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成长中的歧视
五年的时间对蹲在班房里的王德发来说,度日如年。可对在家里的三个孩子来说,却是白驹过隙。这五年的时间,王德发不让三个孩子来看他,他也给女人说,不能告诉孩子们他在坐牢的事。
也就是在这五年的时间里,全县上下、各个地方盗墓的事情屡禁不止,如果王德发的事是一个警钟的话,一部分人被警钟惊醒了,还有一部分人,被警钟提醒了。竟然在地底下挖宝贝还能来钱来的这么快,金钱诱惑之下必有莽夫,一股不正之风就这样蔓延着。有分赃不均大打出手的、有贪念作祟杀人灭口的、有意外塌方丢掉性命的,很少有人能思考这些悲剧产生的原因。
自从家里的男人蹲了班房,王德发的女人就扛起这个家的一片天。老大王成龙已经能帮助她妈照看妹妹和弟弟了,至少王德发女人不会被孩子拴住哪也去不了。家里的地不多,忙完自己的活,她就到处给别人家干活,干一天算一天的钱,勉强这日子就过着。
王成龙六岁半的时候还没有去上学,镇上负责义务教育工作的人找上门来了。目的只有一个,这个秋季开学,王成龙必须上学。王德发女人试图和公家说道说道,可句句都被人家反驳了回来,她没理啊。
该到上学的年纪不让娃娃上学,那就是大人的事情,公家也说的特别好,娃娃是你家的娃娃,娃娃更是国家的娃娃,不上学,不学知识,国家以后还哪有什么发展嘛,要把每一个孩子都当成未来国家的栋梁,万一王成龙就是下一个爱因斯坦呢。还说如果要是觉得书本费贵,那就提出来,镇上和队里一起来帮助她解决。
王德发女人不是不想让王成龙上学,也不是钱的事情,关键是王成龙上学了,两个小的谁来帮着看啊?要是她脱不了身去干点零活,那这个家最大的问题还真就是钱了。
公家的人和王德发女人聊天的时候,王成龙就在旁边,临结束人家要走的时候,王成龙冲着门口大声喊着:“我不上学,我要在家里帮我妈!”
大概过了三四天,女人上县监狱去看王德发,主要也是商量一下上学这事到底该怎么咋做决定。
“上,学必须要上!不上学娃娃们就完了,你看看我,好歹念了五年的书,脑子有时候都跟糨糊一样,以后社会发展成啥样谁都不知道,但历朝历代能识文断字有文化,只要脑子活泛点的,都不是穷酸书生,都有一口饭吃。成龙的学得上,来弟和贵生也必须上!”王德发非常的坚决。
“你嘴上说的轻巧,成龙大点了,现在都能在家帮我看看两个弟妹了,她要是去学校了,带着两个小的,我还咋给一家子人糊口呢?”
“再委屈也不能委屈了娃娃,特别是贵生,剩下这两年多时间,你就辛苦一下,等我出去了,我也好好找个活,这日子还是能盘起来的,缺钱了,你就别张不开口,去我那几个关系不错的兄弟那借点,他们来看我的时候,我也都安顿过了,等以后还给他们就是了。但是娃娃上学的事情,就不商量了,新学期开学了,就送去吧,公家的人说的对着呢。”
女人心里是同意娃娃上学,无非给自己找个理由和宽心的借口而已,既然王德发如此坚决,那就上吧,这么多年,多困难时候都挺过来,还有什么咬牙过不了的关啊。
从县城回来后,她就开始做王成龙的工作。王成龙是真懂事,她不想念书的原因就是为了帮她妈带弟弟妹妹。
“你就放心的去上学,小小年纪你操心家里的什么事啊,你弟弟妹妹我能带,等他们大点了,到念书的年龄,就跟你一起去学校!就这么定了,你爸也稍信说了,支持你上学,而且是必须上!”
“我爸现在在哪啊?我都记不得他的样子了。”
“他在外面干活挣钱呢,不然我们一天吃什么喝什么啊,既然我和你爸都同意你去学校,就这么决定了。”
“好吧,要是你忙不过来,我就不念了,回来帮你。”
“行了,要你帮,咱们都得饿肚子,开学报名上学!没得商量!”
这已经是王德发被关进去的第三个年头了,每次去看王德发,监狱里的工作人员说王德发表现的不错,也有悔改之意,说争取能让王德发早点出来,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三年的时间也都过去,两年还是一年,已经不会太慢了。
家里的几亩麦子还没到收的时候,九月份王成龙就得上学。女人把家里的破衣服找出来,给王成龙缝了一个碎花小布袋,单肩的,大小和书本相当,算是给她上学的礼物。
一年级新生报名比其他年级早,报名这天,整个校园里学生还不是很多,王成龙在办完入学手续之后,跟着妈妈在校园里转了转,主要也是为了找厕所在哪。
“妈,你带我找找我上卫生间的厕所在哪啊?”
“么麻达。”
两个人边溜达边转着,学校离王德发家不远,回来的路上母女两专程盯了一下王成龙上学、放学的路线。回到家王成龙把自己的领到的书整整齐齐的摆好,嚷嚷着让她妈用牛皮纸给她包书皮。女人哪包过书皮啊,一时间还被难住了。
“我先去地里了,晚上回来了给你包!”说完推着架子车就出门了。下午干活的时候,她问了问家里已经有学生娃的人书皮是咋包,总算是请教会了。
王成龙上学的第三天,家里出事了。老两口在家看着王来弟和王贵生,谁知这王贵生的哭病一犯,满地打滚地闹,咋哄都哄不好。
老爷子从自己的靠背椅子上吃力地站起来,抱着王贵生,谁知在上房台阶的时候,“砰”的一声,爷孙两个人都摔倒了,老爷子先着地的,王贵生躺在他爷爷的身上没怎么摔着。王贵生看着摔倒在地上的爷爷一动不动,吓的又哭了起来。王来弟和她奶奶也闻讯过来,艰难的把人拉起来放到炕上。
女人得到口信就往回跑,半路上把在队里开药铺的老中医也叫到了家里。进门老中医看了一下,人已经不行了。
“老爷子看样子是摔着头了,人不行了,准备后事吧!”老中医一边说一边在此拨开老爷子的眼睛,再次确认了。
“爷爷!爷爷!”王贵生和王来弟哭着。
“爸,你醒醒啊,你醒醒!”女人扑在老人身上。
没有反应,没有回应,快九十多的人了,哪受得了这样的一摔。
王家的亲房们闻讯也都赶过来,开始张罗老人的后事。屋子里被腾空了,正对着上坡的地方,大家铺好麦草,老人躺在上面。
女人出门去了趟街上,她想看看有没有上县城的人,给王德发少个信。现在她肯定是脱不开身亲自去告诉王德发了。
九月的天气还没凉下来,大家一致决定第二天就让老爷子入土为安。
王成龙回来的时候,看着躺在地上的爷爷就哭了起来,毕竟已经是个学生娃了,长大了。
不大的院子里,大家来来往往的张罗着后事。老人走的太突然,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儿是在班房里蹲着。至于稍信的人,能不能给王德发带到,也都不知道。
第二天天麻麻亮,送丧的人已经基本齐全了,女人抱着王贵生,后面跟着王成龙和王来弟,披麻戴孝,队伍缓缓地往川地里走去。
在即将动手下葬的时候,一辆警车带着王德发来到了地头。王德发穿着班房里统一的衣服,手上没有铐子。警察也是人,带着手铐送老人,让老人一路走得能顺心嘛。
这一切王成龙看的清清楚楚,她都一年级了,可王德发在他心里的形象越发的模糊,她看着这个和警察一起来送爷爷的男人,陌生又熟悉。
王德发嚎啕着跪在棺材旁边,周围的人安安静静的,三年了,这个在班房里蹲了三年的人,大家也是第一次见到。王德发哭的不像个人样,两个年轻小伙在胳膊窝里把他架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他,时间到了,不能再耽搁了。
下葬结束后,王德发盯着王成龙看了看,来不及说几句话,警察就示意该走了。送丧的人群也都渐渐退去。
“妈,今天和警察一起来的是我爸吧?”
“就是的。”
“为啥警察跟着我爸啊?”
“没啥,你爸就是让警察帮忙送来给你爷爷送丧的。”
“你胡说,你胡说,我们班同学说我爸蹲班房呢,说我爸是个劳改犯,你就是个骗子。”王成龙哭着说。
就上学的这几天,王成龙听到同学说他爸是劳改犯,就极力的反驳,说她爸在很远的地方干活挣钱呢,女孩子当然打不起来架,但次次都被气哭在回家的路上。
王成龙不知道明天咋去学校,就这么大的一个村子,自己的爸爸被警察押着来给爷爷送丧,估计早就传遍了所有同学的耳朵。她现在对“爸爸”两个字特别敏感,她听不得别人说自己爸爸怎么了,她听得别人说自己是劳改犯的孩子。她不想上学了,也不想见人,就想把自己封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