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北京的四月总是芬芳四溢。
在一个四月的午后,阳光斑驳透入,学而书院[1]的花影盛放在我的宿舍。我在重读海德格尔的《在通向语言的途中》,书香弥漫,整个日子都显得静谧而美好。
“我们在清醒时说话,在睡梦中说话。我们总是在说话。哪怕我们根本不吐一字,而只是倾听或者阅读,这时候,我们也总是在说话。甚至,我们既没有专心倾听也没有阅读,我们只是做着某项活计,或者只是悠然闲息,这当儿,我们也总是在说话。我们总是不断地以某种方式说话。我们说话,因为说话是我们的天性……人乃是会说话的生命体……惟语言才使人能够成为那样一个作为人而存在的生命体。作为说话者,人才是人。”[2]每每读到这里,总是感慨万分。我们说话,所以为人。这“话”是何等之重要,却又是何等之稀松平常。我们日日说话,在口里在心里;我们时时说话,在心里在口里。
在我所研究的课堂教学中,这样的“话”渗透在教学的每一个瞬间。课堂中不是每一个瞬间都有声音,但是,每一个瞬间都有“话”。我把这“话”叫做“真语言”,一种在课堂中使“教”与“学”于有声无声之间有效交往的语言。“有声”既是“教”的声音(教师的讲解、提问和答疑等),也是“学”的声音(学生的分享、讨论和回答等)。“无声”,是“教”的期待与倾听,是“学”的思考与聆听,是“教”与“学”所需的文本、板书、PowerPoint等。在“有声”与“无声”之间,语言作为思维实践,为着教学的本真目的而鲜活着、流动着,渗透到“教”与“学”之中,实现教学相长。这是一个十分美妙的过程,我们的课堂需要这样的过程。
所以,我做出研究它的决定,绝不仅仅因为那样一个四月的芬芳的午后。
关于课堂教学的研究,很多研究者选择了模式的探索,尤其在当下,一些带有前沿时尚标志的课堂形式,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拓展了课堂教学的研究视域,而在我看来,无论它是人们口中的传统教学模式还是新型教学模式,都离不得活泛的语言。活泛的语言是思维碰撞的结晶,是教学相长的明鉴,是教学承载教育性的依托。无论学校采用何种模式开展教学,也无论教师采用何种手段进行教学,都离不开“教”与“学”的语言流动,它是教学真正得以生成的关键。
语言对于教学的意义不言而喻。语言不仅是“教”与“学”的必经路径,还是构成教学内容的重要载体。可以说,是语言串联起了整个教学。但是,课堂里所有的语言都能构成真正的教学吗?卡尔·雅斯贝尔斯说,“凡是对实存有利的、有用的就是真的;凡是对它有害的、有妨碍的、抑制的就是假的”。[3]在课堂之中,除了为着生命个体之发展而存在的真语言,一定也有着妨害生命个体成长的假语言。可是,这真假语言如何分辨?这假语言又如何消散?这重重疑惑困扰着我,于是,我的教育研究开启了一段语言之路。
在课堂中,我发现了可以真实存在的有效交往语言,它不仅是课堂中的话语,同时还是认知本身;它的具体形式是真实并存、融会贯通的多元化、多层次的思维实践,能引发注意、激发兴趣、促进思考、砥砺品格,是促成教学真正生成的“真语言”。而在课堂中,也存在“有口无心”的絮叨、“固守僵化”的评价、“猜忌怀疑”的责问、“恶意中伤”的讽刺等带有虚假色彩的缺失心灵碰撞的无效交往,它们使得语言在教学中的应然意义荡然无存,反而成为学习者话语能力、想象力和创造力发展的桎梏。怎样让课堂中流淌的都是有效交往的“真语言”呢?唯有对“真语言”进行深入探究,提取其生成机制和策略,并具体应用于课堂,方能化解“假语言”的危机。
“真语言”的生成有着特定的场域:显性或隐性的课堂;特定的对象:“教”与“学”;特定的路径:意义交往;特定的标准:是否有效;特定的形式:思维实践。这五个“特定”规定了“真语言”的所在、所指、所成、所限和所为,形成了“真语言”的概念体系。“真语言”在“语言”“教学(交往)”和“真(有效)”三重意义的关照下,释放出与生命个体特质符合的真切情感性、与认知发展契合的真实碰撞性、与有效教学切合的真确生成性,这些特性体现了生命个体的“真”、认知建构的“真”和有效交往的“真”,这“三真”互为依托,互为条件,也互为结果。它们映照在课堂中,正是本真教学生命性与教育性的反映。
“真语言”的生成机制有“教”的机制、“学”的机制、“教”与“学”的交往机制。这三个机制导引出“真语言”的生成策略,诸如“教”的有机预设、兴趣唤醒与生命关怀,“学”的课前预知、兴趣释放与学会珍视,以及交往中的氛围创设、多元评价、允许理解差异等,也衍生出“真语言”的评判标准,即“教”是否生成真正意义上的建构交往观、完整意义的知识观和基于生命的关怀观,“学”是否实现认知的建构、智慧的生成和精神的生长,教学交往中是否构建有效形式、激发驱动力、调动积极因素和提升增殖性。这些生成策略与评判标准为“真语言”的生成机制而服务,是“真语言”基本原理形成的关键要素。
从教学论的研究意义来看,“真语言”的研究延续了知识论、技术论、艺术论等语言取向教学研究的积极之处,拓展了关注生命个体的语言取向教学研究的领域,揭示了语言与生命的双向建构规律,说明了语言对教学存在的评判价值。另一方面,从教学论的实践意义来看,“真语言”突显了教学的真实存在,完成了语言对于教学应然意义的回归,实现了生命个体的智慧生成与精神生长——“真语言”实则就是一个与生命共在的教学视界,促使学习者在教学交往中不仅能建构认知,还能学会关爱生命,养成积极品质,最终实现全面发展。
“真语言”既是真实存在于课堂的有效交往语言,也是一个对于本真教学的美好追求,还是对于课堂语言的深入持久的探究。在这段探索之路上,研究愈是深入,愈是困惑重重。也许正是因为困境总在,才有永不停歇的脚步。而今,本书的写作仿佛告一段落了,但在我看来,这不是一个结束,只是一个开始。新的问题和探究需求总是不断重现,它们也燃点着我后续研究的激情。是啊,唯有在无限延伸的道路上,对教学视界的探索之情才会愈加浓烈、炽热。
路漫漫其修远,探索之路继续行。
是为序。
二零一九年六月十六日
[1] 学而书院:北京师范大学学六、学七、学七西宿舍,自成一个院落,一层专为教育学部学生设置学术交流活动室。
[2] [德]马丁·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1页。
[3] [德]卡尔·雅斯贝尔斯:《生存哲学》,王玖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版,第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