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与叙事:童话·史诗·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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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白雪女皇》

在叶君健的珍藏本里,海德巴赫为这则童话绘了两把朴素的椅子,一把配上一个蓝色的典雅坐垫,好似那具有康德似的“鉴赏力”的“姨妈”虽已故去,却“灵性”犹存,只要我们伸手触摸,还有那智性的余温。而另一把却放一个小小的放大镜,呈立体的动感,刚才还被使用,你随时可以提起,那手把处诱惑着也测试乃至窥审你的“辨识”能力。

这是一个由七个小故事组合的大故事,开篇就言那魔术“放大镜”。任何美只要它一照,就像“煮烂了的菠菜”那样“令人憎恶”。而丑如小小“雀斑”,却可以被它放大到满天地。即使是人心里深藏的“虔诚和善良”,在这魔镜里也只能“表现为一个露齿的怪笑”。更不幸的是,这魔镜还在各国飞舞之时跌碎了,碎成“几亿、几千亿以及无数的碎片”。有的“比沙粒还要小”,在世界上乱飞,只要飞进你的眼睛,就扎根不动了,导致这含有这“碎片”的眼睛看任何事物都只有坏的一面。最后连“心”也变成了冰块。

可以肯定,“识别”安徒生“天才”的姨妈,或者妓女“斯苔芬”是没有使用过这放大镜的,尽管那图画中两把椅子摆放得很靠近,但在“叙事时间”上一定如安徒生的表达方式,相隔万万年;或许是姨妈们死得太早,要么魔镜还没有产生,更不要说等到它粉碎不可阻挡地飞进眼睛里,来误导你的“辨识”能力。可是故事里的男孩加伊却成为不幸者,在雪花转玫瑰的花季,在教堂钟声的底下:“啊!有件东西刺着我的心!有件东西落进我的眼睛里去了!”这正是那丑恶魔镜的碎片,“它把所有伟大和善良的东西都照得渺小和可憎,但是却把所有鄙俗和罪恶的东西映得突出”。而且这小男孩的心也渐渐变得像冰块了,摧残玫瑰,作弄任何人,无论是老祖母,还是“全心全意爱他的”小女孩格尔达。再后来,他被白雪女皇吻了一下,这冰冷透彻的吻“一直透进他那已经成了冰块的心里”,从此失去记忆,忘记了所有人。这是故事二。

到故事三,开始了女孩对至爱的哭诉寻找。她开始对太阳诉说,然后对燕子倾诉,它们鼓励她,说加伊没死。于是格尔达愿意用自己最美丽的新红鞋去换取好友加伊。从此她踏上了“追寻”的荆棘路。遭遇过巫婆,被巫婆的金梳子梳去了记忆,直到泪水浇开了玫瑰,才重新想起自己的寻找使命。但是安徒生的故事到这里却卖了关子,寻找的行动被另一套叙事——花儿的故事替代。因为格尔达向它们询问加伊的下落。“不过每朵花都在晒太阳,梦着自己的故事或童话。这些故事和童话格尔达听了许多许多,但是没有哪朵花知道关于加伊的任何消息。”卷丹花讲:“咚——咚!”说印度的寡妇在丈夫的葬礼上被人群里的“一位活着的人”火焰般的眼睛穿透灼热了心。格尔达说:“我完全不懂!”可卷丹花说:“这就是我要讲的童话。”到牵牛花讲古老城堡的常春藤伸向阳台偷窥爱情,格尔达开始还误以为是讲加伊,牵牛花却回答:“我只是讲我的童话——我的梦呀!”再到雪球花“破裂”的肥皂泡泡歌、风信子的哀悼、金凤花的“颂金”故事,以及水仙花的自恋,与加伊的失踪和格尔达的寻找毫无关系。于是“光阴”就这样“耽误”在了这冷漠叙述中的“灰色和凄凉”的“茫茫世界”了。“延宕情节”是叙事的一种策略,虽说花儿的故事与童话“追寻”结构无关,却潜藏着影响甚至改变“追寻”路径的可能,至少让“追寻”行动争取到思考时间。这时间还因为各色的参与,具有对行动的考验品格。

接着发展到故事四,格尔达得到乌鸦和王子公主的帮助,乌鸦肯定少不了叙述,但“追寻”行动与叙事并置,而且生发爱情,所以可以登车而行且“闪耀得像明亮的太阳”。到了故事五,格尔达却遇上了强盗,好在这时“追寻”故事本身已经可以赢得同情,于是获得了强盗女儿和斑鸠、驯鹿的帮助。路继续延续,到故事六,连驯鹿也可以叙述这“追寻”的故事了,于是神奇的力量开始显现,这是芬兰女人的“辨识”:“我不能给她比她现在所有的力量更大的力量:你没有看出这力量是怎样大吗?你没有看出人和动物是怎样为她服务吗?你没有看出她打着一双赤脚在这世界上跑了多少路吗?她不需要从我们这儿知道她自己的力量。她的力量就在她的心里。”正是因为这“心”之力量的无穷,在故事七抵达了加伊冰块的心之所时,用泪水融化了寒冷,以至于加伊眼中的魔镜碎片也哭了出来。于是这两颗小小的心的组合就破了白雪女皇的冰图,那是两个字,叫做“永恒”。只要有这两个字,人就成为自己的主人。

回到那两把椅子,永恒的正是那千古不散余温的坐垫。如果说这个故事从“识别”的质疑走向心灵永恒的期许,那么下面的故事就是极致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