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陈寅恪先生曾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赵宋一代，儒学复兴，禅宗盛行，全真道蓬勃发展。宋儒在传统儒学的基础上融摄、吸收了大量佛、道思想而发展成为“新儒学”。或因其思想体系的差异，而有气学、理学、性学、心学等，或因其地域不同，而有濂学、洛学、关学、湖湘学、闽学、婺学、江西学、永嘉学，等等；一时间学派林立，蔚为壮观。

湖湘学派，是宋室南渡后的第一个理学派别，以体用合一、经世致用为其鲜明的学术特色，坚守孔孟道统，阐扬儒家伦理，高标民族大义，在当时具有无与伦比的学术影响，时人学子“深以不得卒业湖湘为恨”，黄宗羲称：“湖南一派，在当时为最盛”；其流风余韵，对后世湖南人才的培育具有潜移默化的巨大作用。

张栻是湖湘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与朱熹、吕祖谦并称“东南三贤”，他的思想对宋代儒学的发展与完善具有重要的影响。遗憾的是后世研究者多将张栻的思想捆绑于朱熹身上，或者从胡宏的视域解读张栻；尤其是在国学研究刚刚起步阶段，张栻其人其书鲜为人知。以至于我们现在的中国思想史、中国哲学史（教材）中很难看到张栻的名字，甚至后人在评价张栻的思想时，以“只是蠢然随朱子脚跟转而已耳”进行定评，不亦悲乎！张栻与朱熹在长达十余年的学术交往中，对太极、已发未发、心性关系、为学之道等理学重要问题进行了深刻而广泛的交流论辩，有些问题达成了共识，有些问题则各持己见，此乃学术界之“常态”。而且，朱熹思想的成熟与完善，离不开张栻的启发与砥砺，“正因为张栻，朱熹才逐渐成长起来，并最终成长为‘足以名于一世’的理学大家”。

“只是蠢然随朱子脚跟转而已耳”的定评对后世学者研究张栻影响很大，如何理解这种“定评”，在一定程度上直接关系到对张栻思想的客观解读及其思想本身的“独立性”。《张栻的思想世界》一书，作者回归文本，从大量的原始文献出发，展开深入细致的分析，既体现了作者对学术前辈的尊重，又不因循旧说，直抒己见且能多所发明。本书所有研究结论多是作者在认真研读原著，勘查文献的基础上形成的，且思路明晰，观点清新，语言洗练，叙述流畅。由于作者的精心爬梳，宋明思想史中几个思想体系的发展脉络变得更为清晰，呈现出一个以胡宏、张栻为一脉，与“程朱理学”“陆王心学”相辉映的“胡张性学”，从而有别于以往的“胡刘一系”说。尽管“胡张性学”一脉在张栻以后，曾一度消落，但仍余波不息，影响及于五百年之后的王船山。

一如多数宋明理学家都有出入佛老的经历，张栻也不例外。那么，张栻又是如何出入佛教的？他与佛教的关系究竟怎样？他为何要批判佛教？他批判佛教与其他理学家又有什么不同？对于这些问题，本书设有专章论述。首先考察了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和思想文化背景，并重点考察了张栻本人的家学渊源；其次考察了张栻对佛教的研究与吸收；再次剖析了张栻对佛教的反思与批判；最后揭示了张栻佛教观的价值与意义。作者多视角地呈现了张栻对于佛教及佛学的态度，不仅研究张栻对佛教的批判，同时较为深入地探讨了张栻对佛教的研习和吸收，使得该书能较客观、全面再现张栻的佛教观，应该说这是本书的一个“亮点”！此外，本书对于“太极一元本体论”、工夫论上的“分期”说及义利之辨的政治向度等问题的论述，也颇多创见，这些都为时人研究张栻的思想乃至宋明思想发展史，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和维度，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张栻的思想世界》一书是作者积数年之力屡次修订完成的，它体现了年轻一代学者慎思笃行的学风。该书即将付梓，作者邀我为它写上几句话，我乐于向学界推介这部著作，是为序。

赖永海

己亥年冬月于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