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漢李雲墓表考

清河東北逕廣宗縣故城南，和帝永元五年，封皇太子萬年爲王國。田融言，趙立建興郡于城內，置臨清縣于水東，自趙石始也。清河之右有李雲墓，雲字行祖，甘陵人，好學，善陰陽，舉孝廉，遷白馬令。中常侍單超等，立掖庭民女亳氏爲后，后家封者四人，賞賜巨萬。雲上書移副三府曰：孔子云，帝者，諦也。今尺一拜用，不經御省，是帝欲不諦乎？帝怒，下獄殺之。後冀州刺史賈琮使行部，過祠雲墓，刻石表之，今石柱尚存，俗猶謂之李氏石柱。^[146]

此處爲墓表，原石不存而文賴酈注存其局部，亦無拓本傳世。“墓表”者，多立於墓前或墓道內，刻以表文以彰逝者，故稱。其形制或爲石碑^[147]，如卷一五《瀍水注》記晉帛仲理墓碑言：“墓前有碑，題云：真人帛君之表。”此墓表即爲墓碑；或爲石柱，如此漢李雲墓表，酈注言時俗猶謂之李氏石柱。此表酈注言立于廣宗縣故城南、清河之右李雲墓前。酈注略言雲之生平，皆據於《後漢書·李雲傳》。又記立表之人爲。冀州刺史賈琮，北魏之時石柱尚存，當爲道元所親見。

廣宗縣，西漢平帝元始二年（2）封代孝王玄孫之子劉如意爲廣宗王於此，爲廣宗國^[148]；新莽廢，東漢初復廣宗國，即酈注所言“和帝永元五年，封皇太子萬年爲王國”；後國除爲廣宗縣^[149]，屬冀州鉅鹿郡；三國魏時改屬安平郡；晉屬安平國、長樂國；北魏初，屬長樂郡。故城位於今河北邢臺威縣東南。

李雲，字行祖，甘陵人（今河北邢臺清河縣），爲東漢桓帝時直諫諍臣，《後漢書》有傳。雲性好學，善陰陽。初舉孝廉，再遷白馬令。桓帝延熹二年（159），誅大將軍梁冀，中常侍單超等五人以功而並封列侯，又立掖庭民女亳氏爲皇后，數月間，封亳后家四人，賞賜巨萬。時天下地數震裂，眾災頻降，李雲素剛，憂國將危，心不能忍，乃露布上書，移副三府。“三府”者，即太尉、司徒、司空三府^[150]。《後漢書·李雲傳》載其全文，其文中言：“孔子曰：帝者，諦也。今官位錯亂，小人諂進，財貨公行，政化日損，尺一拜用不經御省。是帝欲不諦乎？”^[151]酈注所言當據於此，其文略同。《論語·八佾》言：“或問諦之說。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152]故諦即真諦，孔子以爲能知其說者如之於天下，可謂帝也。故《說文解字》亦言：“帝，諦也。王天下之號也。”^[153]李雲以此以規勸桓帝遠佞臣、外戚。然桓帝得其奏震怒，下有司逮雲，並詔尚書都護劍戟送之于黃門北寺獄，使中常侍管霸與御史廷尉雜考之。時弘農五官掾杜眾傷雲以忠諫獲罪，上書願與雲同日死。帝愈怒，遂並下廷尉。大鴻臚陳蕃、太常楊秉、洛陽市長沐茂、郎中上官資並上疏請赦雲，帝恚甚，令有司奏以爲大不敬，並下詔責陳蕃等人，免陳蕃、楊秉之職，沐茂、上官資貶秩二等。後帝又聽信中常侍管霸之言，李雲、杜眾死於獄中。延熹三年（160），李雲卒於獄中^[154]，歸葬於鉅鹿廣宗縣，其後冀州刺史賈琮使行部，過祠雲墓，刻石表之。酈注所言皆據於《後漢書》之語。范曄於是傳後論曰：“李雲草茅之生，不識失身之義，遂乃露布帝者，班檄三公，至於誅死而不顧，斯豈古之狂也！夫未信而諫，則以爲謗己，故說者識其難焉。”^[155]其評論之語可謂公正。李雲之直言極諫，不惜以身死而直斥桓帝之誤，實開漢末清議之風。

“冀州刺史賈琮”，字孟堅，東郡聊城人也，《後漢書》有傳。琮舉孝廉，再遷爲京令，有政理跡。中平元年（184），交阯屯兵反，靈帝以琮爲交阯刺史。琮到任移書告示，招撫荒散，蠲復徭役，使其亂歲間蕩定，百姓以安。時民巷路爲之歌曰：“賈父來晚，使我先反；今見清平，吏不敢飯。”其在事三年，爲十三州最。可知其亦爲能臣廉吏。靈帝中平（184～189）末，黃巾新破，帝詔書沙汰刺史、二千石，更選清能吏，乃以琮爲冀州刺史。後靈帝崩，大將軍何進表琮爲度遼將軍，卒于官。據此可知，則賈琮任冀州刺史，親至廣宗縣爲雲立墓表，當在中平末，即公元188年前後。另據《後漢書·黨錮傳》，賈琮不僅爲李雲表墓，又曾爲議郎勃海高城人巴肅墓刊石立銘。巴肅與竇武、陳蕃等謀誅閹官而被害，琮感念二人之行，皆爲其墓修祠立碑以彰之。

此墓表，至道元之世尚存，世謂之“李雲石柱”，然後世歐、趙諸家皆未著録，唯洪适《隸釋》卷二○、顧藹吉《隸辨》據酈注載《李雲碑》，其言同，可知此表宋時已不存。《清一統志》卷三二“廣平府”載有“李雲墓”，言：“在清河縣西十里，冀州刺史賈琮刻石表之。”^[156]然未言此表，未知亡於何時。後世清河文人以“石柱鳳鳴”將其列入清河八景之一，清同治十年（1871）清河知縣王鏞，於清河城建“雙忠祠”，以祀東漢李雲、三國王經。此祠原在今河北邢臺清河縣舊城十字街路北，現已變爲民宅。另民國時編《清河縣志》載有兵科給事中夏獻馨“清河縣雙忠祠碑序”，然碑已不存。

東漢墓葬除立碑碣於墓前外，亦有立墓石柱於神道者，酈注中即有其例。除此表外，如卷二二《洧水注》載有漢弘農太守張伯雅墓碑：“碑側樹兩石人，有數石柱及諸石獸矣。”卷二三《陰溝水注》載有晉譙定王司馬隋墓石柱：“碑南二百許步有兩石柱，高丈餘，半下爲束竹交文，作制極工。”今世所存東漢陵墓神道石柱者以1964年北京石景山區出土“秦君神道石柱（墓表）”（現存北京石刻藝術博物館）^[157]、山東歷城出土“山東琅邪劉君石柱”（現存山東省博物館）爲代表，其形制皆由方形柱頭、圓形柱身、柱基三部分組成，柱頭多刻有銘文，如“秦君神道石柱”柱頭刻有“漢故幽州書佐秦君之神道”三行十一字。李雲墓表當與之相似。

圖1-16 北京石刻藝術博物館藏“漢幽州書佐秦君神道雙柱”原石^[158]

圖1-17 “漢幽州書佐秦君神道雙柱”原石拓本^[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