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溪激情动物小说·雄鹰金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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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雄鹰金闪子

什么都逃不过金闪子的眼睛。鹰眼是世界上最锐利的眼睛,在几百米高的天空翱翔,一眼就能看见在茂密草丛中惊慌逃窜的灰兔。所以当一片黑影贼头贼脑从一朵蘑菇状乌云里飘出来时,金闪子随意瞥了一眼,便认出来者不仅是同类而且还是同性,不由得心头陡地一紧。同性相斥,这条原理在鹰类中属于至理名言。在老鹰世界里,没有同性朋友这个概念。鹰是食肉猛禽,孤独的强者,习惯独来独往。雄鹰又是领地意识很强的猛禽,陌生雄鹰光临,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来争抢领地。金闪子拍拍强劲的双翼,爪子在岩石上磨砺了几下,沙沙沙,就像人类的磨刀霍霍,透出一片杀机。

陌生鹰越飞越近,在离金闪子筑巢的那棵云南松约两百米的天空盘旋。

金闪子看得更清楚了,来犯者屁股周围长着一圈雪白绒羽,给这家伙起名白羽臀是很贴切的。再仔细打量,这家伙嘴喙呈半透明琥珀色,脚杆粉红,翅膀上那层淡黄的毫毛还未褪尽,一看就知道是只初出茅庐的年轻雄鹰。金闪子悬吊的心放了下来。它鸟龄四岁,对老鹰来说,如日中天正值生命的巅峰;它是捍卫自己神圣的领地,而对方是非法入侵者,心理上它就占了上风;它的嘴喙更犀利,它的爪子更老辣,它的格斗经验更丰富,毫无疑问,力量对比它占有优势。它一定能赢得这场领地保卫战,成功地将来犯者驱赶出去。

金闪子颈毛耸立,鹰眼射出两道凶光,恶狠狠长啸一声。这绝非先礼而后兵,动物界不讲究虚假的客套。这是一种威慑,一种恫吓,一种心理战术。随后,它双腿在岩石上一蹬,摇扇翅膀飞了起来。它迎着强劲的山风飞翔,双翼像鼓胀的风帆,忽而扶摇直上,忽而流星般坠落,颉颃翻飞,两只鹰爪指关节嘎巴嘎巴响,夸张地做出撕抓攫捏的动作。它绝非虚张声势,不敢与白羽臀搏杀。底下这块草木茂盛、食源丰富、方圆百里的纳壶河谷,是它赖以生存的土地,与它生命同等重要。捍卫领地,就是捍卫自己的生存权益,它不惜流尽自己最后一滴血。事实上,自打它在悬崖间那棵枝繁叶茂的云南松筑巢一年多来,已发生过几十起陌生雄鹰入侵事件。无论是狡猾的老年雄鹰还是强悍的中年雄鹰,它都毫不畏惧地以死相拼,赶走了一个又一个觊觎这块肥沃土地的野心家。它每战必胜,它怕谁呀。它之所以没立刻动手,说心里话,是希望能用威武的形象和威严的啸声,让白羽臀知难而退。

俗话说,两雄相争,必有一伤。对方不是纸糊的泥捏的假鹰,对方也是血气方刚的真正雄鹰,也有可以啄穿兔头的嘴壳和可以捏碎蛇骨的爪子。可以这么说,每一场领地征战,都是生与死的考验。有一次,它把一只秃脖儿雄鹰的尾羽全部拔光,秃脖儿雄鹰威风顿失逃之夭夭,而它自己的左翅膀也受了伤,飞起来歪歪扭扭,痛得钻心,整整一个星期不能捕食,饿得奄奄一息,要不是第四天早晨捡到两只从树上掉下来的雏鸦,它肯定被活活饿死了。还有一次,一只名叫蓝宝的雄鹰非法闯入纳壶河谷,它使出浑身解数,恶斗了几十个回合,蓝宝斗志瓦解终于落荒而去,而它也浑身是血,身体软绵绵像大病了一场,根本抓不到野兔野雉或其他野生动物,被迫无奈只好飞到山外人类居住的村寨去捕捉家鸭,家鸭虽然也是禽类,但徒长一双翅膀,不会飞翔只会在地上蹒跚行走,捉起来倒是挺方便的,可恼的是,鸭群周围有养鸭人看守,它刚把一只肥胖的母鸭抓到手,只听“砰”的一声响,窝棚背后冒出一团火光,算它命大福大,子弹打掉它翅膀上几根翮翎,就差那么一点,它就到阎王爷哪儿报到去了。

多次惨痛的教训,使它明白这么一个道理,假如能靠威慑将入侵者赶走,那是上上策。

遗憾的是,白羽臀似乎眼睛和耳朵都出了毛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在山谷上空翱翔。

是可忍,孰不可忍。树欲静而风不止。该出手时也只能出手了。金闪子抖擞精神,迎面扑飞过去。白羽臀也在空中将身体竖直,用爪子和嘴喙来迎战它。鹰爪与鹰爪碰撞,嘴壳与嘴壳叩击,蔚蓝的天空翻腾起金色的浪。虽然只搏杀了一个回合,战斗仅仅拉开序幕,但它已探明对方的虚实,果真像它所预料的那样,对方爪子还很稚嫩,鲁莽冲动,没什么搏击经验。它完全有把握在十个回合之内就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金闪子一面用爪子撕抓,一面急遽摇动翅膀让自己往上升腾。它的背部与众不同,在翅膀与身体的交汇处,长着一层金色绒羽,就像多长了两只小翅膀,扇动起来会产生更强大的升力;与入侵者格斗时,它便利用这一特长,使自己迅速拔高,当高出对方十几米时,它突然敛紧双翼,恣张背部那片绒羽,就像一颗金色的流星,照准对方笔直坠落下去。它的速度快如闪电,往往对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已压在对方身体上,对方会下意识地拼命拍扇翅膀,但翅膀承受不住两只鹰的重量,便歪歪扭扭往地面降落,当降到离地面还有五六米时,它潇洒地展开双翼飞升起来,而对方则会顺着惯性跌落在地。遭到如此打击,对方往往魂飞魄散,彻底丧失了抵抗能力,带着沮丧的心情落荒而逃。

金闪子,就是用闪电般的速度克敌制胜。

这是它对付入侵者的拿手好戏,也可以说是杀手锏。

今天,它要让胆大妄为、不识好歹、不吃敬酒吃罚酒的白羽臀尝尝杀手锏的滋味。

一眨眼的工夫,金闪子就已蹿飞到白羽臀上方十几米高的位置,已到了施展杀手锏的最佳时机。它做了个鹞子翻身,正要敛紧翅膀俯冲下去,就在这节骨眼上,突然,它敏锐的视线发现,右侧地面草丛里,一条银白色的蛇正在游动!再仔细看去,蛇身银灰与粉白相间的环斑上有一块梅花状疤痕,这不就是杀害它妻子儿女的凶手吗?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一瞬间,它忘了白羽臀,整个身心沉浸在复仇的冲动中。它仄转右翼,迅速在空中调整方位,绕到银环蛇后面,像片枯叶似的悄无声息地飘落下去。

银环蛇的出现,改变了金闪子的命运,改变了白羽臀的命运,也改写了雄鹰与雄鹰之间的关系。

这是条蜕过七层皮的老蛇,这是条凶悍残忍的恶蛇。一般的蛇,畏惧鹰的尖爪利喙,是不敢招惹鹰的。但这条足有一米六长的酒盅般粗的银环蛇,却仗着嘴腔里两枚毒性极强的蛇牙,在鹰巢四周出没。

金闪子曾有过一个温馨的家。妻子蜜蜜香羽色艳丽风情万种,喜结良缘后不久,就孵出两只雏鹰。两个月后,小宝贝身上长出一层绒羽,像两朵金色向日葵,煞是可爱。夫妻同心协力捕食育雏,小日子过得相当红火。过多的幸福,往往伴随着灾难。这天早晨,同往常一样,夫妻比翼双飞外出觅食,在领地北边一棵孔雀杉上逮着一只小松鼠。松鼠身上没有几两肉,还不够喂饱两只雏鹰。于是,蜜蜜香先叼着小松鼠回巢给雏鹰喂食,而它仍在空中巡飞,寻找新的猎物。几分钟后,它听到鹰巢方向传来报警的鹰啸,声音短促而尖锐,告示十万火急,令它心惊肉跳。它立即疾飞归巢,却已经迟了。它心爱的妻子蜜蜜香躺在那棵云南松下的草地上,脖子扭曲,一只翅膀像折断的帆耷拉下来,另一只翅膀倒转过来,在空中无力地扇摇,两眼蓄满痛苦,嘴里发出嘶哑的悲鸣,每一声悲鸣都喷出一串鲜血。

顺着蜜蜜香鸣叫的方向望去,金闪子看见一条银环蛇腹部鼓得像只球,正吃力地摆动身体在草丛中惊慌游窜。它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它与蜜蜜香外出觅食时,该死的银环蛇爬进鹰巢吞吃了毫无自卫能力的两只雏鹰,刚好这个时候,蜜蜜香叼着小松鼠赶到,目睹自己的心肝宝贝变成蛇的腹中餐,它悲痛欲绝,肝肠寸断,不顾一切地朝银环蛇扑了过去。鹰蛇扭成一团,蜜蜜香由于极度悲伤而疏于防范,被银环蛇咬了一口。鹰和蛇一起从云南松上摔落下来。银环蛇毒性极强,数秒钟后,蜜蜜香便毒性发作丧失了搏斗能力,银环蛇趁机想逃之夭夭。这条狡猾的蛇,肯定已发现来自天空的威胁,正急急忙忙往一条岩缝里钻。金闪子怒啸一声,俯冲下去。这时,银环蛇的脑袋离岩缝仅有半米远了。它来不及选择角度,伸出鹰爪一把揪住蛇身。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对鹰而言,抓蛇抓脖子,才能有效地置蛇于死地。它揪住蛇身,好比火中取栗,是非常危险的事。果然,在它揪住蛇身的一瞬间,蛇头就反蹿上来,吞吐鲜红的蛇信子,欲往它腿上咬。它用力捏紧鹰爪,尖利的爪子抓破了蛇皮掐碎了蛇肉,但它攫抓的位置非蛇的要害部位,弯钩似的毒牙仍悍然朝它咬来。它是只有经验的雄鹰,它明白,倘若不立即松开鹰爪,蜜蜜香的悲剧将很快在它身上重演。它无奈地松开了爪子。它仅仅飞离地面五六米高,银环蛇掉在地上,倏地钻进岩缝不见了。

等它回到蜜蜜香身边,爱妻已经一缕香魂随风去,只有两只美丽的鹰眼仍圆睁着,那是死不瞑目,期望它能宰杀这条银环蛇替妻儿报仇雪恨。

很长一段时间,金闪子一有空闲就守候在那条岩缝前,希望能再次遇见这条行凶作恶的银环蛇。遗憾的是,银环蛇好像变成风飘走了,杳无踪迹。

没想到,逃遁了近半年的凶手,此刻现形了。

也许是身上那块梅花状伤疤留下了太深的记忆,也许是它熊熊燃烧的复仇怒火触动了蛇头上的热感应器,它还刚开始往下俯冲,老奸巨猾的银环蛇就已察觉危险逼近,细长的身体波浪式扭动,快速向邻近的一棵野枣树爬去。那是一棵百年老树,弯曲如虬髯的树根裸露在地面,形成纵横交错的洞穴。一旦让银环蛇爬到野枣树下,复仇的机会又将从它眼鼻底下溜走。它心急火燎地扑下去,一只鹰爪照准蛇脖捏去,另一只鹰爪照准蛇尾抓去。对鹰来说,对付一米以上的大蛇,抓两头是最佳捕猎方式。捏紧蛇头,可防范蛇反咬一口,揪住蛇尾,可避免被蛇像绳索似的缠住翅膀。可以这么说,只要两只鹰爪同时抓住了蛇脖与蛇尾,任你是竹叶青、五步蛇、响尾蛇还是眼镜蛇,都将成为鹰的美味佳肴。金闪子曾抓过许多蛇,积累了丰富的捕蛇经验,晓得攫捉正在快速游窜的蛇,要有个提前量,也就是说,欲抓蛇脖,必须瞄准蛇头,鹰爪伸下去时蛇往前蹿动,刚好就抓住蛇脖。

银环蛇比它想象的更狡诈,就在它鹰爪伸下去的一刹那,玩了个紧急刹车,突然停止游窜。它没有防备,鹰爪仍刺向蛇头。那蛇头倏地昂立起来,蛇嘴张开,两枚毒牙作噬咬状。倘若它继续将鹰爪抓下去,等于向死神投怀送抱。只好临时改变姿态,身体偏仄,将那只鹰爪缩回腹部。可银环蛇不是盏省油的灯,凭借蛇柔软弹性的身体支撑,蛇头闪电般蹿高,朝它腹部咬来。更糟糕的是,它的另一只鹰爪已经抓住了蛇尾,想扔掉也来不及了。蛇牙已快触及它胸脯了,躲闪根本来不及,只有用翅膀去抵挡。“喀嚓”一声,蛇嘴咬中了它的翅膀,不幸中的万幸,只咬到翮翎,没咬到皮肉。它猛烈拍打翅膀,希望能腾飞起来,到空中再设法收拾这该死的蛇。银环蛇长长的身体突然一抖,旋出个圆圈,像绞索似的套进它的脖子。它一只翅膀被蛇嘴钳制住了,整条蛇的重量都挂在脖颈上,使它无法再逗留半空,无奈地摔落在地。鹰是空中精英,落到地面,鹰的威风丧失大半。它想用喙啄碎蛇头,可银环蛇老练地收紧身体,使它脖子无法转动。它一只鹰爪撕扯蛇身,银环蛇拼命蹦跶,鹰和蛇在地上打滚。

情形对金闪子越来越不利。蛇身体圈成的绞索越收越紧,憋得它喘不过气来。蛇有两种致命武器,一是用弯钩似的毒牙向对方身体注射毒液,二是用强有力的身体将猎物缠得窒息。金闪子明白,它已不可能摆脱银环蛇的死亡纠缠了,最好的结局就是与这条该死的蛇同归于尽。但这种希望也非常渺茫,它的一只鹰爪揪住的是对蛇构不成致命威胁的蛇尾,另一只鹰爪虽然在撕扯蛇身,却也不是可立即让蛇毙命的要害部位。银环蛇仍在一点一点收紧身体,金闪子两只鹰眼鼓得像金鱼眼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脑袋嗡嗡作响,已差不多进入垂死的眩晕状态。

突然,它听见有翅膀振动的声响,一个黑影自天而降,数秒钟后,套在脖子上的蛇圈绞索明显松弛,它总算又可以畅快地呼吸了。它这才看清,原来是白羽臀从天空飞下来参战了。白羽臀虽然年轻却不乏捕蛇技巧,很快抓住蛇的七寸,银环蛇眼珠暴突,松开咬住它翅膀的嘴,白羽臀在蛇的脑壳上猛烈啄咬,银环蛇蹦跶挣扎,收紧的身体渐渐松软。

金闪子终于从蛇的绞索里挣脱出来了,带着对这条银环蛇的刻骨仇恨,它开始实施攻击。

蛇本来就不是鹰的对手,两只雄鹰对付一条银环蛇,那真是小菜一碟。才几分钟时间,活蹦乱跳的银环蛇就变得像根烂草绳。两只鹰你一口我一口,活吞蛇肉,很快就吃得只剩下有毒的蛇头和一根白森森的蛇骨。

对金闪子来说,鲜美的蛇肉,不仅填满了辘辘饥肠,还是精神盛宴,总算了却了复仇的夙愿,可以告慰九泉下的蜜蜜香和一对可爱的雏鹰了。

吃掉了银环蛇,金闪子摇扇翅膀升上蓝天。白羽臀也跟着飞了起来。两只雄鹰在山谷气流中滑翔。金闪子突然意识到,让一只陌生雄鹰在自己领地上空自由自在翱翔,对它雄性的尊严是一种挑衅。一山容不下二虎,对鹰而言,一片天空容不下两只雄鹰。它理应凶猛地扑上去与入侵者厮杀。虽然刚刚与银环蛇搏斗过,但并没消耗太多体力,除了被拔掉一些颈毛外,也没受什么伤,它是有把握将白羽臀驱赶出去的。可是,它才与白羽臀联手打败了银环蛇,又共同啄食了一顿蛇肉大餐,立刻翻脸不认鹰,大打出手,凶猛攻击,似乎也不妥当啊。更让它踟蹰不前的是,它刚才差一点就被银环蛇绞死了,是白羽臀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不不,应该说是出手相救,这才使它转危为安并报仇雪恨。鹰是有思维的猛禽,白羽臀应该看得出来,它当时已被银环蛇绞缠得快窒息了,白羽臀完全可以在空中潇洒地多盘旋几圈,等它被银环蛇绞杀后再俯冲下来,尽可坐收渔人之利,同样能猎杀筋疲力尽的银环蛇,还能毫无障碍地接收这片肥沃的土地。白羽臀假如不想救它的话,此时此刻它肯定已成为银环蛇的腹中餐了。毫无疑问,在它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白羽臀出于同类相助的想法,俯冲下来替它解了围。这是一份沉甸甸的情感,一种同生死共患难的友谊,它怎么好意思向白羽臀兴师问罪呢?

就在金闪子犹豫不决的时候,白羽臀已在临近的绝壁上,找到一只可供栖身的岩洞。白羽臀像个勤劳的建筑师,从山沟灌木丛衔来枯枝败叶,搭建鹰巢。刚忙碌完,太阳就落山了。白羽臀钻进新建的巢睡觉去了。

卧榻之侧,有他鹰酣睡,金闪子心里别扭极了,整夜未能入眠。

对人类中靠耕种为生的农民来说,春华秋实,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但对生活在滇北高原纳壶河谷一带的鹰来说,秋天是个食物匮乏的季节。鹰的主食是啮齿类动物,各种老鼠和各种野兔。春天时节,鼠呀兔呀为了寻找配偶,纷纷从地洞钻出来,大地一片葱绿,一眼就能看见在绿草地里追逐嬉戏的猎物;夏天时节,母鼠或母兔产下幼崽,为喂饱一大窝嗷嗷待哺的嘴,母鼠和母兔们频繁地爬到地面来觅食,成为山鹰捕捉的对象,而一旦母鼠或母兔丧命,那些幼鼠或幼兔受不了饥饿的折磨,受本能的驱使,会从安全的洞穴爬到地面来,当然也就成为鹰可口的点心;冬天时节,大地银装素裹一片洁白,任何一个小斑点在雪地跃动,都逃不脱鹰敏锐的视线,当然也就不愁找不到食物充饥;唯独秋天时节,幼鼠和幼兔已经长大,不会再懵懵懂懂爬到地面来送死,枯叶落地,牧草衰败,狼毒花盛开,赤橙黄绿青蓝紫,大地色彩斑斓,就像穿了件巨大的迷彩服,鹰眼再锐利,也很难发现躲藏在里头的啮齿类动物。

有些觅食能力偏弱的鹰,常常在金秋季节饿死。

眼下正是可怕的秋荒季节。金闪子在第一缕阳光照亮纳壶河谷时,就离巢巡飞觅食,在天空盘旋了四五个小时,日头偏西了,仍一无所获。早已饥肠辘辘,秋风萧瑟,高空更添料峭寒意。它的翅膀沉甸甸的,心情也是沉甸甸的,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告别饥饿。

蓝天白云间,白羽臀也在巡飞觅食,双翼最大限度地平展开,借助山谷那股上升的气流长时间滑翔。很明显,白羽臀也因找不到食物而体力虚弱,用滑翔来代替飞翔,以节省宝贵的体能。

掠过一片墨绿色的高山针叶林,转到纳壶河谷北岸那片开阔的草滩,突然,金闪子双眼一亮,发现有两个小红点火焰似的在枯黄的草丛间跳动。它喜滋滋疾飞而去,飞近些仔细一看,不由得心凉了半截,那两个火焰似的小红点原来是一只母豺带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幼豺。在纳壶河谷,豺又被称作红狼,全身皮毛鲜红,是一种凶猛的食肉走兽。秋天是豺的生产季节,随处可见蹒跚学步的幼豺。细皮嫩肉的幼豺当然是鹰感兴趣的猎物,但母豺看护得极紧,很难有机会下手。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一只饥饿的鹰在天空盘桓,一只母豺带着两只幼豺在山岭行走,走着走着,有一只幼豺落到后面去了,离前面的母豺有五六十米远,天上的鹰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便朝那只落单的幼豺俯冲下去,母豺仿佛后脑勺也长眼睛,刷地来了个急转弯,像离弦的箭飞射过来,那鹰飞到落单幼豺头顶时,母豺离那只惊慌失措的幼豺还有七八米,鹰以为能抢在母豺到达之前将幼豺攫抓上天,仍加速俯冲下去,母豺突然狂嚣一声飙飞起来,像只火球一样撞向鹰,就在鹰伸爪去抓幼豺的一瞬间,母豺一口咬住了鹰的一只翅膀,刹那间,傲视天穹的雄鹰成了豺的美味佳肴。

吃豺不成反被豺吃,真乃鹰间悲剧也。

豺是不好惹的,金闪子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也只有将不断涌动的口水强咽下去,准备撤离。就在它偏仄翅膀转身之际,突然,前方那片鱼鳞状薄云里,“嘀呀嘀呀”,传来鹰捕猎时兴奋的尖啸声,金闪子举目望去,原来是白羽臀飞过来了。此时此刻,地面除了这对豺母子外,看不到其他动物。毫无疑问,白羽臀把幼豺锁定为攻击目标了。可是,白羽臀并没马上俯冲下去,而是飞到金闪子面前,翻腾旋转,嘴啄爪撕,做出一连串的搏击动作。心有灵犀一点通,金闪子很快明白白羽臀的用意,是在恳求它与它一起俯冲下去捕猎幼豺。这是个好主意,值得一试。虽然鹰是孤独的强者,在鹰的历史上从未有过两只陌生的雄鹰齐心协力对付猎物的事,但任何顾虑都无法抵消因饥饿而引发的狩猎冲动。饥饿是最好的教师,传授崭新的生存技巧。它克制住同性排斥的心理障碍,也在云端发出嘹亮的啸叫,以示呼应。

这是一场配合默契的捕猎,堪称团结协作的典范。

金闪子率先朝幼豺俯冲下去,母豺听到天空传来翅膀的振动声,警觉地竖起耳朵,放慢脚步,紧贴在幼豺身边,与幼豺并排行走。金闪子仍俯冲下去,飞到离幼豺头顶三四米高时,水平线盘旋,不时伸长鹰爪做出攫抓的动作,当母豺蹿跳噬咬时,便立刻缩回鹰爪。母豺的蹿高极限不到三米,自然无法伤到金闪子。屡屡咬空,好不恼豺也。更让母豺气愤的是,金闪子就像一只哄不走赶不开的苍蝇,老在幼豺头顶盘来绕去的,对还没防卫能力的幼豺来说,好比头上高悬着一柄明晃晃的利剑,不免让豺心惊胆寒,丧魂落魄。母豺显得越来越急躁,狂吠乱嚣,胡扑乱咬。金闪子再次伸出鹰爪去,母豺再次起跳咬空,所不同的是,这一次金闪子飞得更低,鹰爪也伸得更长,差一点就抓破了幼豺的头皮,母豺气得发疯,穷追猛咬。金闪子只是缩回鹰爪,身体却并不拉高,仍贴着地面飞行。金闪子飞得这么低,飞得这么慢,仿佛加把劲就能追上,这对母豺无疑是个极大的诱惑,它咆哮着紧追不舍。

幼豺孤零零站在一个草墩上。

白羽臀在高空看得真切,立即从云朵中钻出来,收敛翅膀,飞快俯冲下去。

这是一个艳阳天,阳光浓艳,白羽臀虽然收敛翅膀悄无声息地俯冲下去,但太阳所造成的恐怖的投影却笼罩在幼豺身上。幼豺恐惧地尖叫,笨拙地朝母豺方向奔逃。母豺赶紧扔下金闪子,回身救援。但已经迟了,白羽臀抢在母豺前一秒钟到达幼豺身边,鹰爪伸下去一捞,驾轻就熟地玩了把海底捞月,就将幼豺凌空拎了起来。

母豺癫狂蹿扑,紧盯着白羽臀身影追撵。

这时,发生了意外。白羽臀在攫抓幼豺时,唯恐遭母豺扑咬,根本来不及讲究姿势和角度,一把捞下去,竟然抓到的是豺前腿。幼豺虽然还在哺乳期,但毕竟是食肉猛兽,不乏殊死搏杀的勇气,被鹰爪拎起后,身体仰卧在鹰腹下,另外三只豺爪搂抱住白羽臀的身体,张嘴就在白羽臀胸脯乱啃。幼豺才长出细密的乳牙,虽然咬一百口也构不成致命威胁,但还是能造成难以忍受的疼痛。白羽臀竭尽全力在飞,却飞得歪歪扭扭。更糟糕的是,白羽臀身体还不够强壮,翅膀还不够有力,抓着一只五六斤重的幼豺,似乎负荷太重,无法迅速升高,尽管双翼以最高频率摇动,却也只能在距离地面十几米的高度忽上忽下地飞行。母豺当然不肯轻易放弃,沿着地面浓重的投影拼命追逐。

金闪子明白,白羽臀力气快要耗尽,顶多还能支撑半分钟,就会出现两种情况,要么越飞越低被母豺扑蹿擒捉,要么松开鹰爪放弃这场狩猎。离地仅十来米,底下是铺着厚厚一层枯草的草坪,幼豺不可能摔死,母豺一定会吸取教训,或者像罩子似的把幼豺罩在自己身体底下,或者带着幼豺躲进密匝匝的灌木丛,再要抓住这只幼豺可就难了。

痛苦莫大于已到嘴边的肥肉又逃走了。

金闪子飞了过去,发出悠扬啸叫,那是鹰在空中拦截雀鸟的信号。

白羽臀拼出所有的力气摇动翅膀,身体又往上升腾了两三米,再也无法支撑,无奈地松开了鹰爪。幼豺笔直摔落下来。母豺站在地面抬头仰望,激动地等待幼豺失而复得。

在白羽臀松开鹰爪的同时,金闪子在天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形,当幼豺快坠落到母豺头顶时,准确地在空中抓住了幼豺,动作娴熟而精湛,就像在表演高空抛接杂技。它一只鹰爪掐住幼豺后脖颈,另一只鹰爪掐住幼豺的背脊,抓得稳、狠、准。抛接点离地面这么近,幼豺柔软的尾巴都扫到了母豺的耳廓。它加速摇动强有力的翅膀,身体腾空而起,飞向悬崖上那棵挺拔的云南松。

母豺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才对着渐渐远去的鹰发出凄厉的长啸。

两只雄鹰落到云南松旁一块突兀的岩石上,分享这难得的美味佳肴。

无论是金闪子还是白羽臀,都是第一次吃到新鲜的豺肉。

无论是金闪子还是白羽臀,假如单独觅食的话,是不可能在母豺身边抓到幼豺的。

一只雄鹰加上另一只雄鹰,等于所向披靡。

最让金闪子高兴的是,秋天是豺的生育季节,如果能把幼豺列入鹰的食谱,那么秋天不再是饥荒季节,不用担心会饿得头晕眼花变成一具饿殍了。

没想到,两只雄鹰在一起,不一定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也可以互帮互助,成为朋友。

这是一只美丽的雌鹰,仿佛每一片羽毛都用霞光擦过,闪耀着青春的光芒,眼睛风骚活泼,脖子娇柔妩媚,叫它滴滴娇再恰当不过了。

对雄鹰来说,觅食不易,觅偶更难。不知是何原因,上帝在造鹰时,打破了性别均衡的原则,雄鹰比例远远高于雌性,雌鹰奇货可居,美丽的雌鹰更成了稀缺资源。自打蜜蜜香被银环蛇咬死后,纳壶河谷还是第一次有异性光顾。金闪子打了整整半年光棍,对寿命仅有十几年的鹰来说,已经算是漫长的煎熬了。单身的日子不好过,没有雌鹰就不是个完整的家。

所以,当滴滴娇靓丽的身影出现在纳壶河谷上空时,金闪子的视线立刻就被吸引住了。滴滴娇升上云端,金闪子的视线移到云端,滴滴娇滑向山峰,金闪子的视线移向山峰。

异性相吸,这条原理在鹰类中也属于至理名言。

孤独的雄鹰渴望伴侣,金闪子恨不得立刻就把滴滴娇迎进巢去,做新娘做娇妻做生儿育女的母鹰。但它晓得,在这个问题上,心急吃不得热豆腐。雌鹰也有尖喙利爪,也有猛禽的胆魄和力量,想用暴力逼迫雌鹰就范,那是绝对行不通的。雌多雄少,必然是雌性有更多的选择,雄性只能被动地接受选择。所以对雄鹰来说,求爱是必须学会的生存技能。

金闪子精神抖擞地从鹰巢跳到树梢一根横枝上,朝着在天空巡飞的滴滴娇,“呼啦呼啦”大幅度扇摇翅膀,并发出温婉悦耳的鸣叫。大幅度摇扇翅膀表明,它是一只有能力搏击长空的雄鹰,温婉悦耳的叫声表明,它又是一只对配偶忠诚体贴的雄鹰。这是雌鹰择偶的两个先决条件,好比是进入婚姻殿堂的通行证。接着,它又以一种绅士般优雅的姿态,款款起飞,舒缓地摇动双翼,激情澎湃地鸣叫,忽而侧身滑翔,忽而原地旋转,用鹰特有的方式轻歌曼舞,殷勤地表演欢迎仪式。

迎接雄鹰的是利爪,迎接雌鹰的是橄榄枝,这是“人”之常情。

滴滴娇仍平稳地在气流中滑翔,不热情也不冷漠,显出几分矜持。

金闪子忽然迎着明媚的太阳迎着强劲的山风进行逆风飞行,风把它柔软光洁的绒羽吹散开来,它将双翼完全恣张开,在阳光的梳洗下,每一片翮翎都闪耀着金属般凝重的光华。它是在向滴滴娇展示青春与健康。对飞禽来说,羽毛是识别年龄与健康状况的标志。羽色闪闪发亮,那是青春的光焰。柔软光洁的绒羽还表明,身上没有让雌鹰厌恶的寄生虫和体癣之类的皮肤病。父鸟强壮健康不生寄生虫,子鸟一般来说也就强壮健康不生寄生虫,这对雌鹰来讲具有很大吸引力。接着,它以最快的速度,向前猛飞,矫健的身影迅速变小,变成一个金色逗号消失在天涯尽头,又很快踅返回来,小圆点渐渐放大,飞回到悬崖间那棵傲然挺立的云南松上,在巢前热情洋溢地鸣叫。

瞧,我有多么辽阔的狩猎领地,有取之不尽的食物资源,还有能遮风挡雨的窝巢与婚床,嫁给我吧,我会让你和我们将来的小宝贝过上远离饥寒的小康生活!

无论走兽还是飞禽,在自己所中意的异性面前都会充分展示自己的长处与优势,将缺陷与弱点隐匿起来。

在动物界,纯粹的爱情是十分罕见的,婚姻大都是一场生存利益的交易。

滴滴娇轻柔地鸣叫几声,在那棵云南松上盘旋,一圈一圈又一圈,渐渐降低着高度。异性相吸的规律在起作用了,金闪子优裕的婚配条件似乎已打动滴滴娇的芳心,滴滴娇差不多就要做爱情的俘虏了。

就在这时,突然,邻近绝壁上传来白羽臀心急火燎的鸣叫声。紧接着,白羽臀从岩洞里飞了出来,以滴滴娇为轴心,翻滚旋转腾升侧飞,展示身上亮丽的羽毛,毫不掩饰地表达求偶意愿。

只要是雄鹰,都会对滴滴娇一见钟情的。

金闪子立刻有一种预感,它与白羽臀之间的友谊无可挽回地画上了休止符号。

两只雄鹰或许可以拥有同一片天空,但绝对不可能拥有同一只雌鹰。可以分享食物,却不能分享爱情。这是友谊的盲点,也是矛盾的焦点。

滴滴娇惊讶地瞅着两只雄鹰,飞离那棵云南松,在峡谷上空翱翔,发出责问式的鸣叫:

——这是怎么回事,同一块领地里竟然有两只雄鹰,叫我选择谁好呀?

金闪子高声鸣唱:选择我,选择我,我才是纳壶河谷的主人!

白羽臀也死乞白赖地叫唤:选择我,选择我,我才是最优秀的雄鹰!

滴滴娇在两只雄鹰之间徘徊,并不想偏袒谁,也不想得罪谁,出于雌性的本能,它当然愿意选择更强壮更勇猛更出色的雄鹰,唯有如此,它将来孵出的雏鹰才能更好地存活下去。

人类社会有句不好的俗话:女人是祸水。套用到鹰身上,或许可以修改为:雌鹰是战争导火索。

金闪子和白羽臀怒目相视,互相威胁地鸣叫,各自亮出尖利的鹰爪。

一场在大自然里司空见惯的争偶决斗,拉开了序幕。

假如面对的是只毫无感情纠葛的陌生雄鹰,金闪子会毫不犹豫地先发制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飞过去,尖喙与利爪并用,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将竞争对手从自己的领地里驱赶出去。辉煌的胜利不仅能扫除求偶道路上的障碍,而且还是让雌鹰心花怒放的精神婚宴。可它面对的是白羽臀,它无法忘记,白羽臀曾经在它快要被银环蛇绞杀时出手救过它,它似乎很难下决心对白羽臀展开狠毒的杀戮。人类社会讲良心,禽类社会也有良心这个概念。但仅有一只雌鹰,非此即彼,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它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让白羽臀先动手,把先发制敌的机会让给白羽臀,当白羽臀的爪子在它胸脯撕出血口,当白羽臀的嘴壳在它身上啄掉羽毛,就等于偿还了救命之恩,谁也不欠谁了,它就可以心安理得无所顾忌地进行搏杀了。

欠债还债,欠情还情,理所当然;争偶决斗,你死我活,天经地义。

白羽臀扑飞过来了,金闪子将鹰爪缩回腹部,嘴喙也闭合起来,准备承受对方凌厉的撕啄。令它不解的是,白羽臀扑到离它三四米远时,突然在空中用翅膀拍打,用鹰爪撕扯,用嘴壳啄咬。这个时候,双方的身体还没有接触,打得再凶撕得再狠啄得再猛也根本伤不到它金闪子一根毫毛呀,仿佛这不是在两雄争斗,而是在进行表演。金闪子怀疑白羽臀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搏杀时顶要紧的就是避免打空撕空啄空,避免无谓地消耗体力。

你还没有接触对方的身体,就拼命地拍打撕扯啄咬,是不是在发神经病哟?

然而,白羽臀仍认真地拍打撕扯啄咬,鹰眼怒睁,颈毛恣张,嘴里还发出激烈的鸣叫,仿佛确实是在与一只看不见的无形的雄鹰进行生死搏杀。

这很奇怪,是个值得探究的谜。

过了一会,白羽臀双翼大幅度扇摇,发出嘹亮的欢呼声,展现出胜利者的姿态,好像在宣告:我所表现的搏杀技巧比你高明,我的磅礴气势压倒了你,我的战斗意志胜过了你,这只美丽的雌鹰理应投入我的怀抱!

刹那间,金闪子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它解开了白羽臀在双方身体并没接触时就拍打撕扯啄咬之谜。白羽臀没有神经错乱,也并非是在与看不见的无形的雄鹰在搏杀,而是正在与它金闪子比试高低。这家伙也许跟它抱有同样的心理:曾经在一起互相协作共同觅食,不好意思立刻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可又舍不得将美丽的雌鹰谦让出去。或许在内心深处,也有着同样的惧怕:在搏杀时自己身体也受到伤害而影响捕猎。一方面是无法避免的争偶决斗,另一方面是希望彼此都不受到严重伤害。这是矛盾心态,这是两难境地。这家伙居然想出这么个办法来,身体并不接触,却表现搏杀技巧和决斗风范。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好办法!

两雄争斗,非死即伤,干吗非要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呢?作为同一种类的动物,谁强谁弱,谁聪慧谁愚钝,谁老练谁稚嫩,并不一定要通过流血的拼斗才能见分晓,大家心里其实都有一杆秤,通过模拟的搏杀、无形的拼斗也能决出输赢来的。

何乐而不为。和平竞争,对谁都没有害处。

竞争并不一定是暴力的流血的,它们找到了一种和平的方式来解决诸多种内争端。

金闪子气宇轩昂地投入这场别开生面的争斗。它发出尖锐的啸叫,也像在与一只看不见的无形的雄鹰进行生死搏杀,腾升、俯冲、旋转、侧飞、推搡、撞击、拍打、撕扯、啄咬,攻势凶猛凌厉,酣畅淋漓地表现出雄鹰搏击长空的气势和威风。

偶尔,彼此的鹰爪也会相碰,彼此的嘴壳也会相撞,但仅仅是指爪叩碰指爪,嘴壳冲撞嘴壳,“噼噼啪啪”发出可怕的声响,却绝不会抓伤筋骨啄穿肌肤,绝不会再自相残杀。

这是一场新颖的争斗,开创了和平竞争的新纪元。

金闪子毕竟更成熟些,羽毛更亮丽些,飞行姿态更矫健些,搏杀的气势也更恢宏些,渐渐占据上风。

白羽臀似乎不甘心就这样败下阵去,在空中巡飞三匝,突然收敛翅膀几乎笔直地朝一丛狗尾巴草坠落下去,快到地面时,又突然展开双翼,一只鹰爪在狗尾巴草丛里蜻蜓点水般点了一下,又以直冲云霄的气势飞升蓝天。那只粉红色的鹰爪捏着一条老鼠的尾巴,老鼠还没有死,倒悬在空中,吱吱叫唤,挣扎扭动。金闪子注意到,滴滴娇的视线被白羽臀精彩的捉鼠本领吸引住了,赞赏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白羽臀,一颗芳心有转移的危险。

也难怪滴滴娇会将兴趣转移到白羽臀身上,这确实是场精彩绝伦的捉鼠表演,在距地几百米的空中,一眼就能发现藏匿在草丛中的老鼠,又能笔直俯冲下去,一把揪住正在仓皇逃窜的老鼠的尾巴,这足以证明,它是一只出类拔萃的雄鹰。

美女爱英雄,动物界亦如此。

这家伙运气真好,金闪子妒忌地想,算得上是超常发挥了。

白羽臀一面围着滴滴娇巡飞,一面得意地摇动爪子间那只老鼠,柔声鸣叫着,意思很明确,是在传递这样一个信息:假如你愿意把爱的红绣球抛给我,我就把这只老鼠当做彩礼送给你。

滴滴娇在两只雄鹰间犹犹豫豫地飞来绕去,似乎还真想去吃在鹰爪下挣扎的老鼠。真要是收了人家彩礼,不嫁过去也难了。

金闪子急得像羽毛点着了火,它“呦呦”高叫着,以最快的速度升上蓝天,俯瞰大地,环顾天穹。老天有眼,就在这成败关键时刻,左侧山谷下那片杂树林里,飞出一对斑鸠,大概是想外出觅食的,扑棱翅膀并排往山谷外飞去。金闪子用力拍扇翅膀从高空斜斜冲刺下去。它从来没飞得这么快过,像流星,像球状闪电,像离弦的箭。爱情给了它神奇的力量。也是它运气好,正好是顶着阳光顶着疾风在飞,飞临两只斑鸠头顶,两只斑鸠才发现有鹰从背后偷袭,急忙想分散逃命,但已经来不及了,金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飞过去,先伸出左爪一把掐住公斑鸠的脖子,然后翩然滑转,伸出右爪抓住母斑鸠的脊背。同时逮着两只斑鸠,这是空前绝后的表演,绝无仅有的辉煌,创造了鹰界奇迹。

当它飞回到悬崖那棵云南松上时,滴滴娇已站在巢前用惊喜的眼光迎候它……

而白羽臀,晓得大势已去,自己在这场求偶争斗中败北已成定局,正耷拉着尾巴,垂头丧气地飞回绝壁那只岩洞,发出孤独而又凄凉的鸣叫。

虽然身上连一根绒羽都没有碰掉,但精神上依然会有失败的创痛。

金闪子簇拥着滴滴娇钻进窝巢,这里有温馨的婚床。它拥有广袤的领地,拥有娇媚的妻子,还拥有忠诚的朋友,它是只幸福的雄鹰。但它仍有一个未了的心愿,那就是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有只美丽的雌鹰飞临纳壶河谷,让白羽臀也能有一个称心如意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