷离的问题进行了思考,非常努力的思考:从英国海外贸易的前景和英国货币制度的经济后果,到1680年代的革命政治、对保罗书信的阐释,以及果树培育。他的兴趣如此广泛,而他又如此充满智慧、精力充沛地钻研这些兴趣,无怪乎在他去世后留下了大量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一本小书无法判定他思想的范围,更无法评估他思想的原创性、揭示其对随后两个世纪思想史的复杂贡献。因此,我不会试图事无巨细地评估他对经济学、神学、政治理论、释经学、伦理学、人类学、认识论、教育学等现代思想不同分支的贡献。(我尤其不愿做一个系统的阐述和批评,将他的认识论陈述为英国经验主义史上的古典时刻。这样做是对其方法的扭曲;在我看来,也无益于阐明当下感兴趣的问题。)相反,我会聚焦于洛克的整个思想生活。多年以来,他如此勇敢而执着地提出了这两个难以应付的大问题,我会试着解释他如何看待这两个问题之间的关系。

在人生最后二十年里,即从1683年到他去世的1704年,“人的认知何以可能”是他投注心力最多的一个问题。尽管人们对他的答案知之甚少,但这一答案标志了世代欧洲人的心灵。今天的哲学家对其优点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有些人认为这或多或少是对一个合理且重要的问题的错误回应;有些人认为这个问题本身是混乱的,因为全面解释人类认知力量的范围和限制的需要十分荒谬,不可能满足;还有些人认为洛克的方法基本正确,不管他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犯过什么错。在此,妄想裁决这些不同看法是很冒失的,而设法展示洛克自己如此渴望建构认识论背后的动机,才是至关重要的。

以下是第二个问题,人们应该如何努力生活。这是他思考的起点,而在他生命的尽头,他相信自己在很大程度上回答了人的认知何以可能这个问题,至少在人力所及的范围内回答了这个问题。但是,他对他仅用人力就能够说明“人应该如何努力生活”却远没那么自信。一开始,他曾寄希望于用人类认知能力来解释为什么他们应该像他以为的那样努力生活,然而,他所建构的认识论却无法证明这一点。因此,在他看来,他的实践理性论(人们有充足理由去做一件事的理论)遭遇了惨败。和他的认识论不同,实践理性论几乎没有提出一个我们大家可能支持的核心要点。当今一些哲学家根本不认为“人们应该如何努力生活”是一个哲学命题,更多的哲学家认为它的表述并不是很清楚。基于如上理由以及其他理由,洛克开创的理论极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注定要失败的;但是,它仍然具有深刻的指导意义。衡量一位伟大思想家的标准并不总是自信和思想的明晰,至少有时候,他的伟大之处是戏剧性地由他失败的回响表现出来的。

洛克希望向人们说明:对人在自然中的位置的理性认识要求他们像基督徒一样生活。但是,他实际上说明了,对人在自然中的位置的理性认识并不曾、如今也不会要求人们以任何特定方式生活。更糟糕的是,关于如何生活的构想和特定语言文化的历史之间的密切关系,将所有人的生活都置于历史的支配下。即便存在一位设计了供人们幸福生活于其间的整个自然秩序的上帝,人们还是无法只运用自己的理性实践,从这一秩序直接构想出应该如何生活。相反,他们必须在别人或多或少的诱导和威胁下,通过自己的力量和反省,尽可能形成自己的价值观念。

如今,我们关于“我们的认知何以可能”的看法仍要多少归功于洛克。人们更多是从一个得到充分理解的洛克,还是从一个得到甚少理解的洛克身上获益,这仍是一个开放的问题。而如今我们关于“人们应该如何努力生活”的看法,几乎并不直接归功于洛克自己的信念。然而很有可能,我们尚未摸清洛克的失败。总的来说,在当今历史学家和哲学家的讨论中,洛克是一位乐观的思想家,他的乐观主义建立在没有很好地理解我们合在一起更好地理解了的问题上。我在本书中想说明的恰恰相反。我们应该把洛克视作一位悲剧思想家,他早就认识到现代意义上的人类理性存在着深刻矛盾,他将我们自己生命中的一些悲剧观察得如此透彻,而事实上我们自己却仍未看清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