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世界危机与金融风险
疫情防控的思考与世界危机的新形态
王建[1]
一 对于疫情防控的思考
（一）隔离是解决疫情最有效的办法
这次疫情可以说是百年未遇，一百年来历史上没有发生过大的疫情。最近的一次是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死了500多万人。之后没有发生这样的疫情。虽然那以后发生过各种各样的疾病，包括最近三四十年来一次全球性的大流行病，但是没有一个不是我们人类不认识的，我们都有办法控制它。但是，这次的新冠肺炎疫情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和非典不一样，和埃博拉不一样，它出现了很多新的特点。可以说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揭开它的真面目，都没有认识它的本质、它的规律。比如，原来我们认为新冠病毒攻击肺部，但现在发现它不仅攻击肺部，还攻击免疫系统。而攻击免疫系统是艾滋病的特征。应当说，这样的病毒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现在应对新冠病毒最有效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中国采取的隔离，其他办法没有一个可以有效对付它。隔离是一种什么形态呢？隔离就是打防疫战。我们把自己和病毒隔离开，把病毒困死、饿死，用这样的办法消灭疫情。因为我们没有进攻的手段。什么是进攻的手段呢？是特效药、疫苗。但是，直到现在特效药和疫苗还没有。这种疫苗真正进入到临床，没有一年的时间是不可能的。没有疫苗也没有特效药的时候，只能用防守的策略才能成功。中国就是用防守的策略成功了，我们把这些检测到有病毒的人隔离开来，让它在人群中不传播。实际上，现在医院中使用的所有办法都不是杀死病毒，而是靠人体的免疫力。
（二）全球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模式
当前，全球对抗新冠肺炎疫情有四种模式。第一种是中国的彻底隔离。第二种是韩国的检测。检测了以后把有感染的人隔离出来，同时对重点疫区进行隔离。第三种是英国、德国等欧洲国家的模式，有能力检测，但是不检测。因为他们知道，检测出来也没有用，检测出来的这些人到医院也治不好，反而还会造成极大的社会恐慌，所以干脆就不检测、不治了，看谁有造化就活下来。第四种模式是印度，就是根本不检测，也没有能力检测，也不知道有多少。印度的医疗体系到现在还没有进入到现代社会，在邦以下基本上没有疾病控制预防中心（CDC）和流调体系这一套，它的确诊人数统计，可能都是在大城市的医院里从收治的病人中检测出来的。但在医院之外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少。
所以，全球是ABCD四种模式，但是中国这种模式能推广吗？在世界哪个国家能像中国这样采取彻底隔离的办法呢？可以说一个也没有。另外，中国还有一个特殊性，当我们发现了武汉有问题、湖北有问题的时候，我们把1500万人的整个城市、6000多万人的整个省彻底隔离。彻底隔离意味着整个社会经济活动全部停摆。这个含义是什么？这些人还要吃、还要活，是靠其他人来养活。财政部有一个统计，一个大约4万亿GDP的省份，占全国GDP的4%，2月湖北基本上没有税收收入，个税也没有，企业税也没有。这就是说，全国14亿人保6000多万人，以96%的GDP保4%。因为它停产，我们得养得起。
从全球看，世界上哪一个国家能承受得起呢？哪一个国家能够像中国这样让它停产，然后去养它。意大利向欧盟伸出求援之手，要求其他国家帮它。但是，没有一个国家响应，只有中国响应，我们是在欧盟之外的国家。欧盟国家帮不了它，是因为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谁还来帮它的忙呢？
（三）疫情后续可能的演变
从湖北武汉可以看到一个现象，这场疫情来了以后，可以导致整个经济彻底瘫痪。意大利现在离瘫痪不远，欧洲现在离瘫痪也不远，美国俄亥俄州官宣有10万人感染。不知道这个10万的数字是怎么来的。它是一个非常快、非常大的蔓延速度。
最近这两周，感染人数速度是7天增长10倍。复旦大学2月中旬推出的模型，预测是19天增长10倍，但欧洲这几天的情况是7天增长10倍的速度。这是什么概念呢？疫情在美国、欧洲传播2个月的时间，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我说就是外国人讲的上亿人感染、上百万人死亡甚至几百万人死亡。这只是发达国家，还不要说发展中国家。
现在七国集团说要开会讨论抗疫，检测、加强边境管控。我看了大量国内外的分析，很多人把这次疫情当做一个一般的疫情，疫情过后全球化又回来了，我们大家考虑怎么分工、怎么合作、怎么整合，还在考虑这些问题。但是在我看来，恐怕已经不是这样的一个前景了。现在我们看到湖北的武汉是什么，那就是未来的欧洲、未来的美国；发展中国家还不如欧洲、还不如美国。当这些疫苗和特效药大概一年后进入到临床可以救人的时候，要等着发达国家把自己的人救了，把OECD的10亿人救了，才能轮得到50亿发展中国家的人口。所以，我们与其想得简单不如想得复杂，与其想得轻不如想得重。往好的想谁都可以想。但是，真正出现这些问题的时候会是什么样，这就很难说了。
二 世界危机的新形态
我们应当怎么看疫情对全球化的冲击？冷战以后，新全球化让世界产业紧密地连成一体。过去全球大瘟疫，再怎么冲击，影响都是局部的。西班牙流感，那也只是在西班牙，只是在欧洲。但是，现在不一样。冷战后的新全球化让世界各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任何一个产业链的环节断裂都可能引起整个产业链的停顿。
有数据表明，在中国整个出口中，中间产品占了世界全部中间产品的20%。中间产品是产业链中的某一段链。中国进口中机电产品占六成，其中主要是零配件、元器件。如果停摆的话，先是中国经济停摆，后是世界经济停摆；先是中国产业链断了影响世界，然后是世界产业链断了反过来影响中国。所以，要把疫情看得非常严重，它可能导致世界经济瘫痪。当整个世界产业链断了以后，中国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我们现在还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我们知道肯定是非常大的影响。
这次疫情导致的是世界危机的新形态，那么，世界危机的新形态是什么呢？
首先，这个新形态的特点是短缺型危机。冷战前资本主义都是生产过剩，从1825年英国第一次爆发的商业周期危机就是过剩危机，一直持续到冷战结束都是过剩危机。冷战结束后出现了危机的新形态，就是日本的20世纪90年代经济危机和美国的2007年次贷危机，都是金融危机，不是生产过剩危机，但是，危机的新形态伴随的是通缩，这从实物层面考察还是有过剩。可是，这次我们看到了什么呢？如果经济停摆导致产业链断裂，各国的生产都无法继续，势必出现严重的供给短缺。因此，这次可以说是短缺型危机。我们说中国自己是全产业链，什么都能生产，但是其中很多中间产品要靠国外；很多初级产品，包括最上游的粮食、农产品、石油、矿石等都是靠着外部世界来保障供给的。
其次，世界危机的新形态会带来全社会的恐慌。如果这些供给断了，你会怎么办？为什么本周我们看到美国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金融市场大恐慌，道指从2.9万点摔到2.1万点，跌了将近30%。大家恐慌什么呢？恐慌的是上市公司在疫情打击下一个一个地瘫倒，那些投资人手里拿的股票和债券是一卷卷的废纸，根本就没有用。所以，不管央行投多少货币，能在键盘上敲出货币、敲出实物吗？能补得上制造业产业链的断环吗？这靠央行是救不了。所以，这次危机与过去300年资本主义世界史上的危机不一样，它是一种短缺型危机。
最后，强需求抑制停产和强供给抑制停产并存。以往要么是总需求不足，要么是总供给不足。但是，这次既包括需求强抑制，也包括供给强抑制。需求强抑制是因为收入下降了，居民没有钱了，也不买房了，也不买车了。汽车市场和房地产市场之所以跌得这么猛，就是因为收入下降。这是属于强需求抑制。
此外，同时还伴随着强供给抑制。现在伊朗疫情闹这么厉害，接着是沙特阿拉伯、科威特、伊拉克，海湾国家感染是暴发性的增长。如果这些农产品、矿石、石油停运了以后，我们自己是不是会受到非常强的供给抑制？没有能源、没有矿石、没有农产品，生产怎么运转呢？这样的问题我们一定要考虑到。我们最近也在给有关部门建议，要好好把中国的产业链理一理，看看哪些是基本的，我们能够保证。从这个角度，现在第一位的是要保民生、保农业，让中国人有饭吃，让中国人在断了20%的粮食进口后还能保障不会饿肚子，70%的石油断供以后，经济还能转得起来。
[1] 作者系中国宏观经济学会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