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门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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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论文是怎样写成的?

读完军强详解学术论文写作的书稿,我想起上世纪中叶中国知识青年都至少听说过的一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自传体小说,讲的是一个战士的成长史。军强这本书,讲的是学术论文的写作,但也是他的学术成长史。

每个学者都有成长史,但只有部分学者能看清自己的成长,诚恳明白讲述成长史的更是少数。这并不奇怪,会做是一回事,会教是另一回事。学术研究的有些环节是不可教的,比如论文的构思,我认为不可教。论文写作可教,但很难教。

论文写作是门手艺。跟师傅学手艺,通例是徒弟先旁观,后帮忙,最后实习。师傅传帮带,靠身教,不靠言传。邻邦日本的手艺人,秉承了从我国学到的传统。不管是打铁器制檐瓦,还是做寿司煮拉面,师傅带徒弟,一带数年,师傅闭口不谈手艺,只让徒弟全程观看。徒弟能学多少,全靠自己用心揣摩,努力模仿。直到最近,诸如打铁制瓦等行业的手艺人越来越老,学手艺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老匠人为避免祖传的手艺在自己手中失传,万不得已才开始言传。老师傅言传时经常发火斥责,直到徒弟终于做出合格产品,才和颜悦色鼓励两句。

我在学术界谋生存,靠的是用英文给英美传统的学术期刊写论文,但学艺的方式却是现代日本学徒的方式。导师欧博文(Kevin O’Brien)教授从来没给我系统讲过怎样写论文,只是带我写。一开始是他写,我看,他问,我答;然后是他起草,我补充修改;再后是我起草,他修改;最后像打乒乓球,他写完改完发给我,我改完写完发给他。遇到关节点,他会解说,为什么如此这般修改。我一开始完全同意,后来就有不同意见,但总能达成一致。

由于我学写作的方式太特殊,我从来没想过系统总结怎样写学术论文。不过,我深知写作重要,讲课做讲座时总会如实转述欧博文老师的经典说法。比如, 2015年底我在中国人民大学讲到,一篇好论文,是恰当的词出现在恰当的句子中,恰当的句子出现在恰当的段落中,恰当的段落出现在恰当的结构中。另外,我在中文大学给研究生讲方法课,采用的是我自诩的中医门诊方式。虽然无法一对一地教十几个学生,但课堂分解成若干小节,每个小节是我一对一与学生讨论他(她)自己的研究。如果研究思路问题体现为写作问题,我也会从写作讲起,从文字回溯到思路。有时,我甚至要求学生用英文和汉语各写一个版本,以便判断我发现的问题究竟是思维问题还是文字问题。

不过,不论我怎样努力,我教写作没有任何成就感,根本原因是我的英语写作水平只能勉强算及格。我不需要用母语写学术论文,因而也就不会写。前两年有朋友问我是否有兴趣讲讲学术写作,我不假思索谢绝了。我有一种心理惯性,估计不少人也有。一件事,本来是自己做不好,因而不肯做,可是我很容易偷换概念,认为既然自己不肯做,就是谁也做不好。

关于如何写学术论文,军强的书打破了我自己制造的迷思。我认为谁也做不好的事,军强不仅做到了,还做得很好。好,不是说此书是灵丹妙药,也不是说它是操作指南。手艺终归是手艺,不动手学不会。这本书最大的价值是印证。自己动手写,写通了,看看这本书能得到印证;写得半通不通,也能得到验证,同时能较早发现问题的症结;写得完全不通,坚持写下去,写累了,写烦了,随手翻翻这本书,就像参禅的人夜不安眠跌落床下,或者走路绊个大跟头,倒点小霉,壅塞的思路反而能开通一点。不写,此书无用;少写,此书有点用;多写,此书真有用。

军强谦虚,让我写几句话充当序言。今天放假,正好交卷。

李连江

2020年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