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心愿已了
这一次见面,耗尽了大泽樱所有的气力。回到宅邸,她就虚弱地躺在了床上。
在半梦半醒之间,她看见了婆娑,它周身开满了花,飘在祥云中。树干中央有一个低眉盘腿打坐的佛陀,看见她来,便抬起头,张开眼睛向她安详地微笑。她吃惊地看着他,他的面孔和记忆中的父亲大泽庸一模一样!
那佛陀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她想了半天,似乎有很多事她还没来得及做,又好像在这世界上她已经无事可做。
佛陀又说:“想不清楚,便没有自在清静,你还没有悟道吗?”
她恍然大悟,心下一阵轻松,向那佛陀双手合十作了一揖,回答道:“我明白了。带我走吧,我已经没有牵挂了。”
大泽健半夜猛然惊醒,他的心狂跳着,感觉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他本能地跳下床跑到大泽樱的房间,伏在床边呼唤着:“姐姐,醒醒!”
他反复呼唤着,大泽樱终于悠悠地醒了过来,她对大泽健说:“健,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原来婆娑的存在大有深意……”
她充满幸福地向大泽健讲述着,丝毫不再惧怕死亡。
“健,我在婆娑树下见到了父亲,他很好。他要带我去见母亲了,真好。你也不要再怨恨了,放下吧。”
她说完,便慢慢陷入了昏迷,似乎心愿已了,再也不想醒来。
等大泽弘闻讯赶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阳光攀上病房的百叶窗,照着大泽樱的病床。那一束明亮的光投射在雪白的床单上,像是引领她的灵魂前往天国的一条神秘之路。
大泽健无力地靠在墙边,大泽弘则双眼通红,守在病床边。
阳光令大泽樱有了片刻的清醒,她慢慢睁开眼,看着站在床边的大泽弘,努力辨认了许久。
大泽弘俯下身,轻轻喊了她一声。她认出他来,脸上却流露出失望的情绪。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大泽弘说的,她说:“婆娑红尘苦,樱花自绽放……你,真是个可怜的人。”
然后,她安静地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大泽弘紧紧咬着牙关,弯着腰,保持着这个姿势,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泽樱解脱的表情,他弯曲的身体像是凝固了一样。
可怜?是啊,从此以后,在这个世界上,他比任何人都更孤独。
“姐姐!”大泽健无力地喊了一声,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他瞪着大泽弘弯曲的后背,心里恨透了他!这个人彻底毁掉了姐姐的一生,也毁掉了他们一家,他想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
大泽健刚刚动了这个念头,大泽弘猛地回过头盯着他,他眼里布满血丝,神色隐隐有些癫狂。
“他们在哪里?”他恶狠狠地问道,彷佛洞悉了一切。
大泽健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死死咬紧了牙关。
两个人针锋相对地瞪着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大泽弘冷冷地笑了起来,说道:“你们,谁也跑不了!”
大泽樱去世以后,大泽弘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
三天后,他决定在电视、报纸各媒体发布讣告,正式宣布:大泽樱作为他的妻子辞世,并在东京举行隆重的葬礼。
……
燕然恨恨地说:“人都不在了,大泽弘还搞这些弥补的无聊事情有什么用!”
我摇了摇头,说道:“弥补?恐怕他是另有深意吧!”
燕然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有什么深意?”
我想了想,回答道:“我看,他是想把梅兴华和梅樱引出来!”
赵青羽赞同地看了我一眼:“是的,这令我、梅兴华和大泽健都猝不及防。当我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梅樱已经看到了有关大泽樱去世铺天盖地的新闻。新闻中不仅有大泽樱的姓名,还有她的照片,梅樱就这样知道了原来吉永老师就是她的母亲大泽樱。”
……
刚与大泽樱见了一面的梅兴华,没有想到他们的永别来得这么快。得知了大泽樱的死讯,他悲痛欲绝,这相当于让他经历了第二次丧妻之痛!
梅樱呆呆地坐在酒店的房间里,看着报纸上一整版关于大泽樱辞世的新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报纸上这照片不是吉永晴子老师吗?为什么会用她母亲的名字?
她脑中一片糊涂,直到她看见梅兴华捶胸顿足,痛哭流涕的样子,才终于反应过来:曾经和她朝夕相处、手把手教她花道的吉永晴子老师,竟然就是她思念了几十年的亲生母亲!
而现在当她知道这一切真相的时候,母亲却永远离开了人世!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近在咫尺,母亲却不认她?!
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无法接受。
赵青羽只得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梅樱,关于大泽弘和她父母之间的恩恩怨怨他也不再隐瞒。
梅樱听着,始终表情麻木地坐着。她这样让赵青羽更害怕。
她长时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看着报纸拧着眉毛,好像一直在试图努力弄清这一切。
“梅樱?梅樱?你听懂了吗?”赵青羽摇着她的肩膀,连声问道。
梅樱喃喃地反复说着一句话:“你们不应该瞒着我……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你冷静点,这或许是个陷阱!大泽弘正等着你们去呢,谁知道他会对你们做什么?”赵青羽极力劝阻她。
“我必须去见我母亲最后一面!”梅樱像是终于醒过来一样,情绪爆发了,她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滚滚而下。
“我母亲死了!她真的死了!”她摇着头,悲伤地望向赵青羽,那声音充满了赵青羽从没有听到过的空洞和绝望:“我本来可以和她相认,我本来可以告诉她这几十年我有多么思念她!现在,我真的没有妈妈了!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我!”
她紧紧抓住了赵青羽的手,泪水汹涌地湿透了她的脸庞,她的额头、鼻子和眼睛也因为激动血液上涌,变得通红一片。
“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如果你经历过从小就没有父母亲的生活,如果你经历过和自己的母亲朝夕相处却不相认的痛苦,你就不会这样做!我想妈妈想了三十几年,可是就在几天前,我最后一次见她,却连一声妈妈都没有喊过!我有多难过,我有多遗憾,你难道不理解吗?那是连你也不能平息的痛!”
她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我要去见她,我要在她耳边最后叫一声妈妈!”说到这里,她泣不成声,捂住了脸。
赵青羽怎会不理解?他从小就看着梅樱孤独地寄养在她姑姑家里,一天一天盼着父母归来,由希望到失望,由失望到绝望。她本以为父亲死了,没想到父亲在监狱里;她本以为母亲死了,没想到母亲就在身边却不敢相认……生活总在跟她开着恶意的玩笑……
赵青羽看着悲伤哭泣的她,感到心里疼得一阵一阵发紧。
他抱住梅樱,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安抚着她,温柔又坚决地说道:“好,我陪你去!不过,你要答应我,悄悄去,然后我们尽快回中国去!”
梅樱倒在赵青羽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