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特殊工人”:日军奴役战俘劳工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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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工人”口述资料

1.千余冀东保安队员只剩十余人

张毓隆

我老家在北京,家中虽然很穷,但还是想尽办法让我念书,为的是谋一个职业,有一条生活出路。1935年,我报考了一个警察学校,由于学历不足,没有考好,落榜了。不久,北京邮政总局招考邮务佐,每一个考生要交1元报名费。当时,我自己已分文皆无,又求职心切,姑母只好从自己儿子每月寄给的8元生活费中拿出1元钱来,让我去报考。当时市面萧条,百业不兴,失业的人很多,都想谋取这个职业,一下子有2000多人报名,而邮政总局最后只录用了8名,我又没有被录取。俗话说,小子不吃十年闲饭,我当时已经十好几了,怎么能干吃老人呢。这时舅舅从天津来信,说为我找了一个工作,就这样,我从北平来到天津,在天津报社当了印刷工人。报社每天都要用许多铅字,铅字不够用,就让我到日本租界浪速街“浪花铸字馆”去取铅字。在浪速街,见有一栋楼挂着“大东公司”的牌子,当时不以为然,没有想到,在我以后的岁月里,竟然被这个公司坑害了一辈子,几乎毁了我的一生。

在那困难当头的岁月里,我所在的报社不报道人民关心的时事政治,只刊登天津跑马赛的预报马表,即哪一天哪一位骑马师骑哪一匹马,以便使那些赌徒购买马票进行赌博,而马赛又有很大的黑暗面,常常作弊欺骗那些购买马票的人。比如哪一位骑马师和马的票卖的多,场主则暗中贿赂骑马师,出赛时猛跑,快到终点时,故意放慢速度,落在别的骑马师后面,这样场主从中大发横财,而购买马票的人则大失所望。内幕暴露后,赛马场的生意萧条了,我们的报社也信誉扫地,每天只能卖出几百份,最后不得不关闭,就这样,我失业了。

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表兄的一个朋友赵霁云在冀东保安队当兵,经他介绍,我来到了北宁路开平镇马家沟冀东保安队当了兵。开始在第4中队第1分队1班当兵,不久又入冀东保安补充总队第1区队警士训练班,也就是学兵连,开始了我的军人生活。

一开始,为了混碗饭吃,并不知道冀东保安队是个什么样的队伍,后来才知道,日本侵略了东北后,便把魔爪伸向了关内,在蒋介石政府的妥协下,签订了“何梅协定”[应为塘沽协定],根据协定,长城以南、山海关以西、北平以东的广大区域为非战区,共有22个县。日本得手后,又策动这个区域的专员殷汝耕、陶尚铭成立所谓的“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完全脱离了南京政府。这样,整个冀东就成了一个特殊化地区,冀东保安总队就是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打着自治旗号成立的地方武装。共有3个区队,每一个区队相当于旅的建制,每个区队有3个大队,相当于团的建制。这支部队驻扎在唐山以东的通县马家沟一带。队伍的成分相当复杂,有原五省联军孙传芳的部下,有东北义勇军的残部,还有招募的贫苦青年。广大官兵在国破家亡的形势下,爱国热情十分高涨,尤其是在识破了冀东防共自治政府的卖国面目之后,更是愤慨万分。“七七”事变后,在爱国将领的策划下,一、二区队联合兵变,宣布脱离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坚决抗日,这就是轰动一时的“通州事件”。起义队伍在向古北口方向转移时,受到日军的追击,日军出动了飞机和汽车,很快追上了起义的队伍,在广阔的平原上,日军飞机狂轰滥炸,起义队伍伤亡惨重。日军一方面追剿起义的队伍,一方面对没有参加兵变的其他区队不放心,想方设法解散这支队伍。一天,总队部下令将所有的枪支都交上去,装箱封存,并欺骗部队说要发新枪,把这批旧枪都装上火车运走了。

没有了枪,我们每天都徒手操练。过了几天,中队长说,现有一个修路的任务,要从滦县修到锦州,3个月回来,换班去,每月50元的公勤费,谁愿意去谁报名。当时我们每个人的薪金才8元多点,大家都动心了。这时,我在训练班的同学秦坚忍来对我说,他报名了,我说我没出过远门,锦州在哪儿都不知道,还没下决心去。秦坚忍劝我和他一块去,好有个伴儿。我见总队部赵书记官的内侄都报名了,心想肯定没什么事,就到中队上士文书那里填了名儿,就算报名了。

过了几天,中队部召集报名的人到军需处照相,我们集体来到军需处,看到有一个木框架子的方格后,一个一个地照相,照完相后,又到另一处摁手印,五指摁完了,又摁一个左右手的全掌手印。后来才知道,这就是进入伪满洲国的所谓入国境签证手续。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后来才清楚,日本当局为了防止兵变,把我们卖给了大东公司当劳工,去吉林丰满修水电站,保安总队1400多兄弟,就这样稀里糊涂上了日本人的当。

出发前,我们都以为3个月就会回来,把东西纷纷寄存在当地熟悉的老乡家中,我在当地没有熟人,便把在训练班学习用的典、范、令等军事书籍和学习用的笔记本交给秦坚忍,由他交给在唐山的姑夫保存。

出发那天,我们很早就来到了开平火车站,队长指挥我们排好队形,将所带的衣物全部打开放在面前,由日本军官从头到尾一个个检查,不带任何枪支弹药,有的尉官带了发给的佩剑,也被日军没收。检查完后,由古冶方面开来了一列闷罐车,从敞开的车门可以看到里面装满了军马。过了很长时间,这列闷罐车开了回来,让我们上车。我们看见里面尽是马粪,经过和日军交涉,才允许我们打扫干净,然后开始上车,日本军官挨个点完名后,才让列车出发。

我们上车后,车门还敞开着,向山海关方向开去。到达滦县车站时,我班的弟兄刘贵堂因是滦县人,对这里很熟悉,以为到地方了,因为我们是要从滦县往锦州修路啊,所以他从车门跳到站台上。谁知脚还没有站稳,一个日本兵上来就是一刺刀,幸亏他躲得快,才没有被刺着。为了防备再有人跳车逃跑,日本人用铁丝把车门拧死,把我们全禁闭在里面,连一点新鲜空气都进不来,憋得我们都喘不过气来,大家只能轮换着到车门口呼吸点新鲜空气。就这样,不知走了几天,来到了吉林丰满。

当时的丰满五家哨,还是一片耕地,刚刚收割完庄稼,光秃秃一片,非常荒凉,周围没有人烟。我们这一千多人来到后,自己动手盖房。我们先挖一条深约一公尺的长沟,在沟两旁等距离地砸下木桩,在木桩上架设房架,再在房架上绑高粱秸,抹上泥,就是房墙、房盖。屋内迭上几截土楞子,铺上苞米秸,这就是炕。当天晚上,1400多人就住进了这样的房子。

刚过八月十五,天就降雪了,这是我们在东北过的头一个冬天,那真是一场灾难啊!一夜之间不知要冻醒多少回,早晨眼毛都冻成冰了,睁不开眼睛,要用手捂好长一会儿,才能把冰化开睁开眼睛。

熬过了冬天,夏天雨季一来同样遭罪。大雨淋湿了房盖,屋里屋外一个样,天老爷一点也不怜悯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人,一下就不开晴,屋里长出了绿草,人的身上像发霉,都长了疥疮,全身流脓水。

我们冀东保安队的工作地点在江中的一个岛上,主要是筛沙石,供浇筑大坝用。每人每天必须按定量完成指标。冬天北风一吹,整个岛上风雪弥漫,冻得伸不出手来,在监工的棍棒下,我们不得不拼命干着活,忍受着这人间少有的苦难。在我们忍无可忍的时候,就想出种种方法和监工把头斗,监工在,我们就装出卖力气的样子干活,监工不在,我们就烧火取暖休息,没有柴火,我们就把装沙石的轱辘马车厢砸碎,作柴烧,又可以少装一车沙石,一举两得。监工发现了打我们,我们就合伙揍他。在我们冀东保安队劳动的工地上,经常发生这样的事件,监工把头对我们又恨又怕,最后终于爆发了大规模的暴动,不少弟兄逃出了虎口。可是大多数弟兄都葬身在丰满这块土地上了。我们这1400多人,到1938年底就剩下八百多人,到1941年末,只剩下二百多人了,到1945年光复时,只剩下十几个人,工作在丰满发电所的只有6个人了。

编者注:文中提到的大东公司和通州起义,情况如下:

大东公司是1934年4月1日日军天津特务机关(机关长大迫中佐)以资本10万元设立的合资会社,其前身是1928年设立的协和土木公司。1935年2月大东公司改组,成为伪满推行劳动统制政策的机关,即在华北各地及大连设立分支机构,进行劳动者身份调查,对“入满”者发放证件等。1938年1月垄断劳务方面一切业务的满洲劳工协会成立后,大东公司并入其中。

1937年7月28日,伪冀东自治政府保安队长张庆余、张砚田通电起义,关闭通州城门,占领电信局和电台,包围伪冀东政府,生擒汉奸殷汝耕,消灭细木特务机关,日本军警遭受重创。但在29日,日军派飞机轰炸,起义军为与29军会合向保定转移,途中殷汝耕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