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罗泊河语音在音韵学中的地位
利用现代语言或方言的材料构拟原始共同语,是历史比较语言学的任务。苗瑶语没有早期文献可供参考,因此当代语言或方言的比较就显得格外重要。我们认为,由于罗泊河话保存较多的古音成分,因而在苗瑶语音韵学中占有不可忽视的地位,下面分声母和声调两个方面来讨论。[2]本文着重把罗泊河苗话与布努语、勉语和畲语联系起来。
2.1 声母方面
2.1.1 关于声母的清浊
(1)闭塞音声母 苗瑶语闭塞音声母分为纯闭塞音声母和鼻闭塞音声母。这两类声母清浊的发展变化各有特点,在各方言中的反映不尽相同。
纯闭塞音声母 罗泊河苗话和苗瑶语其他方言都有清的纯闭塞音声母,除紫云宗地苗话外(与声调的分化有关,详见下文),不送气清音和送气清音区分音位,据此可以测拟古苗瑶共同语纯闭塞音声母有全清和次清两套,这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是古时这类声母有没有浊的一套。
下面我们举出一些声母来做比较(原始声母的构拟从张琨先生和王辅世先生)[3]:
Ⅰ类声母,罗泊河、布努、勉、畲一律读作不送气清音,Ⅱ类声母一律读作送气清音,在这些语言里都保存了古全清和古次清的分类。要指出的是,罗泊河的浊擦音与布努、勉的不送气清闭塞音对应,可以推断,这类浊擦音是从浊闭塞音变来的。罗泊河这类浊音的形式,不如威宁石门坎和泸溪洞头寨等地的古老。如威宁石门坎[4]“花”读作、“死”读作da31(8Ⅱ)、“十”读作、“矮”读作、“九”读作。布努、勉这类声母读作不送气清音,畲语读作送气清音,但都有声调标志,它们一律读阳类调(第2、4、6、8调),这说明是浊音来源(参看下文声调部分的讨论),与罗泊河声母的性质相吻合。总之,古苗瑶共同语当有浊纯闭塞音声母。
鼻闭塞音声母
试比较:
鼻闭塞音声母的清浊是由闭塞成分的性质决定的(如mp为清声母,mb为浊声母),但是在罗泊河发生了变化,它是以鼻冠音成分和闭塞音成分相结合的状况来区分清浊来源的。鼻冠音成分和闭塞音成分之间有个短暂间歇的(用表示)是清音来源,其中不送气的是全清来源(如),送气的是次清来源(如);没有间歇的是浊来源(如mp<*mb)。尽管古浊鼻闭塞音声母在罗泊河已读作不送气清音,但仍然保持古全清、次清和浊音共三套的对立。威宁石门坎苗语保存古浊鼻闭塞音声母,如“下(蛋)”读作ndi31(6Ⅱ),“船”读作。把罗泊河和石门坎联系起来,可以使我们更清楚地看到这类声母的早期面貌。布努语浊鼻闭塞音声母已消失,它的鼻闭塞音声母只有不送气清音和送气清音两套。畲语鼻冠音已全部消失,浊音成分也消失了,它和纯闭塞音声母一样,只区分不送气清音和送气清音两套。尽管布努语和畲语浊音已清化,但是浊音来源的字读阳调,反映古为浊类。勉语由于古鼻冠音的作用,古全清、次清和浊音三类鼻闭塞音声母都合并为不送气浊口音声母,除根据阳调可以辨认其中一部分为古浊来源外,从它自身已区分不出是全清还是次清来源。罗泊河和石门坎的意义在于,它们保存的古音成分可以证明古苗瑶共同语鼻闭塞音声母也和纯闭塞音声母一样,区分为两清一浊共三套。
(2)连续音声母 苗瑶语的连续音——鼻音、边音和擦音很有特点,而又以罗泊河苗语方音最有特色。汉语的鼻音边音为“次浊”,有的学者认为上古汉语有清鼻音,还可能有清边音,[5]即使如此汉语的鼻音边音也不过是分一清一浊,不像苗瑶语有两清一浊。古汉语的擦音有全清(如心母和审母)和全浊(如邪母和禅母),也只不过是一清一浊。古苗瑶语的鼻音、边音和擦音都区分全清、次清和浊音共三套。我们所说的全清、次清和浊音与汉语的道理相通,但所指的范围有所不同。
罗泊河的连续音分三套,它和布努语、勉语、畲语的对应关系举例如下:
从罗泊河连续音声母看(Ⅰ)古全清、(Ⅱ)古次清、(Ⅲ)古浊音相配套,鼻音和边音是一目了然的,同一部位区分为三,但有的擦音由于发音部位的变迁,需要把它与其他方音做比较才能看得清楚,如、和wj(<*r)相配套,见上表“菜”“声音”“尿”等字。罗泊河苗语方音显然保存了古苗瑶语连续音两清一浊的分类,至于各个具体声母,由于历史的推移,有的已经不是或不完全是原来的面貌,它们之间有分有合,有的已经消失;如果要恢复它的本来面貌,需要和苗瑶语其他方言做比较研究。
罗泊河连续音声母带先喉塞音的发现,解决了人们长期以来迷惑不解的一个问题:苗瑶语许多方言为什么会有大量的浊鼻音、浊边音和浊擦音出现在阴类调(第1、3、5、7调)?我们可以从罗泊河苗语方音看到,原来这些声母有先喉塞音,从而使它们具有清声母的性质,分布在阴类各调。后来先喉塞音成分在许多方言中都消失了,[6]但这类声母仍然分布在阴类调的音节里。
综合2.1.1第(1)(2)两节的讨论,我们可以从保留在罗泊河的古音成分中看到,古苗瑶共同语的声母——包括闭塞音声母和连续音声母全面地区分全清、次清和浊音三套。张琨先生1947年发表他的论文《苗瑶语声调问题》时,尚未发现苗瑶语浊的闭塞音和带先喉塞的连续音,但他提出了古声母两清一浊共三套的假说。20世纪50年代苗瑶语的普查,特别是罗泊河苗语方音的发现,充分证明了张先生这一假说是合乎科学的,它为后来者所运用和发展。[7]
2.1.2 关于复辅音声母 苗瑶语有许多复辅音声母,但只有罗泊河话保存着小舌塞边音这一古老形式。试比较:
古浊小舌塞边音声母,在罗泊河已读作,这也和其他纯闭塞音声母一样,其闭塞成分演变为相应的浊擦音。罗泊河有送气清小舌塞边音声母qhl(<*qhl),如qhlei31“脱落、解开”,qhleŋ24“漏”,但缺各方言对应的例字。
罗泊河其他复辅音声母如pz、phz、mpz、p1、phl、mpl等,都比较古老,但在苗瑶语其他一些方言里也能找到(参看《苗语简志》《瑶族语言简志》)。
总之,罗泊河苗语方言除声母清浊的性质值得注意外,复辅音声母的形式也值得注意,这些都是我们探讨苗瑶语早期语音面貌的重要依据。
2.2 声调方面 苗瑶语声调的发展,总的说来是由简单到复杂,个别声调分化后又有合并现象,即由繁到简。罗泊河苗语方言有三个或四个声调,它们的调类可以用A、B、C、D或平、上、去、入表示。我们假定这是苗瑶语有声调的第一个阶段。第二阶段,因声母的清浊,A(平)、B(上)、C(去)、D(入)四声各分阴阳,阴类调依次用1(A1,阴平)、3(B1,阴上)、5(C1,阴去)、7(D1,阴入)表示;阳类调依次用2(A2,阳平)、4(B2,阳上)、6(C2,阳去)、8(D2,阳入)表示。第三阶段是阴类调或阳类调又有分化。
2.2.1 四声和阴阳调 罗泊河话与勉语、畲语的声调对应如下表。
举例:
罗泊河(野鸡坡)三个声调,D调(入声)和A调(平声)同一调值,但从它和其他地区的对应关系看,D不等于A,应分为两类。这个方言的老君寨有四个调,D调独立,调值为33(其他调类的调值和野鸡坡同)。罗泊河反映的古“四声”,在勉语、畲语里都一分为二,清声母(包括全清、次清)来源的读阴调,浊声母来源的读阳调。阴阳各四个,共八个调。勉语有八个调,不过第6调和第8调调值都是12,前者为舒声;后者为促声,带有塞音韵尾(-p,-t等)此外如毕节先进、凯里养蒿等地苗话的八个调,十分整齐,但没有舒促特征。[8]畲语阴阳分化后又有合并现象,第4、6调合并,第7、8调合并,所以只有六个调。声调合并在苗瑶语里是常见现象。
1947年张琨先生提出了苗瑶语阴阳调的假设,他写道:“古苗瑶语有八个调类(其中两个入声),其中四个是阴调,四个是阳调。阴阳的分立是依照声母来源的清浊分的,我现在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古苗瑶语的清浊问题。”[9]随着罗泊河、石门坎等地苗语方言的调查,苗瑶语声母清浊问题就得到了直接的证明,阴阳调的假说也得到了直接的证明。张先生当时没有论证哪个阴调和哪个阳调相配对(阴阳各四个共四对,分别源于四声),除阴入和阳入成对可以使读者理解外,其他三对是不知其所以然的;尽管张先生本人在这个问题上有所假设,排列声调时有所暗示,但是没有任何证明或说明。早期汉语借词声调的关系,可作阴阳配对的旁证,但张先生没有在这篇文章中摆出有关观点和材料。张先生于1953年提出了苗瑶语古时有四个声调的假说。[10]当然,张先生关于苗瑶语调类的基本理论和方法是正确的。但是,苗瑶语声调分阴阳,古为四声的假说,直到罗泊河苗语方音调查清楚以后,才得到了令人信服的证明。[11]随着苗瑶语调查研究的深入,我们对苗瑶语声调发展的各个历史阶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和日趋精确的描述。下面我们联系罗泊河的声调系统,谈谈苗瑶语声调发展的第三个阶段。
2.2.2 阴阳调的再分化 阴阳调的再分化,即声调发展的第三个阶段,有(1)布努型,(2)宗地型,(3)洞头寨型,(4)石门坎型等几个类型。
(1)布努型 布努语阴阳调分化后有第1~8调,其中第1、2、3调又分化出第1′,2′,3′调,共有11个声调。罗泊河话与布努语的声调对应关系如下表:
举例:
罗泊河反映的古四声在布努语里演变为11个调。与罗泊河比较起来,布努语声调多了两个阶段的历史变化。罗泊河处在第一个阶段,布努语则处在第三阶段。古四声各分阴阳,共8个调,构成了布努语第二阶段的声调系统;尔后阴平、阳平和阴上三个调又分化出1′,2′、3′等三个调来,总共11个调,构成了它的第三个阶段的声调系统。布努语平声和上声阴阳分化后再次分化,其原因与声韵母的性质无关,据蒙朝吉同志研究,“起初是由连读变调引起的,后来发展为独立的调”[12]。连读变调是有条件的,但变调条件历史地消失了,而变调读法依然存在,于是形成了独立的调类。
(2)宗地型 紫云宗地苗语有11个调值,12个调类。它们的来源和演变过程,可以通过和罗泊河的比较看得出来。
罗泊河的四声相当于紫云宗地的12类调。紫云宗地经历过第二阶段的声调变化,即四声各分阴阳。第三个阶段,是因为古全清次清阴类各调再分化为a和b两调,阴类调有8个,连同阳类4个,共12个调类;但第6调和7b调合并,所以只有11个值(第6调有少数字读33调,原因不详,本文未计算在内)。
(3)洞头寨型 泸溪洞头寨苗话有8个调值,12个调类。调值的数目与第二阶段的典型(如勉语)相当,但是它却经历了三个阶段的历史变化。这里的声调既有较多的分化,又有较多的合并,以至它的调值数目并不太多。我们也可以通过与罗泊河的比较,看出这一声调类型的演变轨迹。试比较:
举例:
罗泊河的四声与泸溪洞头寨的声调有12个对应关系。洞头寨有12个调类。这里的声调阴阳分化(第二阶段)后,又因古全清声母中鼻冠音的作用,阴类各调依次分化为第1x、3x、5x、7x调和第1y、3y、5y、7y调(第三阶段)。y调限于古全清鼻闭塞音声母来源的,x调字除古全清非鼻闭塞音声母来源的以外,还有古次清(包括鼻闭塞音)声母来源的。阳类调没有这种性质的变化。洞头寨虽有12个调类,但第1y调和第2调,第3y调和第4调,第5y调和第6调,第7y调和第8调分别各有一个调值,所以一共只有八个调值。
(4)石门坎型 威宁石门坎苗话的特点是阳调再分化。罗泊河和石门坎的声调对应关系如下表:
举例:
罗泊河反映的古四声在石门坎首先因声母的清浊分化为阴阳两类,阳上、阳去和阳入又因名词(包括量词)和非名词(主要是动词、形容词)再分化为Ⅰ调(名词性)和Ⅱ调(非名词性)两类。如上面的例词中,“手”为第4调名词读4Ⅰ调;“懒”“去”分别为第4调形容词和动词,读4Ⅱ调;“雨”为第6调名词读6Ⅰ调;“问”“肥”分别为第6调动词和形容词,读6Ⅱ调;“双”为第8调量词读8Ⅰ调;“咬”“辣”分别为第8调动词和形容词,读8Ⅱ调。但是,第1调和第3调同调值;第4Ⅰ调和第5调同调值;第4Ⅱ调和第7调同调值;第6Ⅰ调和第8Ⅰ调同调值;第6Ⅱ和第8Ⅱ调同调值,所以一共只有6个调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