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吴越
已经十点过了，图书馆早已冷清。白炽的灯明晃晃地照下来，静无人声，使这方被四面书架围着的小小空间，莫名有一种紧张感。
隔着几张桌子，吴越从书页上端，静静地看着她。他知道她叫叶芷萱，还知道她男朋友君浩，在校园里，他们两个也算是知名人物了。
她在看书，坐得很端正，如云的秀发垂下来。雪白纤长的手指，时不时轻轻翻过一页。她的手极美，细腻白皙，小小的指甲，未施寇丹，灯光下透出一种好看的淡粉色。有时候，她也会拿起旁边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些东西。
她很喜欢用铅笔，削得细细尖尖的，划过雪白的稿纸，沙沙有声。灯光照在她头顶，他想起夏日午后，阳光洒落密密的蔷薇花架，耳边似听得到蜜蜂振翅的嗡嗡声。
他看到过那个男生，高大帅气，坐在草地的石凳上，专心地替她把一支支铅笔削好擦净。她在他身畔依偎，满脸是甜蜜的微笑，似一朵花，几乎要引得蝴蝶飞舞。西斜的阳光打在他们身上，犹如此刻白晃晃的灯，刺得人要眯起眼睛。
吴越起身，将书放回书架，回到图书管理员的位置上坐下。大学三年，他是图书馆的常客，也时时代图书管理员顶班。点亮电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搜索框里输下“叶芷萱”三个字，长长的书单跳出来。她借过的书可真多呀，吴越支起下巴，鼠标默默地滑过一本本书名，看过，没看过，看过，没看过……那天是怎么就选了《悲惨世界》这本书的呢？
两周前了。
是文学社活动的日子。萱萱早在春季开学的时候就加入了文学社，她的爱好不少，然而读书是当中最最重要的一项。她从小就爱读书，小时候在姥爷家，调皮的她翻箱倒柜玩，将姥爷舅舅收拾起来的各种各样的书读了个遍。此刻是第一次参加活动，她早早地就和杨怡雯来到活动室，在后排坐下。
今天的内容是好书共读，选的是《悲惨世界》，萱萱刚好读过这本书。
“今天主持活动的是谁呀？”杨怡雯问萱萱。
“我也不知道呢，不过听说是我们系的一个学长。”萱萱向来对外界的消息比较迟钝。
同社的同学们陆陆续续都来了，活动室差不多坐满。
萱萱拿出书，打算再翻一翻。这本书还是她高一的时候读过，大致内容还记得。
直到杨怡雯戳她的胳膊，她才抬起头来。“快看快看！”杨怡雯悄声喊她。
活动室前面的麦克风前已经站了一个人。高高瘦瘦的，穿一件浅灰色的卫衣，黑色长裤，白色运动鞋，戴着一幅黑框眼睛，满满的书卷气。
“他谁呀？”萱萱傻傻地问杨怡雯。
“这你都不知道呀？他是我们外语系的名人，大三的学长吴越，也是文学社的社长，跟你家君浩一样，大名鼎鼎的才子呢。”
“哦，你见过他？”萱萱还在冒傻气，她还在想着书里的内容呢，等会儿不知道要怎么讲这本书，会不会提问？
“我说你这人，眼里只有男朋友是吧？这么出名的人，你倒是也稍微关注一下呀。”杨怡雯都替她着急。
吴越已经开始讲话了，杨怡雯不得不闭上嘴。
“大家下午好，欢迎来到文学社活动，今天我们分享一本雨果的《悲惨世界》，首先我们看一下哪些同学读过这本书，请大家举一举手。”
有三分之一的人举起了手。
“很不错，那么，首先我们来介绍一下作者。雨果想必大家都听说过……
“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呀。”杨怡雯陶醉地说。
萱萱白她一眼：同学，你是来听说书的吗？好像还真的是哎……萱萱暗暗地笑了，不过吴越的声音确实很清朗。
“后面的那位同学，看起来是新来的社友是吗？欢迎你。刚才看到你举手了，可以请你分享一下你读这本书的感受吗？”
“啊，我吗？”萱萱看了杨怡雯一眼，用手指指自己。
“是的，就是你。”吴越冲她点头，“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萱萱有点尴尬地站起来，向四周看向她的同学点头致意。
“我觉得冉阿让是一位非常诚实，正直并有着无比的勇气和毅力的人，一位有着真正的人间大爱的人，他照顾着姐姐的孩子们，为了孩子们不被饿死仅仅是偷了一块面包，虽被投入狱中，但在他出狱后，帮助了无数人，特别是可怜的女人芳汀和她的女儿，和柯赛特的情人马里尤斯。他经历了如此多的不幸，却坚守着这些美好的品德……”
“那你怎么看待他偷走了主教家的银器？”吴越打断她。
“他为生活所迫。”
“如果你为生活所迫，会做跟他一样的事吗？”吴越继续追问。
“我，可能也会吧……”萱萱想了想，回答。其实她想象不出来，她也还不知道，什么叫为生活所迫。虽则现代这世，为生活所迫要做的事，有些比偷银器更令人痛苦。
“他四次越狱的行为呢？你怎么看？关于这一点，你认为反映了他的什么特点？”
“如果是我，我可能也会越狱的吧……”她喃喃地说，周围已经有同学笑起来。
孩子们无人照顾啊，可怜的孩子们。最爱小孩的萱萱觉得这世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受苦的稚儿，她眼眶有点发热。
“他最后被柯赛特和马里尤斯误解，你觉得值得吗？”
所有人的眼睛在吴越和萱萱身上转来转去。
萱萱想到可怜的冉阿让对柯赛特的爱和付出，和最后遭到误解的凄凉和孤独，当初看这本书时的情绪刹那涌来，她突然控制不住地泪花闪动。值得不值得从来不是他考虑的问题啊，他无从选择地默默承受了悲惨的人生所给予的一切苦难。
“怎么了？怎么要哭了？”大家窃窃私语。
“这位同学，请你先坐下吧。”吴越深深地看了萱萱一眼。“接下来我们一起看下前言的部分。”
“叶芷萱，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杨怡雯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只是突然间想起书上的一些东西。”萱萱擦擦眼睛。
“哦，你也太投入了，吓我一跳，我还以后你给吴越问哭了呢。”杨怡雯嘀咕着说。
“叶芷萱，可以请你留下来一会儿吗？”活动结束了，大家陆续离开，吴越叫住了萱萱。
“学长，你认识我啊？”萱萱意外了。
“怎么会不认识你？你和你男朋友，算是我们学校的名人了。”吴越淡淡地说。
萱萱有点尴尬。
“刚才不好意思，你好像情绪有点不太好。”吴越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太锋利，向萱萱道歉。
“没事，是我的问题。我刚才突然有点，情绪不太稳定。”萱萱赶紧向他解释。
“看来你真是一个很感性的人。”吴越笑笑，“我们文学社有一本刊物，想要邀一篇稿，就是要写对《悲惨世界》的读书感受，你愿意来写一下吗？”吴越是文学社刊的主笔兼总编。
“我吗？可是，我是新人，没有经验。”萱萱有点疑惑。
“没关系，你看过这本书，而且看得出来，你有很多感受。我们会出两到三篇稿子，每个人都写写自己的体会。”吴越把感受二字加重了一些。
“而且，外语系到二年级开始要学西方文学课，这种功课可能会经常有，你可以当做是一个练习。”作为过来人的学长，吴越提醒她。
“好吧，那感谢学长给我这个机会，我先试试。”萱萱很诚恳地向吴越道谢。
他沉默地点点头，看着她和同伴离去的背影。将书在手心里拍几下，眼前浮现她适才泪光闪闪的样子，真的是一颗，很容易受到感动的心呢。
身前有阴影覆上，吴越抬起头，看住了来借书的萱萱，她的脸真小呢，巴掌大，一双眼睛，毛绒绒的。他突然想到这个词。她总是未语先笑，很活泼的性子，难得能沉下心来看那许多的书。
“学长，我想借这两本书。”她微笑着递上借书卡。
吴越点点头，沉默地替她办好登记。
“叶芷萱。”吴越叫住转身欲走的萱萱，“稿子写得怎么样了？”
“我写好了草稿。”萱萱眨眨眼，“可以明天请学长帮忙过目指教一下吗？”有些俏皮的感觉，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明天晚饭后拿到图书馆来一起看吧。”他脱口而出。
“谢谢学长！”萱萱淘气地敬个礼，轻快地打开门出去了。他看到她掏出手机，边走边低头发信息。
吴越不禁一笑，看她那雀跃的脚步，想来是要赶着去跟男朋友通电话吧。
他一向话不多，从小就只知埋头读书，可能周围的人都嫌他闷，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单身到了如今。从大三开始当上文学社的社长，也是抱着想要改变自己的想法，总不能一直就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吧。
她真的很用功呢，很多时候都在图书馆自习，有时有同伴，有时和她男朋友，有时是一个人。
他突然很期待明天看到她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