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写诗的人赞美周公礼制,写的是“笾豆有践”(1),恨凡伯昏庸无道,写的是“彼疏斯稗”(2)。古人之重视饮食由此可见一斑。又如:《周易》语涉“鼎烹”,《尚书》言及“盐梅”,《论语·乡党》《礼记·内则》亦屡论吃,诲人不倦。孟子虽不齿于口腹之欲,可他又说,饥不择食、渴不择饮,以为吃到嘴里的都是美味,其实是饥渴蒙蔽了他们,让他们对饮食失去了正确的认知。可见饮食非儿戏,一箪食,一豆羹,都必须深究其中奥义,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非孜孜以求而不能。《中庸》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典论》曰:“一世长者知居处,三世长者知服食。”古人在祭祀时,不管是敬献一块鱼肉,还是分割一片猪肺,那都不是乱来的,必须严格遵照既定的准则和方式行事。
孔子遇到善歌者,一定会请他多唱几遍,然后再跟着他学唱。圣人如此虚心好学,善于从一切能人那里获得方法,就连区区一名歌者都不放过,令我十分佩服。
所以每当我在别人家里大饱了口福之后,一定会遣我家的厨师登门讨教,向人家的厨师虚心学习。四十年来,收获了不少美食的制法。有的是完全掌握了的,有的学会了大半,有的只拾得点皮毛,也有的竟已失传。但不管怎样,我都会询问每道菜的制法,然后谨以笔录,集成一册便于留存。虽然不乏一语带过,但至少也记载了曾在谁谁家吃到过某某美味,以示崇敬。自认为好学之心,理应如此。诚然,方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即使名家写的书也未必全对,所以求知习技不能仅凭纸上得来。然而,有过来人总结出来的章法作为参照,行起事来毕竟要方便一些,也不会出什么大的差错。哪怕是临时抱佛脚,也总好过束手无策。
有人说:“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你个人的口味又怎么能代表天下人的口味呢?”我说:“《诗》曰:执柯伐柯,其则不远。握着斧柄去伐木,做成另一把斧柄,这难道还需要去强调此柄与彼柄的差别吗?就算有差别又能有多大呢?是的,我的确不能强求天下人的口味都和我一样,但我也没办法变成他们去感受他们的口味呀,所以姑且只能推己及人罢了。饮食之事虽小,然而我尚能忠实于自己的感受,同时亦能推己及人,兼顾他人的感受,也算是尽心尽善了,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至于《说郛》所载的三十余种饮食书目,陈继儒、李渔关于饮食的不切陈言,我也亲自照本尝试过,但未免也太惨不忍睹、难以下咽了吧!大半都是穿凿附会,这知识分子的臭毛病,我实在是包容不了,恕不采纳。
(1) 笾豆有践:语出《诗经·豳风·伐柯》,意思是将餐具摆放得整齐有序(准备设酒宴迎娶心爱的女子)。《伐柯》一诗描写西周的聘娶婚制,年轻男女结婚,必须通过媒妁才合乎礼制。全诗并未直接提及周公,故此处不能译成“赞美周公”,而是赞美周公确立下来的西周礼制。
(2) 彼疏斯稗:语出《诗经·大雅·召旻》。整句为:“彼疏斯稗,胡不自替?”意思是老百姓只能吃粗粮(疏),而他凡伯却吃着精米(稗),这样的君主,怎么不自黜王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