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东亚翻译概念的发生与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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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前言

“天演”和“进化”,分别是中国和日本在近代容受“进化论”的过程当中所产生的两个词语,用以对译“evolution”这个英文词。“天演”来自严复(1854~1921)“做”(鲁迅语[2])《天演论》(1898)时的独创,“进化”则被认为是加藤弘之“立论”过程中创造出来的“日制汉字新词”。[3]

“天演”和“进化”这两个词,在中日两国近代思想史上所分别具有的标志性意义不言而喻,它们不仅仅是汉字形态本身的不同,更重要的是还意味着“进化论”在两国语言中所生成的“概念装置”和知识体系的重大差别。[4]

在中国,“进化论”始于严复已成定论,谈进化论必提严复的《天演论》及其对当时和后来的深远影响。但是从词汇和概念史的角度说,严复翻译进化论的用词似乎从一开始就与日本进化论译词存在“竞争”关系。例如,王国维(1877~1927)在当时就把“天演”与“进化”摆在对决位置,对作为译词的两者的“孰得孰失”“孰明孰昧”进行评价。

“天演”之于“进化”,“善相感”之于“同情”,其对“Evolution”与“Sympathy”之本义,孰得孰失,孰明孰昧,凡稍有外国语之知识者,宁俟终朝而决哉。[5]

其结果,正像早有学者指出过的那样,严复在引进“进化论”这一体系时所独创的大部分词语后来都被日本进化论词语取代。[6]而且,一些实证性研究又不断证明这一点。比如说,根据铃木修次所述[《日本汉语与中国》(『日本漢語と中国』),1981年],便可获得以下一览表。

表1 《日本汉语与中国》所见译词对照一览

沈国威进一步指出:虽然严复自己在“《天演论》中已多次使用了‘进化’”,[7]但“在进化论、经济学、逻辑学的引介上,日文译书的实际作用远远大于一系列严译名著”。[8]

严复的进化论译词被日本进化论译词所取代,既是一个历史事实,也是一个历史过程,在本论当中,我想用“天演”与“进化”这两个标志性词语来概括,从而视为一个“从‘天演’到‘进化’”的过程。探讨这一过程将涉及很多问题,例如,(1)发生在该过程中的史实是怎样的?还有哪些我们至今尚不清楚?(2)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从‘天演’到‘进化’”的转变?(3)作为选择的主体,中国近代知识分子通过严复接受了哪些?又通过日本的进化论系统获得了哪些?伴随着词汇和概念的变化,他们的知识结构乃至思想都发生了怎样的变化?(4)应该怎样评价严复?(5)中国近代进化论思想的源流是怎样的?

可以说,在“近代中国与进化论”的框架内,这些问题都不是新问题,既往的近代史、近代思想史研究、词汇史研究等很多领域都有不同程度的涉及,尤其是落实到历史人物身上,那么严复、康有为(1858~1927)、梁启超(1873~1929)、章太炎(1869~1936)乃至鲁迅(1881~1936)都是最被集中探讨的对象。然而,上述问题真正得到解决了吗?我还是想通过曾经“最被集中探讨”过的鲁迅来重新确认这一点。而与以往不同的是,本论把鲁迅对进化论的接受不是仅仅放在“天演论”之下来看待,而是放在“从‘天演’到‘进化’”的历史过程中来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