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清代文学存在明显的“朝”“野”分立现象。就诗歌的创作主体而言,尽管不乏天潢贵胄这样的贵族诗人,也不乏底层劳动人民的信笔之作,但这都不是诗坛主流,作家的构成主体非布衣诗人与仕宦诗人莫属,他们的社会地位不同,生活方式不同,个人经历不同,从而导致了创作内容、风格也判然有别。清人早已注意到这个问题,汪琬说:“昔贤论文,有二体:有台阁之体,有山林之体。”[1]章鹤龄说:“诸家诗,前辈论之详矣。然详于台阁而略于山林。”[2]徐乾学的创作是“高文典册,多关掌故。诗虽余事,要皆雍容宽博,自然名贵,此台阁之异于山林也”[3]。范文程说:“诗无专集,流传仅见《永平府志》载《清风台宴集》二律,清越高华,犹见名臣襟度。”[4]在诗歌这一方天地,清代统治者不惜以帝王之尊,亲自投入创作之中,并通过扶植御用诗人对创作进行干预,使得仕宦诗人与布衣诗人的创作存在明显差异。仕宦诗人创作受到更多的约束,统治者娴熟地运用高压与怀柔两手,将诗人肆意地玩弄于股掌之间;严迪昌先生指出,“举凡封建历史上曾有过的各式惨酷、阴柔、颟顸、诡谲的统治行为和手段,无不集大成地在这二百七十年间遍经施行,并且多有发展,别具特性”[5]。在这种特殊的历史背景之下,诗人动辄得咎,“其(文字狱)最明显而又对民族文化最具破坏性灾难效应的,是文士的失语。于是,层累有千百年人文积淀,又历经翻复更变之人生体审,本属才识之士辈出的时代,却由此陷入令人浩叹之心灵荒漠,呈现一种集体怔忡症:或热衷拱枢、或冷漠遁野,或饾饤雕虫、或风花雪月,或乡愿、或佯狂,或趋时、或玩世。总之,灵光耗散,卓识幽闭,顺者昌,逆得亡”[6]。由于统治者对创作的干预,清代诗人的创作空间相当有限,正如乾隆所坦言,“却共温花荣此日,将嗤冷菊背而今”[7],他希望看到听到的是一派盛世元音、歌功颂德之作。这其实是清代统治者的共同期望。正是由于统治者有意无意在思想上达成一统,诗人的思想被限制,自由丧失殆尽,要想进入主流社会,就必须迎合甚至顺从。钱大昕说“梅花也学娇桃杏,不肯冲寒更出头”[8],实在是道出了仕宦诗人隐秘的内心世界。他们明哲自保、谨小慎微,这种心态自然会影响创作,附庸风雅,无病呻吟,追逐名利,应答酬唱是仕宦诗人的普遍做法,文学不幸沦落为政治的附庸,成为皇权的吹鼓手,歌颂圣主的英明神武,发出黄钟大吕的正音。
与仕宦文人相左的是布衣诗人。高压造成了仕宦诗人的谨言慎行、明哲保身,“盛世元音”充斥诗坛;幸运的是,布衣诗人远离仕途,远离权力中心,保持着人格的尊严与独立,具有真情真性,“斯文万古将谁属?共尔衰迟老布衣”[9],他们在创作上寄予扬名后世的希望,“身前之遇,不自我;而操身后之名,可自我”[10]。正是由于布衣诗人的苦心经营,自创一派,自成一途,使清代诗歌得到了光辉的总结,正如严迪昌先生指出,“布衣诗应该视为中国诗史的一个重要现象,而清初遗民群体中的布衣诗人尤值得关注”,“清代中后期的诗史性活力有赖于这诗群而得以勉为鼓扬”[11]。严先生看到了布衣在诗歌史上的重要地位,可谓目光如炬。清代有着数量十分庞大的布衣群体,更重要的是,布衣不仅数量上占据优势,也取得了很高的创作成就。 “大抵好诗在林壑,可怜名士满江湖。”[12]布衣虽“穷”,却获得了创作的自由。布衣诗人焦循指出:“布衣之士,穷经好古,嗣续先儒,阐彰圣道,竭一生之精力,以所独得者聚而成书,使诗、书、六艺有其传,后学之思,有所启发,则百世之文也。”[13]他们不再温柔敦厚、怨而不怒,而是横眉怒目、匕首投枪、讽刺针砭,撰写出足以流芳后世的佳作,清代诗坛正因为布衣诗人的创作而得以丰富充实,“诗在布衣”成了清代文学史上一个重要的现象。
岭南也不例外,“五岭北来峰在地,九州南尽水连天。”[14]岭南地理位置独特,东西绵延千里的五岭山脉,好似一道天然屏障,既阻挡了干冷气流的南下与暖湿气流的北上,也为南北地区之间的文化交流设置了障碍,使得岭南既从属于中原,又有着自己特有的发展轨迹。无论是对岭南人还是对中原人而言,在生产力尚不发达的古代社会,翻越五岭山脉的难度可想而知。因此,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岭南与中原相互隔绝、各自发展。当然,隔绝仅是一个方面,历史上,岭南与中原的文化交流从未中断过,因经商、战争、贬谪、避乱、探奇等原因,中原人源源不断地进入岭南,并带来了他们原生的文化。在长期的交融碰撞中,岭南文化不可避免地接受了中原文化。同时“窗棂之下,易感风霜”,靠海的地理优势,给岭南打开了另一扇窗口。“历史上,岭南特别是珠江三角洲一带是商业贸易比较发达的地区。广州是我国历史上最早、规模最大的重要对外通商口岸之一,自三国时代以来,广州就已经是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到唐代已经成为世界著名商埠,宋代广州与50多个国家有通商及政治关系,元代广州与140个国家有贸易关系,明清时岭南商品经济迅猛发展,当时浙商、徽商、晋商、闽商争相走广,广州城南的濠畔街成为天下富商聚焉的闹市区。”[15]岭南与海外频繁商业往来的同时,文化的交流也在持续。就这样,在本土文化、中原文化以及来自海外的外来文化共同作用下,岭南文化成为中华文化大家族中独具面貌的一支。
回顾岭南文化的发展历程,我们不难看到,历史上,岭南地区的经济文化发展是落后于中原地区的,在中原人心目中,岭南是“蛮荒”“徼外”的代名词,“瘴疠病毒”是岭南的文化标签,所谓“触影含沙怒,逢人女草摇”(宋之问《早发韶州》);“洛浦风光何所似,崇山瘴疠不堪闻”(沈佺期《遥同杜员外审言过岭》);“南海风潮壮,西江瘴疠多”(张说《端州别高六戬》);在他们看来,岭南不啻为绝境之域,“乘船浮鹢下韶水,绝境方知在岭南” (胡曾《自岭下泛鹢到清远峡作》),“炎光君此去,旅恨杳无穷。海树瘴烟黑,蛮村山路中”(寇准《闻杜宇》),“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在中原人的印象中,岭南是个未开化的荒芜之地。诚如梁启超的愤激之言:“广东一地,在中国史上可谓无丝毫之价值也”,“就国史上观察广东,则鸡肋而已”[16]。
岭南文化一直落后于中原,在文学领域也是如此。但岭南人不甘落后,在一代又一代岭南人的持续努力下,岭南文学奋起直追:中原地区已经形成了“风骚”的传统时,岭南尚处于“茹毛饮血”的阶段,文学的发展尚未起步。但是,从赵佗的《报文帝书》——“岭南第一书”开始,岭南文教渐开,就诗歌而言,先后出现了“岭南第一诗人”——杨孚,“岭南诗宗”——张九龄,“岭南第一社”——南园诗社,“岭南前三家”——邝露、黎遂球、陈邦彦,“清初岭南三大家”——屈大均、陈恭尹、梁佩兰,“惠门四子”——何梦瑶、罗天尺、苏珥、劳孝舆,“惠门八子”——何梦瑶、劳孝舆、吴世忠、罗天尺、苏珥、陈世和、陈海六、吴秋,“岭南四家”——黎简、张锦芳、吕坚、黄丹书,“岭南三子”——冯敏昌、张锦芳、胡亦常,“粤东三子”——张维屏、谭敬昭、黄培芳,“粤东七子”——谭敬昭、林联桂、黄玉衡、黄培芳、张维屏、吴梯、黄钊,“近代岭南四家”——梁鼎芬、曾习经、罗惇曧、黄节,诗界革命的旗帜——黄遵宪,等等。不仅著名诗家先后涌现,文学社团、文学并称也相继出现,昭显了岭南诗歌的发展由寥若晨星到引领全国思潮的全过程。陈永正先生曾经指出:“岭南诗歌与中原文化的关系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时期,自汉至宋元,可称为‘接受期’,岭南受到中原文化的直接影响,岭南诗歌尚未形成真正的地方特色。第二时期,自明至清道光年间,可称为 ‘交融期’,岭南与其他地区交流密切,岭南诗歌已形成独特的诗派,足以与中原、江左颉颃。第三时期,清道光至民国初年,可称为 ‘拓展期’,岭南诗歌处于领先地位,特别是 ‘诗界革命’,其影响遍及全国。”[17]陈永正先生长期致力于岭南文献、岭南诗歌的研究,“接受期”“交融期”“拓展期”的划分大体符合古代岭南诗歌的发展历程,体现了老一辈学者对岭南诗歌发展趋势了然于胸。不过,笔者认为,这种划分还可以更细致些。就“交融期”而言,由明到清是形成岭南诗歌特色的重要时期,根据岭南诗歌与中原诗坛的关系,又可细分为效仿期、并肩期与超越期。
明代是岭南诗歌的“效仿期”。此时,岭南诗人还停留在向中原学习效法的阶段,当然,比之唐宋元时期的寥落,此时的岭南文学有了长足的发展,岭南历史上第一个诗人群体——南园前后五子便出现在明代。南园五先生,分别是孙蕡、王佐、赵介、李德与黄哲。孙蕡(1337—1393),字仲衍,顺德人,南园五先生之首,胡应麟称其“足雄踞一方,先驱当代,第格不甚高,体不甚大耳”[18]。朱彝尊盛赞:“仲衍才调,杰出四人。五古远师汉魏,近体亦不失唐音。歌行尤琳琅可诵,稍嫌繁缛耳。集句亦工。”[19]纪晓岚评价:“蕡当元季绮靡之余,其诗独卓然有古格。虽神骨隽异不及高启,而要非林鸿诸人所及。”[20]纪晓岚将孙蕡与有明诗人之首的高启相提并论,指出孙蕡的成就虽逊色于高启,却远远超出了闽中诗派的林鸿,隐然有为岭南诗人排座次的意味。
王佐(1337—?),字彦举,南海人,人称听雨先生,与孙蕡齐名,被誉为“构辞敏捷,王不如孙;句意沉着,孙不如王”,“不可不谓定评也”[21],与孙蕡不相伯仲。
赵介(1344—1389),字伯贞,番禺人,“出入汉魏盛唐诸大家阃奥,而尤穷心三百篇之旨”,“气充才赡,发为诗歌,实肖其人”,“更唱迭和,往往度越流辈,非特人品之高,才华之俊,亦由气之盛也”。他“博通六籍、佛老,书诗出入汉魏盛唐,世以 ‘蕡哲佐德’并之”[22]。
李德,字仲修,番禺人,时人谓其诗能“跨晋唐而砾宋元”[23]。陈融赞曰:“长史好为长吉语,未尝铸镂入肝脾。采真自有清真在,流水浮云不拔基。”[24]
黄哲(? —1375),字庸之,番禺人,朱彝尊评价为:“五言诗源本六代,七言亦具体,品当在仲衍之下,彦举之上。”[25]
他们共同倡导捍卫诗骚传统,高扬汉魏遗风,蜚声海内,力矫元代诗歌创作上的纤弱萎靡之风,在岭南文学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屈大均说:“粤诗自五先生振起,至黄文裕而复兴。陈云淙云:‘太史公谓齐鲁文学其天性’,粤于诗则有然矣。我国家以淮甸为丰镐,则粤应江汉之纪,风之所为首二南也。五先生以胜国遗佚,与吴四杰、闽十才子并起,皆南音,风雅之功,于今为烈。”[26]对岭南诗歌的健康发展,起到积极作用。
明末清初是岭南诗歌的“并肩期”,岭南诗坛终于赶上了中原诗歌的发展步伐,产生了足以与中原诗人一较高下的重要诗人,标志性诗家便是“清初岭南三大家”,他们分别是屈大均、陈恭尹与梁佩兰。“岭南三大家”并称的形成,归功于番禺人王隼的有意为之,“选辑岭南三家之诗成《岭南三大家诗选》二十四卷,隐然有抗衡江左三大家之意”[27]。这既是对岭南诗歌成就的客观总结,又是岭南人有意要与中原诗坛抗衡的心态体现,但是,屈大均、陈恭尹、梁佩兰虽然已经取得较高的成就,与“江左三大家”的钱谦益、吴伟业、龚鼎孳相比终有差距,而“粤中李白”“粤中杜甫”“粤中韩愈”的赞誉,也反映出岭南人的思维还停留在对中原名家的学习模仿上,尚未完全从学习效法中摆脱出来。
乾嘉时期是“超越期”,此时岭南人终于跳出了学习模仿的窠臼,自成一派,“拔戟自成一队”[28],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在中原主流诗坛陷入“乾嘉诗风”的泥潭时,岭南诗坛却异军突起,大放异彩,成为诗坛不可忽略的一支力量。汪辟疆指出近代诗家有六派,“岭南派”与“湖湘派”“闽赣派”“河北派”“江左派”“西蜀派”豁然并举,它们一个共同的特点是“振雄奇之逸响”[29],“皆确能卓然自立蔚成风气者也”[30]。乾嘉岭南诗人是岭南诗派定型的主要力量,“惠门四子”“惠门八子”“岭南三子”“岭南四家”等诗人集群的先后出现,充分彰显了乾嘉时期岭南诗坛的繁荣。更可贵的是,“从明代以来主要对中原江浙诗坛的师从模仿,一跃而为独立创新,凸显出自身风格的流派,许多诗人成为被模仿的对象”[31],岭南诗坛由取法中原而变为被中原学习效法,乾嘉岭南布衣诗人是产生这种转变的主力,他们与仕宦诗人一同铸就了岭南乾嘉诗坛的辉煌。洪亮吉曾经指出:“尚得昔贤雄直气,岭南犹似胜江南。”[32]虽然洪亮吉此诗并非直接针对乾嘉岭南诗人而言,但是,这个论断的得出,却建立在对黎简等乾嘉岭南布衣诗人的欣赏、认可之上:“洪亮吉此首诗咏的是清初 ‘岭南三家’,但其实他的 ‘岭南犹似胜江南’的论断中无疑已渗进对黎简的 ‘拔戟自成一队’的高度赞扬。可以说,黎二樵诗的出现,强化了洪北江对岭南诗的认识。”[33]因此,乾嘉时期是岭南文学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我们将以乾嘉岭南诗人为例,剖析清代的“诗在布衣”现象。
[1](清)汪琬:《汪琬全集笺校》,李圣华校,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462页。
[2](清)章鹤龄:《读布衣诸老诗各书一绝》小序,见郭沫若《万首论诗绝句》,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313页。
[3]徐世昌:《晚晴簃诗话》,傅卜棠编校,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17页。
[4]徐世昌:《晚晴簃诗话》,傅卜棠编校,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07页。
[5]严迪昌:《清诗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5页。
[6]严迪昌:《从 〈南山集〉 到 〈虬峰集〉 ——文字狱案与清代文学生态举证》,《文学遗产》2001年第9期。
[7](清)爱新觉罗·弘历:《咏络纬》,转引自严迪昌《清诗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675页。
[8](清)钱大昕:《探梅》,《潜研堂集·诗续集》卷七,嘉庆十一年刻本。
[9](清)顾炎武:《路光禄书来叙江东同好诸友一时徂谢感叹成篇》,《亭林诗集》卷五,四部丛刊景清康熙本。
[10](清)吕坚:《师竹轩诗序》,《迟删集》卷九,清滋树堂刊本。
[11]严迪昌:《清诗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35页。
[12](清)闵华:《澄秋阁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7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3450页。
[13](清)焦循:《与王钦莱论文书》,《雕菰集》卷十四,广陵书社2009年版,第266页。
[14](清)陈恭尹:《九日登镇海楼》,《独漉堂集》,郭培忠校点,中山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222页。
[15]李权时:《岭南文化》,广大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9页。
[16]梁启超:《世界史上广东之位置》,《饮冰室合集》第二册,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76页。
[17]陈永正:《岭南诗歌研究》,中山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页。
[18](明)胡应麟:《诗薮·续编一》,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37页。
[19](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三,姚祖恩编,黄君坦校点,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70页。
[20](清)纪昀总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392页。
[21](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三,姚祖恩编,黄君坦校点,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76页。
[23]梁守中:《南园前五先生诗 南园后五先生诗》,郑力民点校,中山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97页。
[25](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三,姚祖恩编,黄君坦校点,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77页。
[26](清)屈大均:《广东新语》,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55页。
[27]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页。
[28](清)洪亮吉:《北江诗话》,陈迩冬校点,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8页。
[29]汪辟疆:《近代诗派与地域》,见《汪辟疆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291页。
[30]汪辟疆:《近代诗派与地域》,见《汪辟疆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314—315页。
[31]魏中林:《序》,张琼《清中叶岭南四家诗歌创作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页。
[32](清)洪亮吉:《道中无事偶做论诗截句二十首》之五,《洪亮吉集》第三册,刘德权点校,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124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