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对话与对抗
我一直惦着给“小男孩”洗澡的事，这家伙一直在外面乱叫。我仿佛听见了脚步声，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靠近。我一直劝小丽看看外面，天又不是完全的漆黑，大概是因为有微弱的月光，窗外发出朦朦胧胧的白。窗外是一片荒野，草木茂盛。她指着地图上一个地方道：“我们从这里出发，可以顺利通过安检。”我盯着她俏丽的侧脸，暖意在心头荡漾。
一声门铃响，原来是个梦，夏城这几天都在做梦，而且都是怪梦。他很久没有梦见“小男孩”了，十年了，一想起他，心里还是有些伤感。
牢门开了，那个送饭的机器人又来了，夏城心说这回它来该向他宣读保释条例了吧。
“你好，”那个机器人道，“生日快乐。”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根据飞船上关于你的身份记录，今天是你的生日。”
“好吧，谢谢。”
夏城等着它对自己说：“你可以走了，今天就是你的新生。”
“你想收到什么生日礼物呢？”机器人突然问道。
“那你唱一首生日歌给我听吧。”夏城没好气道。
机器人真就瓮声瓮气地唱起了那首著名的生日快乐歌。
小丽突然出现在液晶显示墙上，她依旧满脸甜甜的笑意，夏城赶紧戴上了耳机。
“早上好。”夏城见到她就像见到了希望。
“早上好，”小丽的神情突然变得扭捏起来，“我父亲想和你通话，他们想见见你。”
“我最不善于跟长辈打交道了。”夏城说完才发现这句话站不住脚，他心说倒不是长辈不长辈的问题，小丽你个臭丫头，你这是把我架火上烤啊！
“你不见他一面，让我怎么跟家里交待。”小丽收敛了笑容，看来她真的生气了。
夏城无话可说了。
“先用语音交流吧。”夏城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那好吧！”小丽立马笑逐颜开。
“你没跟他说我的情况吧？”
“没有，哈哈，让你自由发挥。”
耳机里传来一个老男人低沉的声音。
“谢谢你对我女儿的帮助。”
“没什么。”
“你将来有何打算？”
“如果我能获释，我打算先安顿下来，休整两天，然后回蓝星。”
“以后可以来我家坐坐。”
“谢谢。
“你在月宫有没有亲人？”
“没有。”
“蓝星上呢？”
“也没有。”
“他们这是......”
“我是试管医院出生的。”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
“我是指你以前在蓝星上的时候。”
“我没工作。”
“你学什么专业的？”
“我大学肄业。”
“嗨呀，爸，问这些干嘛！”小丽在一旁嗔怪道。
可她爸并未放弃，继续审问道：“你跟我们家小丽是怎么认识的？”
“旅行时认识的。”
“坐得起飞船的，可不是一般人。”
“朋友送的票。”
“你运气可真够好的！”
“......”
二人尬聊着，夏城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我怎么那么笨呢！他连忙对小丽道：“小丽，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两个人，告诉他们我的处境。”
“可以啊，现在跟蓝星联系非常方便。”
夏城把老所长和拿破轮的网号告诉了小丽后，心里觉得一下子踏实了。
通话结束时，小丽提醒他“看新闻”。
电视自动打开了，夏城看到在人来人往的台阶上，到处都是人——或走，或蹲，或站，街上，人们正打开或关上电子车的车门，夏城不敢确定这场景是在蓝星还是在月宫，但从街景上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同。
有两个女人站在一个入口处的台阶中央，她们正在闲聊，清晰的声音穿破了嘈杂的街市。
“你什么时候走？”
“下周吧。”
“看今天新闻没有？”
“军队来了就好，结束这种乱糟糟的日子。”
“新移民太多了！”
“现在说这个是违法的。”
“在家里说说也是违法的？”
“你傻啊？家里当然可以，可你别在直播平台上说，网上不是法外之地，你自重吧。”
“我觉得他们的主要目的既不是来维修月宫的，也不是来实施军管的，而是来定居的。”
“一下来这么多人，月宫肯定接受不了。”
“我们还有那么多空房，小姐，难道这么些空间只是拿来做摆设，让蜘蛛、蟑螂、老鼠占据。”
“你知道吗？我总觉得军队上来绝对没好事。”
“可不能乱说。”
“我刚从蓝星上来，对这里不熟。”
“这里有一大片住房是给军队留的，空在那不给人住。”
“其实可以接纳更多的游客。”
“军队是来拯救我们，他们会带来大量的刚需物资。”
看来月宫里人也把蓝星上那套直播新闻的风格带上来了，事无巨细地播报。夏城看得厌了，换了一个台，这个台在谈太空旅行，可能是一个专家访谈类节目。
“一旦进了到那里边，甭说人了，连光都逃不出去。”
“人进去会死吗？”
“人有可能死在黑洞里，但生命和物质不会消失。”
下一个台在宣讲人类探索太空的丰功伟绩：
“只因选择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方向，人类才没有原地踏步，才会有一个质的飞跃。半个世纪之前，人类开始征途星辰大海，1962年水手2号飞越金星，1965年水手4号飞越火星，1973年先锋者10号飞越木星，1974年水手10号飞越水星，1979年先锋者11号飞越土星，1986年旅行者2号飞越天王星，1989年飞越海王星，以及2015年7月14日即将飞越冥王星。”
夏城还是更愿意看关于蓝星的电视片，有个台在播放一部介绍西伯利亚的记录片。古时候，那些居民住在如此荒凉的北方小城，一住就是一辈子，就这么平淡无奇地渡过一生，多么不可思议！古代的工业城在夜幕下冒着白色蒸汽，灯火辉煌，浪漫温馨，令人向往。那些在西伯利亚油田工作的异乡人在那里一呆就是二三十年，镜头里，一个接受采访的老年人淡然道，明年就要退休回国了。他的一生就这样在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度过，一晃就过去了。其实这里既是他的家，也是他的流放地，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他曾经发现过一口高产油田，令他兴奋得彻夜难眠，看了他的经历，夏城却感到无限伤感，在这个遥远、陌生的北国小城生活虽然有特色，吃住在那里，用陌生的语言跟当地居民打交道也很有趣，但若换做是自己，最多也只能呆上三年的时间。至于那些远嫁异乡的人，夏城完全无法理解，除非是和可爱小丽在一起，想到这里，夏城在不知不觉中无声地笑了。
画面上出现了一条清澈的小河，河面平静，看得出没有受到过任何的污染。柔柔的河风带来水草的腥味，河面上波光粼粼，鱼竿突然变得沉，那种由轻飘飘忽然变为沉甸甸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挣扎的大鱼，手上的鱼鳞，弥漫在空气中的鱼腥味和香草味，人生的充实感和成就感油然而生。
突然醒来，夏城感到身体不再那么难受了，但一想到还有一天的时间，军队就会抵达月球，一阵对于未知的恐惧感袭上心头，心一慌，就再也睡不着了。这时，他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一句“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这下他彻底失眠了。
“请帮我联系一下小丽。”夏城大声道。
过了一会，墙上的女声道：“她关机了。”
夏城觉得这肯定跟他和她父亲之前的问话有关：莫非老人家对我感到失望了，我不该说我没工作，但我确实没工作啊。
“我现在是月宫的合法公民了吗？”
“不是。”
“不是说会放我吗？”
“上面的移民政策收紧了。”
“什么时候？”
“议会在昨晚做出了决议。”
“那我保释还有戏吗？”
“等三个月后吧。”
“妈的，”夏城没好气道，“看新闻。”
电视直播新闻里是繁忙的街道，街边有个戴眼镜的大个子男人举着一块大牌子，夏城以为是发街头广告之类的，镜头一拉近，大标题竟是：捍卫生存空间。
夏城心头一紧，又瞄了几眼。
“准备战斗吧，”那人神情凝重地看着镜头道，“两天后，月宫将会被军管，热爱自由的人们，快快抛弃幻想……”
“可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男记者问道。
“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那男人道。
“但今天报上的新闻，说他们是来维修月宫的。”
“哼，愚昧的大多数，就你们相信他们的鬼话。”
“难道不是吗？”
“既然是来维修月宫的，他们为何带武器？还有微型核武。”
夏城的眼皮渐渐沉重......
一阵凄厉的警报声把夏城惊醒，外面传来噼噼啪啪的枪声以及隔壁囚犯鼓噪声，有人带头唱起了歌，最后竟然汇成了一片歌声的海洋。
“新闻……”他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在向监狱推进。”电视里，一个男播音员正站在街头激动地播报实时新闻。
镜头所及之处是燃烧的车辆和慌乱的人群......
画面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头戴黑色八角帽的年轻姑娘，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她戴着一副黑色的口罩，身穿一身黑色的皮夹克，右胳膊上系着一条红丝带，右手提着一把白色的手枪。
“鲭鱼小姐！”夏城大喊着站了起来，他认出了她的眼睛，没错，就是她！那双扑朔迷离的大眼睛。
外面枪声越来越密集了，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开了，眼前白光一片，就像远秋里皎洁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