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泛黄的旧事

匈奴留下的东西不多，但我们仍然能看出他们的一些生活。

比如，近代考古学家在匈奴墓中挖出了铁制的镰刀等兵器，说明当时匈奴的手工业、金属冶炼业都非常发达。即使到了今天，一些少数民族地区的手工业仍然很发达。在这方面，他们有天然的优势，因为他们经常打猎。打猎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琢磨兵器该如何改良。

不过，他们没有太多的花招，他们主要的作战武器也就那几样：佩刀、长矛、短剑、弓矢等。但在早年，这些并不多，匈奴主要还是用弓箭和佩刀。他们的佩刀也叫“径路”，即青铜剑。《汉书·匈奴传》说，呼韩邪单于跟汉使韩昌、张猛订立血盟时，用的就是径路刀。

此外，弓箭对匈奴也非常重要，匈奴是弓箭不离身的。蒙古人也是这样，他们的身上始终背着弓，马背上始终挂着箭，就像我们随身带手机一样。这是少数民族的一个特点。只有在特殊的时候，比如祭祀活动时，他们才会卸下武器，像毫无防备的孩子一样，向他们崇拜的对象供养自己的心身。在他们崇拜的所有对象之中，天是最大的。他们最敬畏天。尤其是休屠王，他不明白属地的富庶是石羊河水带来的，将一切都当成了老天的恩赐，因此他老是祭天。当然，从天降瑞雪遂成河水这一点上，我们也可以认为休屠王没错。

于是，休屠王用他认为最珍贵的东西——黄金，特制了一个祭天金人。这个金人成了匈奴祭祀时不可缺少的供奉之物，被视为匈奴人的灵魂依怙、精神的象征，像神一样不可亵渎和侵犯。

休屠王的祭天仪式，甚至成了匈奴史上很独特的一种治水礼仪。在影响当地人对水的珍惜和诸多方面，这种仪式有着独特效果。同样道理，此后的数千年里，祭龙王、祭水神、祭水母娘娘等诸多宗教性很强的仪式，也成了凉州大地上独特的治水措施。经过这些仪式的熏陶，凉州人是绝不会浪费水的，谁要是浪费水，家中就会发生不吉祥的事。其中，最不吉祥的，就是走水。

我曾在长篇小说《西夏咒》中写到了它：

她家走水了。挑了满满的两缸水，忽然神秘地消失了，缸不漏，水却不翼而飞。这就是走水。它不是失火的另一叫法。走水就是走水。这水，一直在走，一直走了千年。

走水不吉。

走水之后，一家人可能缺水而死。

走水后，唯一的禳解之法是去找水，你不能到河里找，不能到井里找。你只需在戈壁上沙漠里走呀走呀，不定啥时，你就会发现一个牛蹄窝。那窝里，汪着一泓清凉的液体。你只管将它捧了来，每人饮一滴，那灾便没了。这法儿，叫拾水。

瞧，那女子就去拾水。她出了那个隐没在绿树中的村子。那时的大地上长满了绿毛，山也长满了草木。那时的人不去破坏那个叫植被的东西。因为村里都信萨满。萨满说：“万物是有灵的，那草，那木，都不许去伤害。”千年后的科学驳斥了它。人们于是说：“噢呀，那木，伐了白伐；那草，烧了白烧。”山于是秃了，秃了就秃了吧，谁也管不了千年的事。

所以，我一向将关于水的诸多礼仪和习俗当成治水措施，它们折射的，是西部人对水的珍视。

那时节，休屠王当然不知道，那个叫刘彻的汉子早就盯上他了。发展壮大的他，一直是中原大汉王朝的心腹大患。

而且，上天也为他安排了一个克星，那人的名字叫霍去病。

霍去病抢走他的祭天金人之后，休屠王的名字便从此成为历史。

整个匈奴都成了历史。

有一天，我们也将会成为历史，后人会像我们研究匈奴一样，看我们是如何生活的。他们会挖出我们的厨房，我们的厨具，我们的床和椅子，我们的诸多用物。但他们挖不出我们的灵魂和心灵，也挖不出我们的精神。正如我们挖不出匈奴的灵魂、心灵和精神。我们只能模模糊糊地，通过现有的依据来了解他们。于是，高大粗犷的他们，便从千年前走来了……

因为生活环境的不同，匈奴的很多习惯都跟汉人不同，包括他们的着装。他们主要穿戴皮革制品，比如皮衣、皮袄、马褂、长靴、毡帽等。其特点是，既结实，又抗寒。汉人的衣服他们穿不成，原因是既不结实也不抗寒。他们老是打猎，老是穿行在树林里，衣服要是不结实，一不小心就会被树枝刮坏，所以，他们不穿汉人的布衣。但他们喜欢汉人的丝绸，愿意用好几匹马换一匹丝绸。在他们眼里，丝绸比皮衣好多了，珍贵多了，他们只是舍不得穿。在匈奴地区，只有王昭君、蔡文姬这样的中原女子才穿丝绸。外国人也喜欢丝绸。而且丝绸很轻，一峰骆驼可以驮很多匹丝绸，可以换来好多东西。于是，汉武帝索性开辟了“丝绸之路”。无数的驼队便驮着一匹匹中国丝绸，带着汉文化，沿着河西走廊走向了世界。

许多年后，世界变了。丝绸仍然珍贵，但已比不上皮衣。匈奴们觉得很寻常的皮衣，现在可以卖到上万元不等。而丝绸之路也早就衰落了，被历史的风尘掩埋了。现在穿行于世的，再也不是骆驼们，而是火车、飞机和轮船等。当然，还有网络。

*是它们，走出了丝绸之路

千年后的世界，已经彻底变样了。

而匈奴们当年的许多生活用具，也成了文物和工艺品。比如牛羊骨头做成的器皿和其他生活用具。你知道，动物骨头是可以做成号角的，藏传佛教就有人的腿骨做成的号角，还有人的头盖骨做成的头颅钵。有些很好的头颅钵，会在人的头盖骨上镶上银子，做好之后可以用来吃饭。早年，好些修行人都喜欢拿头盖骨装饭吃，目的是提醒自己死亡随时来临，要精进修道。

当然，头盖骨做成的器皿也有其他用途，比如炫耀。根据《史记·大宛列传》的记载，匈奴人曾把月氏王的头盖骨做成酒杯，以示大胜。这另当别论。

现在，头颅钵已经成了一种非常精美的工艺品，而不仅仅是生活器皿、战利品和修行人的法器了。

除了骨头做成的器皿之外，头盔也是匈奴常用的器皿。匈奴人和蒙古人都喜欢喝烈酒，但随身带着酒杯很不方便。草原上瓷器非常少，因为瓷器不好携带，容易打碎。草原民族就很少用瓷器，他们喜欢用方便携带也不容易坏的东西。头盔就是很好的选择。打仗时，它可以用来保护自己；寻常时候，它就可以用来装酒喝。当然，用头盔喝酒，大多还是打仗的时候。电影中就有类似的镜头：成吉思汗摘下头盔，把酒倒进去，自己先喝一口，然后倒给将士们，让他们每人都喝上一口，以示同甘共苦。

当然，用头盔喝酒很不卫生，但草原民族是顾不上卫生的，他们没有讲究卫生的条件。所以，身体不好的人，在古时候的草原上是活不下去的。大自然虽然像无条件付出的母亲，总是为人类提供一切，但有时它也是残酷的。它会淘汰一切不适应环境的人和动物。而所谓的淘汰，往往就是死亡和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