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男人都是消耗品(村上龙作品集)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7章 年轻美貌的女人你绝对跟不上趟

我从很久以前起就不喜欢随笔,写不好是原因之一。我也不觉得自己很擅长写小说,但有时会下决心写好。写作这件事,对我来说一直是非日常性的事情。将写作作为日常生活的作家和随笔家,死后全得下地狱。

放债亦然。靠通货和语言等幻想的产物赚钱的人,不可能去天国。放债算是有风险的,还好一些……

小说家有时候,不,是经常心安理得地窃取别人宝贵的经历去赚取酬金。这是一种黑心的买卖。如果将它当作日常生活,上帝肯定不会宽恕的。随笔就更黑心了。

我现在一边在说三道四,一边又称自己是“写作机器”,正在连载的就有七本书,其中三本就是随笔。尽管我像机器一样在写,但写作对我而言依然是非日常性的,我现在想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说教”的问题。我正在连载的随笔多达三本,精力不济时也会犯犯“说教”这种低级的错误。

爱“说教”的人,除了伟大的宗教家之外,全都是破烂货。看看历史就一目了然,伟大的宗教家一个世纪还不到一个人,可以说,剩下的爱说教的家伙全都是破烂货。

不去管别人的事情,只顾追求自己的快乐:这是实现人类和平的惟一道路。

在开始说教的一瞬间,人们都变成了铃木健二。说教,是丑陋的。

我还比较年轻,所以常常在酒馆等场所聆听前辈小说家的说教。

当事人也许是想提提“忠告”,但忠告和说教,我都不爱听。尽管讨厌,但我决不会去殴打那些年老的作家。我很喜欢暴力,但讨厌殴打老年人、孩子和女人。我是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的,所以对弱者,我是同情的。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①“村上,年轻时不能来银座这种地方喝酒啊。来这样的地方,人会堕落的。”

②“村上,不能靠别人的钱喝酒啊。只有掏自己的腰包去玩,才会明事理。”

说教大体上都是这类货色。多无聊。好吧,我顺便来说说老年人的坏话。

某人以为银座的俱乐部是另类的场所,所以说了一通前面①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另类的场所,好女人其他地方也俯拾皆是,只是银座的俱乐部治安很好,所以费用就昂贵。

前面②的话也常常可以听到,不限于这个“某人”。这人一定是相信“通货”这个体制。别人请客,我丝毫感觉不到自卑;请别人客,我也不会产生任何优越感。然而,“礼貌”这个东西还是有的,所以让个人掏腰包请客,我会感到不好意思。虽然不好意思,但我相信我还是有相应的价值的,于是就心安理得。

显然,如果是企业请客,就不会有丝毫的不好意思。比如,电通[19]几乎没有交际费,所以电通的员工就要自掏腰包来请我客。然而,我丝毫也没有不好意思。因为电通的员工还是借了电通的威望来请我客的。

但是,某家唱片公司的社长(他是我两部电影的出资制片人)请我客的时候,即使他非常富有,我也极端地诚惶诚恐。我有时会感到尽让他赔钱,真对不起,这是因为他与我交往常常是以个人的名义。

对于不借任何威望来请我客的男人,我会过意不去,下一次要请还他,但我基本上不相信“通货”这个体制。并不是“通货”本身没有力量。我非常懂得“通货”在平时几乎代表了一切力量,但表现者的意识形态在于“炼金术”,而不是通货。

话题偏离“说教”很远了。

还是说说女人吧。能振奋精神的,不管怎么说总是女人。除了女人和户外运动之外,没有快乐。

文学和艺术怎么样?的确也有令人震撼的东西,成本也很低,但也只有成本低的部分,是适合我这个年轻人和那个“某人”的。

还是谈谈女人。刚才我提到银座俱乐部的事,也有前辈作家劝我说:“趁着年轻在银座喝喝酒。”

说这话的是某位“那条道上的大家”。即使说出他的名字,也没有什么难堪的,但在随笔里不随便点出其他作家的名字,这是我的准则(有人说我经常提到中上健次,这个人我很喜欢,所以另当别论),因此我只说是一位超级有名的作家。

“村上,在银座喝酒,越年轻越好啊。和打高尔夫球作个比较吧。球场使用费,无论你十八岁还是八十岁,都是一样的。但银座的女人却不同。如果你才十几岁和二十几岁,有时倒过来还能得到些什么,和女人交往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到了三十多岁,就不得不稍微考虑一下,吃饭当然要掏钱,生日时手镯总要买一个吧。四十多岁,这时候就有些微妙了,开始留意橱窗里香奈尔套装的标价。五十多岁,到了这个时候,头脑里会掠过汽车、服装、宝石。六十多岁需要公寓,七十多岁几乎需要整幢别墅……”

“怎么样?女人这个东西和球场使用费是全然不同的吧。”

这样的话很到位。和前面说的“说教”,有很大的区别吧?

临时改变一下话题,现在FEN[20]正在播放比利·乔尔的《陌生人》。在这首曲子里,我有一段回忆。是美好的回忆。

在导演《无限近似于透明的蓝》[21]这部电影时,我非常喜欢出演茂子、阿桂、玲子这三个嬉皮士姑娘角色的女演员。当时,三个人都没有出名(现在也没有出名),二十三岁,很漂亮。没有什么男人会不喜欢她们吧?

摄影和后期录音全部结束的那天夜里,我带着她们三个人吃北京烤鸭,然后去了“米斯提[22]”这家现在已经没有了的爵士俱乐部。三个人都非常高兴,说“不想回家了”,于是大家一起拥到其中一人的家里。

在SunChain[23]买了宵夜带回来吃,然后又七嘴八舌地吵嚷着怎样睡,最后只让我一个人睡在豪华的小型双人床上。关了灯,大家开了一通“一起袭击导演”之类的快乐玩笑之后,身为住宅主人的那个女孩子就把《陌生人》放在唱盘上。我对大门和滚石两个乐队非常熟悉,但不知道比利·乔尔。这是一首好曲子啊,我说。

“听着这首曲子睡觉,能睡得很香。”一个女孩子说。

“这是比利·乔尔呀。”另一个女孩子告诉我。

“村上,你落伍啦。”再一个女孩子说道。

大家都笑了。从那天起,我对年龄比我小的女人也开始感兴趣了。

后来,我在箱根的网球场,和其中的一位又见面了。她已经成了青年实业家的夫人。我用口哨吹着《陌生人》的前奏曲,她微笑着在我的耳边嘀咕:“那个时候最最开心了。”

“现在呢?”我问。

“现在也最开心呀!”她回答。

年轻美貌的女人你是跟不上趟的。没法像她们那样生活。她们绝对不可战胜。对这个事实,我不会感觉到厌恶,而是欣赏着她们,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