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改革同行:体改战线亲历者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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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黑龙江农业机械化的盖子

1980年,在安徽省农村包产到户的示范下,家庭联产承包制在全国已呈燎原之势,而黑龙江省农村正处在全党大办农业机械化的高潮中。省委决定,在农业机械化水平较高的杂粮产区绥化县,进行“以机代马”、取消“两套成本”、快化快富的试点。省委书记杨易辰挂帅,省农机管理局几位局长先后在绥化县蹲点。同年4月,国家农机部长在省农机管理局长吕洪儒陪同下,到绥化县进行考察,拟再拨巨资,为绥化县进一步提高“化”的水平。这时候,我刚从绥化行署调到省农机管理局不久,任农业机械化指导处的处长,我是拥护省委这一决定的。

1980年春季,在这种一派“化”的大潮下,我和处里3位同志在绥化检查机拨小麦情况。我发现,群众被机“咬”了、被机“歼”了的呼声越来越高,怨声载道。有些农民反映:“机械化好,人和马匹没活干,人享机械福,马养机械腰,就是收入没提高。”通过半个月的深入调查和综合分析,我改变了原来的想法,向省农机管理局党组和省委农村工作部写了《关于绥化县农业机械化新情况的调研报告》,提出了与省委领导和农机权威完全不同的看法。在肯定绥化县大办农业机械化积极作用的同时,用大量事实和数据揭示了农业机械化前进中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农机数量逐年增多,机拨面积却逐年下降;机车普遍“吃不饱”,半干、半闲的现象严重,作业量大幅下降;农机队伍思想波动,机具技术状态下降;生产队经营拖拉机后,出现小队机车与大队机耕队机车争活干的现象;一些地方出现“封车买马”的现象。我们认为,出现这些问题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农机具不配套。在不能把劳畜力在生产全过程解放出来的情况下,盲目增加机车投放数量,不但增加生产成本,更重要的是机械化替代下来的人畜力,由于生产门路窄而没有出路,没有全面提高劳动生产率,没有给农民带来经济实惠。县统计局提供数据表明,1979年,全县农村人均收入为110元,比1970年还少一元。所以,群众叫苦不迭。同时,我建议,党要加强对农业机械化工作的领导,对目前出现的问题,要认真进行调查研究,总结经验教训,开展讨论,端正指导思想和行为。特别要注意从实际出发,处理好化和富的关系,农业机械化和农村其他“几化”的关系。“以机代马”是个历史发展过程,目前条件还不具备。靠国家花钱买机械化,只有国家一个积极性,农民是不认账的。只有把农业机械化同农民切身利益紧密结合起来,给农民带来经济实惠,才能使农业机械化事业不断前进。

在当时“左”的余毒尚未肃清的形势下,我的调查报告无疑是捅了“马蜂窝”。一时间,“否定农业机械化”的批评、指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这一年4月,在副省长王操犁主持的农口主要负责同志的会议上,我带着“闯祸”和“革职为民”的思想准备,汇报了调查报告的主要观点。始料不及的是,王副省长充分肯定了调研报告,激动地站起来说:“太好了,机械化的盖子让你给揭开了!”这句话,他连说了两遍,并对省农机管理局不如实反映情况提出严肃批评,要求农口各委办厅局都要召开党委或党组扩大会议,讨论我的调查报告,端正农业机械化的指导思想,为安排节余劳动力寻找出路。他还让我把调研报告加以整理送他,由他向省委汇报。会后,由省农机管理局长带队,组成了包括我在内的7名处长的工作组,到绥化县经过10余天的再调查,证明我反映的问题是完全符合实际的,有些问题甚至比我反映的情况还要严重。局长指定我再写一个调研报告,上报了省委。

在当时的条件下,要想改变上层的思维定势,取得共识是很困难的。尽管王副省长肯定了我的调研报告,并由他向省委做了汇报,但没有听到省委主要领导进行反思、总结经验教训的声音。黑龙江省的决策者可能怕此举影响农业机械化优势的发挥,仍坚持“以机代马”,在集体经济轨道上运行。在这种情形下,我的压力便可想而知了。一方面我要承受某些人的冷言冷语和反对之声带来的压力,另一方面我仍不改初衷,继续进行深层次的调研与思考。

经过半年的深入调研,1980年底,我在铁力县政府招待所,撰写了《关于农业机械化经济效果问题探讨》。当我为全文画上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迎来了1981年元旦的黎明,我的心情格外高兴。元旦早上,我乘坐开往哈市的列车,途径绥化车站,没有下车回家过年,直接把稿子送到省委农工部和省农机局领导那里征求意见。然而,在黑龙江的“小气候”下,有的领导内心同意但不敢表态,有的领导以看不懂为由冷言相讥。一气之下,我把文稿邮寄到国家农机部。

1981年2月,我接到北京通知,作为黑龙江省特邀代表,参加了全国农机经济技术学术研讨会。大会主席团给我25分钟的时间,宣读了论文的主要观点。我把不顾客观条件、不区别情况,大办农业机械化,急于求成的表现概括为“四盲目,四忽视”。即:盲目追求“化”的速度,忽视农业内部比例平衡;盲目增加机车投放数量,忽视农机配套;盲目追求机械化的程度,忽视节余劳动力的安排;盲目推广一些脱离条件的技术措施,忽视因地制宜的原则。因此,想“化”化不了,想富富不起来。究其原因,是长期以来“左”倾路线干扰和破坏的结果。以此为出发点,我对大办农业机械化的目的,衡量农业机械化经济效果的标准,农业机械化的物化劳动和活劳动、直接效果和间接效果的关系,以及今后农业机械化发展途径和任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会上,我的主要观点引起了强烈反响,并将我的一些观点写入会议纪要,在国家的《农机通讯》上发表了。回到省里后,省委农工部的一位领导可能秉承上级指令找我谈话,严厉批评我说:“你为什么背着省委反对机械化,应该深刻检讨。”我当即回应:“你不要扣这个帽子。这是学术讨论会,本人是农业经济师,有发表自己看法的权利!”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形,这位领导的批评让我是多么恼火,我的回应让他很是尴尬。也许,这正是我的天性使然吧。事情过去之后,我也逐渐地释怀了。毕竟每个人的认识能力都有其历史的局限,普通人如此,领导者也同样如此,概莫能外。

6月,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了《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进一步在指导思想上进行拨乱反正。随后,党中央不断发出指示,要求经济工作要破除“左”的影响。随着清“左”破旧的不断深入,终于证明我的观点和建议是符合客观实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