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释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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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本经】

(第一节之第一小节)

颜回见仲尼,请行。

曰:“奚之?”

曰:“将之卫。”

曰:“奚为焉?”

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

仲尼曰:“,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

“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

“且德厚信矼,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灾人。灾人者,人必反灾之。若殆为人灾夫!

“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矣!

“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

“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国为墟厉,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

【析文解字】

本节文字较多,分三小节依次阐解。

孔子和颜回都是大家熟知的人物,也是《南华真经》中出场频次很高的人物。庄周先生如此推重孔子和颜回,这其中当然自有深意。关于孔子的生平,在《史记·孔子世家》中有详细的记载,这里就不赘述了。颜回,字子渊,所以有时也把颜回称作颜渊。颜回是鲁国人,贫而乐道,孔子生前的门人弟子有三千余人,其中最令孔子得意的弟子应当就是颜回了。据《论语》中的记载,有一次鲁哀公问孔子:“你的弟子中谁最好学?”孔子回答说:“有个名叫颜回的最好学,这个学生不迁怒,不贰过。可是很不幸,颜回短命已死掉了,现在门下弟子虽众,但再也没有好学的了。”(原文: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颜回的早亡让孔子很心痛,说:“噫!这是上天要毁掉我呀!这是上天要毁掉我呀!”随从的弟子说:“先生你太过伤心了!”孔子回答说:“真的是我太伤心了吗?可是我如果不为这个人伤心还为谁伤心呢?”(原文: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颜回之乐”好像是近年来很多人热衷讨论的一个话题。《论语》中记载孔子的话:“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孔子为什么立颜回为门下第一大弟子?“颜回之乐”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读过《人间世第四》这一节的内容,大家心中的这些谜团大概就解开了。

经文中提到的第三个人物是“卫君”,即卫国的国君。依成玄英的说法:“卫君,即卫灵公之子蒯聩(kuǎi ɡuì)也。荒淫昏乱,纵情无道,其年少壮而威猛可畏,独行凶暴而不顺物心。”蒯聩这样一个人当上了卫国的国君,卫国的老百姓别说过安稳日子,就连小命也难保了,就是经文中所说的:“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这里,“泽若蕉”是弃之若蔽帛之义。“泽”(shì),通“释”,是放弃,舍弃之义。“蕉”字的本义指没有沤治的生麻。蒯聩不顾卫国百姓死活,由于各种原因而死于非命的人随处可见,尸骨也没有人收拾,像败蕉一样暴尸荒野。颜回拜孔子为师,学习很用功,自觉掌握了治国之道。所以,当他听说了卫国的情形后,就自告奋勇想去匡扶正义,拯救卫国了。

孔子知道颜回尚未明白真正的治国之道,当然不愿颜回前去犯险。所谓人贵自度,自度度他。自度尚不可得,而能度他者,未之有也。

“庶几其国有瘳乎”中,“庶几”,是但愿、也许之义;“瘳”(chōu),本义指病愈、康复。

“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中,“暴”(pù),是“曝”的古字,是晾晒之义。

“德厚信矼,未达人气”中,“矼”(qiānɡ),形容坚实的样子。“气”字的本义指云气,用作名词,指自然界的冷暖,阴晴的变化;所谓的“人气”,即人性,指人之性情趣向。

“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两个历史典故,想来大家都有所知晓。这两个典故在《南华真经》中数次被用到,此处为了不致喧夺主旨,就先不做过多的说明了。成玄英疏曰:“谥法:‘贼民多杀曰桀(jié),残义损善曰纣。’姓关字龙逢,夏桀之贤臣,尽诚而遭斩首。比干,殷纣之庶叔,忠谏而被剖心。”

“伛拊”(yǔ fǔ)一词是爱抚、爱养之义。

“丛、枝、胥敖”是三个小国名,应当即是《齐物论第二》中的“宗、脍、胥敖”三国。

“有扈”也是小国名,地点在今陕西省户县。

【译文】

颜回去见孔子,向他辞行。

孔子问:“要到哪里去?”

颜回答道:“到卫国去。”

孔子问:“去卫国做什么?”

颜回答道:“我听闻卫君年壮气盛,独断专行。处理国事轻狂草率而不能省察其过。毫不体恤人民的生死,死难者遍布全国,卫君视其民如草芥,弃其民如蔽帛,其国人民真是无所归依了!我曾听闻先生说过:‘得治之国可以离开,罹乱之国可以前往。就好像良医门前有很多的病人。’我愿根据先生的教诲,考虑采取适当的措施,希望这个国家能免于苦难吧!”

孔子回答说:“嘿!你此去恐怕是自取其戮啊!做任何事情的根本原则都是心欲守一不杂,心欲杂乱就会多生枝节,多生枝节就会搅扰不定,搅扰不定就会患得患失,患得患失就无可救药。古时候的至人,都是先内求自身的修为然后才去扶助别人。如果存之于己的内在修为尚未达到如如不动的地步,哪里有闲暇去对别人的行径说三道四呢!

“我再问你,你明白圣德之所以丧真而世智之所以彰显的原因吗?圣德丧真的原因是逐名,世智彰显的原因是争利。对名的逐求是人与人相互倾轧的原因,世智则是争利的器械。名与智二者都是凶险的东西,逐求世间名望,卖弄聪明才智都是无法善终其事的。

“再说,一个人虽然德行纯厚信念坚定,却不能通达人性的趣向;虽然不逐求名望,却不能洞察人心的变化。顽固地以仁义规范的言论在他人面前炫耀卖弄,这种行为是显他人之恶以成自己之美,他人都会认为这个人是个祸害。祸害他人的人,他人必定会反过来祸害他。你去卫国恐怕要遭人陷害了!

“况且,如果你自己本身就心存是非,悦贤良而恶不肖,你和他人也无两样,何必作意显异于人呢?像你这样去了卫国唯有默然无谏,谏则卫君必将乘借人君之威势而角斗其捷辩之能事。到那时,你必将惶恐于卫君的淫威,和颜悦色地靡顺他,口舌营营地恭维他,擎跽曲拳地礼敬他,最终只能苟且地释己以从彼而更助成彼恶。你这样做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这就叫作火上浇油、推波助澜,照这样发展下去后患无穷。你若不听信我的忠告,必将自召祸殃死于非命!

“从前夏桀杀了关龙逢,殷纣王杀了王子比干,关龙逢和比干这两个人都是内修自身下抚百姓的人,却以下拂上违逆了君王的本性。所以他们的君王就借其人之道还害其人之身,这都是执著于贤名的结果。

“从前尧帝攻打丛、枝、胥敖三个小国,大禹王攻打有扈国,战争使城郭化为废墟,百姓生灵涂炭。这些小国的国君好起兵戈,对实利贪得无厌,这些都是求名贪利的史实,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对于贪图名利之人,圣人也没有办法以德感化他们,更何况你呢!我虽然这样说,但你心中必定有你自己引以为凭的主张,说来我听听。”

【本经】

(第一节之第二小节)

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

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谪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

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

【析文解字】

《大学》中讲:“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大学之道三宗旨: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其中,明“明德”是大学成就之根本和基础,未明“明德”,其行不真。

本小节颜回阐述其治世方略,一一遭到孔子的批驳。

此也是非,彼也是非,凡夫心怀是非,如何能化解他人的是非呢?未明“明德”之人,小事尚难可为,更何况大事呢?

“以阳为充孔扬”是以表面的有为之举成就大功德之义。“阳”是伪装、假装、表面之义;“充”字的本义指长、高;“孔”是大、甚之义。

“外合而内不訾”形容心口不一,阳奉阴违。其中,“訾”(zǐ)是诋毁、非议、诽谤之义。《尔雅·释训》:“翕翕訾訾,莫供职也。”世间真正的志同道合之人很难得啊!凡夫谁没有成心呢?

古装戏中常见熟人见面一抱拳,一躬身,官员上朝手里抱个板板等等,“擎跽曲拳”这四个字就描写这些礼仪。“擎”(qínɡ),指执笏,笏板是古代官员记录发言纲要用的东西;“跽”(jì),即长跪,指挺直上身两膝着地。

“成而上比”是成于今,而比于古之义。颜回意欲效法前人的言行,所以说“成而上比”。

最后,“大多政法而不谍”意指政令烦冗,却不能通达世情。其中,“谍”,间谍,本义指潜藏敌方军中、将敌军的情况告知己方的人;“不谍”,意指不能通达世情。

【译文】

颜回说:“端容正貌、谦虚逊让,勉力行事、忠谨不二,这样可以吗?”

孔子说:“唉!这怎么可以呢!你这是希冀以表面的行为成就真正的功德。像你这样好恶形于色,在常人看来似乎是个是非分明的正人君子,但凭这点修为就想感化别人,求得与他人心心相印,这样连日积月累、形之于有为的小功德也不能成就,更何况大起大用而立大德呢!固执成见、顽冥不化,却想做到与人相处外表和合,内不毁谤,那怎么可能呢!”

颜回又说:“那么我就采取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的方法。所谓内直,就是师法于上天。既是师法于上天,便知国君与我一样,都是上天之子,这样又何必祈求他赞同我的观点,又何惧他指责我的观点呢?这样的人,人们称之为天真的人,这也就是师法于上天的意思。所谓外曲,就是师法于人。执笏跪拜作揖行礼,这些都是人臣当守的礼仪。别人都这样做,我敢不这样做吗?为他人之所为的事,他人也就不会吹毛求疵了,这就是所谓的师法于人。所谓成而上比,就是师法古圣先贤。我所说的话虽是教诲,但责之有据,古而有之,并非我自己捏造。师法古圣先贤,那么即便言行方直也不会为人诟病了,这就是所谓的与古为徒了。遵循这三个原则可行吗?”

孔子说:“唉!不行的!法令烦冗却不能通达于理。你这样做虽然很教条刻板,倒也没什么过错。虽然如此,充其量也就如此而已,怎么能谈得上感化他人呢!你仍是一个师法自己成心的人。”

【本经】

(第一节之第三小节)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

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

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

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

回曰:“敢问心斋?”

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

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绝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析文解字】

此小节是孔子教授颜回依音声法门,证悟身空、心空、性空、法空的证道心要,称为“心斋”。离一切相而行即是至人和菩萨乘人行于人间世的斋心法门。

世人修道证果,以音声法门最为圆通,即如文殊师利菩萨所言:“此方真教体,清净在音闻。”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即是从闻思修,入三摩地。《大佛顶首楞严经》:“初于闻中,入流亡所。所入既寂,动静二相,了然不生。如是渐增。闻所闻尽,尽闻不住。觉所觉空,空觉极圆。空所空灭,生灭既灭,寂灭现前。忽然超越,世出世间,十方圆明,获二殊胜:一者,上合十方诸佛本妙觉心,与佛如来同一慈力;二者,下合十方一切六道众生,与诸众生同一悲仰。”

释迦牟尼佛在《佛说大乘金刚经论》中,对《金刚经》四句偈的解释是:“一曰空身;二曰空心;三曰空性;四曰空法。云何空身?身是父母所生,亦具父母息气,九孔常流,种种不净,四大假合,终须败坏,有智男女,知身是幻,未死之前,当死一般,借此幻身,学佛修行,名悟身空,一句偈也;复观自心,非生非灭,最圣最灵,遇境似有,境灭还无,今悟真心,常觉不昧,不随妄想流转,但依真性主行,名悟心空,二句偈也;复观自性,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变化无穷,威灵莫测,明明了了,自觉自知,灵灵寂寂,无为常为,名悟性空,三句偈也;复观如来所说经法,皆是方便引导法门,如水洗尘,似病予药,今证心空法了,病退药除,名悟法空,四句偈也。”

关于依音声法门的证道心要,庄周先生在《大宗师第六》中还有更详细的讲述,此处先对其中重点文句的语义作一简要分析。

“若一志”是孔子让颜回集中心志。依音声法门入道,当然是要先将注意力集中在耳根的能闻之性上了。以耳根的闻性观觉音声的生灭,一任音声往来,来而不迎,去而不留,即可证知音声的来去皆是客尘,而吾我之闻性本“非生非灭,最圣最灵,遇境似有,境灭还无”,且“常觉不昧”,不随音声的生灭而流转的真相。吾我之心的大觉之性,用而又可分为见、闻、觉、知四性,既已证知耳根之闻性的空相,进而遍观四性无不如是,即是悟得心空之义。这就是经文中所谓“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和“听止于耳,心止于符”的大义。庄周先生在此为什么藉孔老夫子的话,用“心止于符”来表示空心的境界呢?这就要先对汉字“符”的字义进行一番考察了。

“符”字是形声兼会意字。《说文解字》中对“符”的解释是:“符,信也。汉制以竹,长六寸,分而相合。”想来大家都听说过“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战国秦昭襄王五十年,秦国攻打赵国,赵国危在旦夕。赵国向魏国求救,魏王派大将晋鄙率兵十万救赵,却又被强秦的淫威所摄,只是屯兵在邺下作壁上观。当时,赵国有平原君,魏国有信陵君,相互间惺惺相惜,平原君无奈只得通过私人关系向信陵君求救。可是信陵君也劝不服魏王,只好设计从魏王宫中把兵符偷出来,自己带着兵符来到邺下。最后,赵国和魏国内外夹击,大败秦国,解了赵国之危厄。兵符就是古代调兵所用的凭证,一般是用金玉制成的兽形制件,上面书写有文字,一剖两半。春秋战国时期,外出带兵的将军手里拿一半,国君的手里拿另一半,想要调动军队,需要两半相合,以便验证真伪。不仅用兵要用符,古代朝廷封爵、置官、命使都用符。两半相合为信,这就是“符”的本义。两半相合可不是两半一模一样,这就回到了前文《齐物论第二》中已经提到过的“至人之用心若镜”。人照镜子,如果镜子平整洁净,则人自身和镜子中的镜像就可以相合。由此可知,孔老夫子此处所说的“心止于符”,就是说要颜回持心如镜,对一切物相观察得了了分明,而且,生生灭灭的都是外来的物相,而如镜一般的心的觉性并不随这些物相而动。

“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和“听止于耳,心止于符”大致包括了观世音菩萨所说的“初于闻中,入流亡所。所入既寂,动静二相,了然不生。如是渐增。闻所闻尽,尽闻不住。觉所觉空,空觉极圆”的证道境界。按修证境界次第而言,再接下来就是观世音菩萨所言的“空所空灭,生灭既灭,寂灭现前”,《南华真经》此处虽没有明言,但其理是圆融的。向道之人潜心向道,先悟身空,再悟心空,销落了一切的客尘,既不逐妄也不扰宿习,安住在空空洞洞的心境之中;安住在空空洞洞的心境之中其实也是我相,想要真正证得大道清净本然的实相,则对这种空空洞洞的境界也要慢慢放下,不要为空境所缚。那么,再接下来该是何种境界现前呢?在《大佛顶首楞严经》中,释迦牟尼佛说:“汝等当知,有漏世界,十二类生,本觉妙明,觉圆心体,与十方佛,无二无别。由汝妄想,迷理为咎,痴爱发生。生发遍迷,故有空性。化迷不息,有世界生。则此十方,微尘国土,非无漏者,皆是迷顽,妄想安立。当知虚空,生汝心内,犹如片云,点太清里,况诸世界,在虚空耶?汝等一人,发真归元,此十方空,皆悉销殒,云何空中,所有国土,而不振裂?”释迦牟尼佛说得是大白话,只是我们不从心地上下工夫,所以看不懂。我们凡夫看似实有的器物世界依虚空而立,其实所谓的“虚空”与所谓的“实有”乃是相待而生的双胞胎,两者从本性上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差别,即是《心经》所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依《金刚经》四句偈而言,向道之人悟得身空,证得心空之后,即是从色空相杂的性相证入彻彻底底的空相之中;而空相也本自虚妄,勘破空相的虚妄,即是释迦牟尼佛所说的“发真归元”,也即是观世音菩萨所言的“空所空灭,生灭既灭,寂灭现前”,这都是实证的境界。“发真归元”才可证知人生宇宙绝对无的真实面目:我们这些凡夫所谓的“唯物”是无,所谓的“唯心”是无,更何况那些建立在凡夫“心”或“物”基础之上的言论呢?

“无听之以心”可谓“发真归元”,真正证知“我本无我,也无我所”的真实义了。证知了大道清净本然绝对无的实相,那么这世间的一切形形色色又是怎么生成的呢?这就是“听之以气”的证道功程,是要证知万相妙有的真相。当然,向道之人千万不要忘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句话,须知:一切的妙有,无论若空若有皆是虚妄,不要为性相所惑。

“听之以气”是什么意思?对于我们这些现代人而言,理解字面的意思就已经是一个难题了,更别说理解其所表达的实证境界了。这里面,准确把握“气”字的字义是关键。“气”是象形字,在甲骨文里,“气”和“云”同源,都取象云层形。《说文解字》:“气,云气也。”说到这里,想起唐朝大诗人王维先生的一句诗:“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先生自号王摩诘,“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好高深的境界啊!看来王维先生不仅是著名的大诗人,更是一个得道的高人啊。还是返回来说正题吧。“听之以气”的意思虽然还不大懂,但想来大家都看过天上的云起云落,尤其是夏天,本来晴晴朗朗的天空,丝棉一样的云朵不知怎么地就出现了,不知怎么地又消散了,真正是来无影去无踪。《道德经》中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地之间有大象,大道至理就通过这些现象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而这所有的大道至理从我们自己的身心都是可以一一得到实证的,修道要从修身做起,修身重在修心,原因就在这里。天空的云彩时生时灭,聚散无常,随风飘移,所谓“听之以气”中的“气”所指的就是我们的自性啊。

“听之以气”就是要参究无中生有的真相了。从绝对的“无”,怎么就会无凭无据地生出“有”来呢?用我们中国话来说简单到只有两个字“自然”。中国文化的“自然”是自然而然,自使其然之意,这在《齐物论第二》的一开始,庄周先生就通过生动的寓言故事给我们说清楚了。“自然”自有一套大学问。佛说“生因识有”,如果一定要给“自然”找一个根根,用佛学的术语来说那就是“识”。“识”字在甲骨文和金文里与“戠”(zhī)是同一个字,是象形字,字形分别是“”和“”,取象戈上挂有环、铃等饰物。篆文的“识”字加上了义符“言”,变成了会意兼形声字,表示有标志则可知的字义,所以,我们现在常常将“知”与“识”二字连用,所谓“知识”,即是有“识”可“知”之意。从“识”字的字形、字义的流变可以知道,“识”字的本义只是表示标志之意。那么,为什么佛说“生因识有”呢?细细想想就会知道,我们这些凡夫都有成心:执空或执有,执善或执恶,或此空彼有,或此善彼恶等,这一切细微的成心综合起来,就构成了一个人平时言谈举止的内在根本原因。这些成心换个说法,就是“识”,就是一个人的标志或一件事的标志。我们都是先给自己立一个“识”,或“标志”,或“成心”,然后,就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没完没了起来。我们这些凡夫整天在知识里面打转转,就像追尾巴的狗一样,穷其一生了无所得。为什么忙了一辈子又一辈子却终究了无所得呢?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那个虚妄的“识”上的。一个人只要智力健全,好好想一想就可以知道,人类世界到目前为止,连一个最小的问题也找不出最终的答案。人世间为什么干戈不断,刨根问底,也是“识”在作怪啊!《起世经》里有一段非常重要的话,摘录于此。经中释迦牟尼佛对诸弟子说:“诸比丘,毗摩质多罗阿修罗王,有如是等微细结缚诸魔结缚,复细于此,所以者何?诸比丘,邪思惟时,即被结缚;正忆念时,即便解脱,何以故?诸比丘,思惟有我,是为邪思;思惟无我,亦是邪思;乃至思惟我是有常?我是无常?有色无色?有想无想?及非有想非无想等,并是邪思。诸比丘,此邪思惟,是痈是疮,犹如毒箭。其中若有多闻圣达智慧之人,知是邪思如病如疮如痈如箭。如是念已,系心正忆,不随心行,令心不动,多所利益。诸比丘,若念有我,则是邪念,则是有为,则是戏论;若念无我,亦是戏论;乃至有色无色,有想无想,非有想非无想,悉是戏论。诸比丘,所有戏论,皆悉是病,如痈如疮,犹如毒箭。其中所有多闻圣达智慧之人,知此戏论诸过患已,乐无戏论,守心寂静,多所修行。”向道之人勘破了“识”这个虚妄的根根,“守心寂静”,然后才能“多所修行”。

说到此,大家对“听之以气”中“气”的含意应当大概明白了,这里我们把“气”解读为自性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一切世相,无论空有,皆是自性的因缘呈现,所以,也称之为性相。性相是自性的因缘呈现,如果不明此理,则心性的空明之性就会反过来被性相障蔽。一切的性相又分为五蕴,即色蕴、受蕴、想蕴、行蕴和识蕴。五蕴中识蕴是根本,对“识”进行细分,又可分为“八识”:眼识、耳识、鼻识、舌(味)识、身(触)识、意(分别)识、末那识和阿赖耶识。佛用“阿赖耶识”来指称“识”的根根,真是形象生动。

“八识”根源究竟了无可得,自性是虚妄的,所以,《南华真经》里孔子对颜回说:“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是啊,究竟觉悟之人,了知大道清净本然的实相而不住死寂的无;了知空有皆是虚妄的性相,所以,虽然应机度化众生却不偏住空有,这就是“心斋”啊!一个简单的“虚”字,既是道法,也是道果啊!

至此,想必大家对《齐物论第二》中所说的“道通为一”和“复通为一”能有更深刻的理解。对于观世音菩萨所说的“忽然超越,世出世间,十方圆明,获二殊胜:一者,上合十方诸佛本妙觉心,与佛如来同一慈力;二者,下合十方一切六道众生,与诸众生同一悲仰”也能略知一二了。对大德常说的“心、佛、众生无二无别”的道理也大致明白了。

“多言数穷”。看看上面这一大段文字,用言论去阐解道者的道境可真有点自找苦吃。

孔老夫子说话真是简洁,颜回也真不简单,真是大利根性之人,听了孔老夫子这一段话,就回去参证去了。这中间用了多长时间,经过了什么样的努力就不得而知了,但颜回对孔老夫子这几十个字信受奉行,由此竟然就悟道了,真正从自己的身心中证得我本无我的真实相了,真可谓明师高徒啊!所谓“一微空故众微空”,从自己的身心中证得我本无我的实相,颜回大概也就打消了出仕的念头了。因为,即便你有道,但若想成就一番功业,那也还得看外缘才行。老子说得好:“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世间的事怎么是可以勉强的呢?

仅仅证得“我本无我”,说来也还是求觉的开始,离究竟觉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呢。颜回证道有得,去导师那里汇报修道的心得体会,得到孔老夫子的赞许,说:“尽矣!”这又得费一番口舌了。

“尽”字是会意字,在甲骨文中的字形是“”,像一个人手拿刷子在刷洗器皿,表示器中空净之义。所谓“尽矣”,就是孔子认可颜回把自己的心室打扫干净了,证得大道清净本然的本来面目了。证得我本无我,则《金刚经》中所说的“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的道理自然明白了。

接下来,孔老夫子对颜回作了进一步开示,这些话当然既是理也是事,需要知到行到,知行合一,才算真正明白。

并非只有打坐时才有所谓的境界,六根(眼、耳、鼻、舌、身、意)所及,什么不是境界?而这一切的境界,哪一种不是虚妄的性相,所以,孔子就对颜回说了: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本无我的真相了,那么就安安心心地在世间该做什么做什么吧,不要再被性相蒙蔽了。至人与大力菩萨之人行于世间,将一颗真心应对万相,事物的生灭来去了然于心,不扰宿习,不奔诸趣,不妄自造作,不妄加分别,物来则应,物去不留。这就是“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的大意。

既然“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那么,对世间这些事情若再心存筹谋,岂非妄上加妄,直心才是道场啊!“无门无毒”说的就是:既不要开启人为筹谋的门,也不要钻进筹谋里耍花招。“无门无毒”就是法空之意。到此,《金刚经》四句偈:空身、空心、空性、空法,四大皆空的意思就完备了。禅宗所谓的明心见性的大意就在“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这句话里。真心离念,清净本然,不生不灭;自性自然,独然自化,念念无常。这里要提醒一点,修道要依于法又不执于法,颜回悟道后孔子才对他开示“无门无毒”。特别是我们这些一无是处的凡夫俗子,还是老实点对我们本师的话信受奉行才对。

空和有是心性的一体两面。世界依空而立,八识是性相的根源,是心性若有的一面。根据《佛说天地八阳神咒经》,八识是心性阴的一面,空是心性阳的一面,阴阳相织,世界呈现。孔子要颜回“一心”,这“制心一处”的功夫当然是制心于自己的能觉之性了,这个世界除了吾心之觉性如如不动,还有什么不是无常的呢?若是制心于无常的性相,怎么可能得定呢?觉性是如如不动的,性相则是生灭无常的,觉性和性相宅于一心,不得已而因应之,悟道之人的行道之理大概也就如此了。这就是“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的大意。真心知空知有而超脱空有,了知一切毕竟无有而不住涅槃,如此而成就的圆通道果合称大道真心(有时也简称为大道或真心)。了知心性寓于大道真心,心性的变化流转不可为且实无可为,则可明了大道的真义。

明真心见自性的圣者,了知世相皆幻,不会妄上加妄,离世索隐。小智之人依凡夫心忖道,固然陋不可及;所谓的大智之人,闲上加闲,亦不达道。“绝迹”是《齐物论第二》中“大智闲闲”的大智所为;“无行地”之行则是至人和大力菩萨所为。本文将此显隐之辩称作“绝迹易,无行地难”。菩萨行是“无行地”之行,行菩萨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金刚经》中说:“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自己是不是菩萨,对比一下这句话就知道了。如果连菩萨还算不上,哪里来的菩萨行?

凡夫之人求名逐利不择手段,以侥幸搏得刀刃上微薄之蜜和逃得一时之惩罚为乐,却不知千空万空因果不空。这就是“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的道理。“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啊!

佛有六神通,所谓:天眼通、天耳通、神足通、他心通、宿命通、漏尽通。证得神足通就可以在空中飞行了;佛具一切智,而佛的般若智慧却是远离妄想分别执著的。大道清净本然,真心离念。“吾法妙难思”。凡夫与凡夫尚且心心相隔,凡夫又如何能忖得圣人的心怀呢?本文将此小大之辩称作“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列子之人证得阿罗汉果位,能“御风而行”,是“无翼飞者”。“一切众生皆具如来德相,皆因妄想分别执著,而不能证得”,至人正是放下一切妄想分别执著而得证人生宇宙事实的真相,是“无知知者”。凡夫为世情所使,皆是“罔两”。

向道之人勤精修习,解脱色蕴系缚后,即可耀发自性的光明。本节将向道之人的修证境界和证道心要进行了简要的提示,称作“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先看“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这句话。其中,“瞻”字是觉照之意。“阕”(què)字的本义指祭祀已毕,关上门;用作量词时,指乐曲每一次终止为一阕;用作动词,为停止之意。每一次呼吸之间也都有一个停顿,细细体会这个停顿期间身心空空洞洞的感觉,慢慢地呼吸就会变得绵长细微;前一个音声过去了,后一个音声还没生起,其间耳根清清净净;此一念头过去了,下一念头尚未生起,其间心室里清清净净;等等。“瞻彼阕者”就是孔子提醒颜回要时时刻刻制心于如如不动的觉性上,不要被性相把心给拉跑了。如此用功,真心就会自然而然地依色、受、想、行、识五蕴解脱的次第,从性相的障蔽中得到解脱。首先是色蕴解脱。色蕴以坚固妄想为其根本,破除色蕴,则光精明出,“虚室生白”。在《大佛顶首楞严经》中,释迦牟尼佛把五蕴解脱功程中的各种境界归纳为五十阴魔,一旦执妄为真就有步入歧途的危险。“吉祥止止”中,“止止”二字连用,第一个“止”是动词;第二个“止”是名词。所谓“吉祥止止”就是孔子提醒颜回,不要被这些小境界迷惑了真心,安止于如如不动的大觉真性才是吉祥的。在《大佛顶首楞严经》中,释迦牟尼佛反复提醒他的弟子:“斯但功用,暂得如是,非为圣证。不作圣心,名善境界。若作圣解,即受群邪。”关于进道功程的情形,庄周先生在《大宗师第六》和《应帝王第七》中有更详细的阐述。

“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这里“坐驰”一词描述得很妙,顾名思义,“坐驰”即是“身坐而心驰”,我本人现在的境界就是这样。

“徇”(xùn)字的本义指在行进中示众。“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是孔子在提醒颜回,六根(眼、耳、鼻、舌、身、意)不要逐从六尘(色、声、香、味、触、法),要时刻安住大觉真心,对性相的生灭了了分明。

经中,“伏羲”,又作宓羲、庖牺、包牺、伏戏,亦称牺皇、皇羲、太昊,《史记》中称伏牺。伏羲是传说中人类文明的始祖,被尊为“三皇”之首,也是我国古籍中记载的最早的王,被认为是中华民族人文始祖。几蘧则是传说中的古帝王名。据成玄英的注疏,几蘧是“三皇以前无文字之君也”。

合起来,“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这一段文字所表达的修身治世之理,在《佛说大乘金刚经论》“王舍城”的譬喻中阐述得最为明白。

《佛说大乘金刚经论》中,释迦牟尼佛说道:“心喻舍,性喻王,清净斋戒喻城墙,六根喻六部宰辅,六尘喻六贼强梁,六识喻六门出入,五欲喻五道阱坑,见闻觉知喻住国四相,同佐性土一体家邦。性王一出,坐于心舍,常共六臣四相同理国政。若性王有道,不顺私情,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体天行道,死者无怨。如此刑政,能令在外戒墙坚固,六门警惧,六贼不起;在内六臣清政,四相体公,不敢作弊,内外一如,性土大平。若性内六臣相背,四相作弊;在外六门不关,六贼乱起,攻破戒墙,入自家邦,劫自功德,福尽法无,身心落泊,便受沉沦。是故治世有法,治心有理,不公不行,不正不立。直交内外一如,上下无失,君臣道合,心性圆明,体用一致,性土君民,同乐太平,故名王舍城也。”

这里简单解释一下。“心喻舍”,即心宅,是真心若空的一面。“性喻王”,即自性,是真心若有的一面,阿赖耶识是性王。六根是眼、耳、鼻、舌、身、意。六尘指色、声、香、味、触、法。五欲即是色、受、想、行、识五种欲求。见闻觉知是真心大觉之性外用而分的四种觉性。“性王一出,坐于心舍”则是说性王是不可离于心舍的,即当机应世而不要昧却觉性。性王是以无为法的,若性王有为,即是逐妄奔趣。

由此可知,了知性相虚妄之理,即一切相又离一切相,将一颗如如不动的大觉真心应对世间的万千变化,就是“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终”所要传达的大义。

最后,我们还是返回本小节的开头:“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修行证道说到底完全是自己的事,再高明的老师也只是助缘。大善知识指出一条方便之路,能不能得道须看自己是不是真正能信受奉行,踏踏实实地从自己的身心中去体会大道的真义。这里的“皞天”一词很难用文字来说明。先看一下字义。“皞”(hào),通“昊”。“昊”字是会意兼形声字,金文的“昊”字由表示天地之间的“日”和表示发散出来的“夰”(ɡǎo)两部分组成。《说文解字》:“春为昊天,元气昊昊。”昊的本义是指元气浩大。所以,想理解“皞天”所表达的真实义,还得好好体会一下万物回春的时候,天地传给我们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身心感受。大道生生,可是,如果本身就是一颗焦芽败种,那么即使是昊昊的元气又能奈何?再追问一下:天地间的元气,什么时候不昊昊然?勉强为之,“皞天”一词即是形容一切的一切皆成乎自然的大自然特性。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自心不齐,则无以齐人。此节借孔子与颜回的对话,阐明了君子行于人间世,修身明道为其济世救人之根本的道理。

【译文】

颜回说:“我没有能再向先生进言的了,请问先生的方略。”

孔子说:“你先斋戒,我再告诉你。怀着世俗之心来问道,难道大道是可授受的吗?道若可授受,则于大自然不相宜。”

颜回说:“我家贫寒,不饮酒不茹荤已经有数月了。像这样可算作斋戒吗?”

孔子说:“这是祭祀时持的斋戒,不是心斋。”

颜回说:“请问什么是心斋?”

孔子说:“你心意专一于耳根能闻听的功能,耳根既寂后,反闻心声;心中有无二相了然不生后反闻自性。闻性不随耳根外驰,心止于至诚不随境转。所谓的气,是指虚而待物,感而遂通的自性。只有致虚极才能悟道。意集于虚,就是心斋。”

颜回说:“我没有按你的教诲做到时,以为此色身之我就是真实存在的我;当我完全按你的教诲做到时,明白了事实上根本就不曾有我,这样是不是可算到了虚的境界呢?”

孔子说:“了知无我之理,可算清净了!我对你说:自性悠游于无穷的境域而不起分别;真心如镜,物来则应,物去不留。不需措意任何的方法途径去对治,任物自如,体悟性相寓于心宅不得止而因应之,应物之理差不多也就如此了。人生于世,做到遁世绝迹容易,而安住于无为无不为之行则很难。为人情所驱使则自欺欺人都是容易的,自然的驭用则无有虚假。世人都知道乘翼而飞的,却不明白无翼而飞的;世人均知用世智辩聪去辨别事物,却不知道歇下狂心才可洞达天地。观照前物已去后物未生的空寂之境,虚漠的心室就会生发光明,任自性五蕴解脱的境界自然呈现而真心不被妄相所迷才是吉祥。如果不能止歇逐妄的狂心,就是所谓的‘坐驰’。如果能做到耳根的闻性与眼睛的见性内观通达,物来物去妄念生灭均能了然于心,那么鬼神也会来俯首听令了,更何况人呢?世间万象都依一直心而化现,持此心斋即是禹王与舜帝内圣外王的关键,伏羲与几蘧治世之道的极致,其余的古圣先贤也均是如此啊!”

【段意小结】

本节藉卫国罹乱,颜回欲往卫国游说卫君的故事,全面阐述了修身治世之道。第一小节,孔子通过“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和“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的史实,向颜回说明贤士好名的祸患,以及圣人也不胜竞名争实之徒的无奈,指明至人治内不治外的道理。第二小节,孔子评点颜回“端而虚,勉而一”“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的应世方略,指明这些做法师法成心,洁身自保尚可,济世化人则不达。第三小节,孔子向颜回讲授依音声法门证悟身空、心空、性空、法空的道理,颜回依法证得人我空相;孔子进一步阐述大圣治世安住真心,因循性相的自然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