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赎罪
另一方面，玄远果真已获大胜，留下了一片带血的战场。
在久远的记忆里，遥儿曾经听到过战争的号角声，主人却是护佑她身侧，不曾让她亲临战场。她只知战争的残酷，却不曾见过战争真正渗出的血液；她只知人心齐整、战术得当，便可迅速获知捷报；她只知道战争中不可避免死伤，却不曾见过血染大地、肢体残端、血肉模糊；她只记得当年陪主人凯旋归程、军民欢腾，却不曾听到死亡的声音和生死别离的啼嚎。
如今，这片凄楚和血色的场景却是彻底冻结了她的胸口。
“对不起，对不起，……”遥儿看到满地的死亡与伤员，早已控制不住，一时间竟瘫软在地；待泪水流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撑住自己站起，趟着血迹恍惚地走近每一位伤员。
“被利剑伤得如此之重，鲜血染身，若是被你父母、妻儿知道，该有多么痛心！”遥儿边说边趟下一行行的热泪，她举起手里的棉巾为这位陌生的战士包扎好伤口，接着又去照看下一名战士。
“遥儿！”玄远走近遥儿，仅一只手便抓住她整个肩头。“王后，你不能再流泪啦，已经两日，你的眼睛会受伤啊！”
“遥儿罪孽深重，如何能够救回他们？”遥儿低垂着头，此刻全身无力，竟将全部重量交与这只大手。
“遥儿，”玄远盯着这个梨花带雨的柔弱女子，忽然心口涌起一股冲动想要拥她入怀。
“你不必劝我，我要尽量地帮助他们，即便这样，我也无法赎罪。”遥儿任凭着泪水滑落，一边将草药放进炉上的药罐内继续煎药。
待一周过后伤员及死亡战士的家属也已安顿完善，遥儿便来到皇城外最高的圣山顶部，那里千万年间均是被覆冰雪。
她跪在雪山之巅，一遍一遍地祷告，但愿自己的祈祷之声可以上达天庭，护送这些灵魂抵达冥界或天堂。
玄远一直护在遥儿身侧，如此又是一天下来。
“王后，这一次战役只是死伤数千人，可以说已是历史罕见，往常如此大规模的战役，均是要牺牲上万人。你不用……”
“数千人！对啊，只是数千人……”遥儿无力地撑住地面，她的双腿早已变得麻木。泪水再次涌出，直到她完全没了力气。心里却是依旧呼喊着她的主人，“主人，告诉遥儿，遥儿该如何是好？”
遥儿泪水滴滴灌下，落在了雪地里，慢慢渗进千万年的寒冰内，此刻，在她前方的冰峰雪地里居然徐徐地长成一棵稚嫩的翠苗，不多久的功夫，竟长成了一株二十厘米高的植物，从根茎到枝叶无不是翠绿如滴，又一眨眼，一只花蕾悄然浮现，一层层薄薄的淡紫色花瓣如轻纱一般缓缓剥开，舒展开来，紧接着整座圣山的上空便飘起了无数的紫红色花絮，像碎掉的宝石晶片在空中荡漾悬浮，飘散着令人心醉的花香，带出无限圣洁的美，静谧间可以安抚所有疲惫的心，可以拂去灵魂上所有的尘埃，唤出祥和、静美。
“圣花，为什么此刻才到来？”遥儿似乎听到了花开的声响，她微微抬头，自然认出了她的朋友——英雄圣花。“是遥儿错了，对你的认识也错了。你是来告诫我们，对吧。你为和平、宁静而来，决定权在于我们自己，而非祈求所能获得。”
遥儿一跪便是一天一夜，直到最后沉沉地昏了过去。见此状，玄远立刻冲上前，却又不敢冒犯抱起遥儿，恰巧此时，伏天赶到了山顶。
“遥儿！”伏天跑到遥儿身边即刻紧紧地抱住她，用尽全身的能力呵护住她残存的体温。
“大王，幸好您赶到！”
伏天消耗尽自己所剩神力护住了遥儿的心脉，紧接着牢牢地抱起她，“玄远，我们赶快下山！”
“是，大王。”只是玄远再一抬眼看伏天时却吓得一惊，因为他们大王的脸色苍白异常。“大王您？动用了神力！”
“不碍事！”伏天自降生便不同于普通凡人，他生来带有神灵之力，而非人类所能够拥有。
事实上，宇宙大爆炸之前，人类是具备有灵力，但在宇宙大爆炸之后，由于人类仍旧不忘过往的错误，最终惹怒天神，所以在将人类几乎尽数赶出天国送往宇宙之时，也将他们的超自然之力封存在了肉体里，故而，人类只有死亡，摆脱肉身才能够恢复超自然之力，但与此同时却要受制于阳光的限制，也需阴光的呵护。
最终被选定留守在天国世界里的人类也因为种种原因，超自然之力正在一代代新生群体里渐渐地消失，目前仅10%左右的人依旧保留有少许灵力，虽通过修行可以提升，却也远不如过往；不过，类似于伏天这种具有特异灵力，且灵力形态近乎神明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可以说是极其罕见，尚不到亿万分之一。
遥儿的身体因在寒冷中祈祷所受伤，却不能够用人间药物医治。伏天守护床榻前数十天，仍不见遥儿有任何起色，幸得扶苏提示，他即刻赶往东方道家仙界求取天池温水。
数日后伏天到达仙界星系系统，一日后便抵达东方道家所居住行星——启明圣星。然而，行至天池后方知，若要得到天池温水必须怀有单纯真挚之心亲自种植仙荷，用此仙荷之叶方可盛取仙水。
也是遥儿命数，恰巧有位仙人正在天池边种植一颗仙荷已有三年，此刻正值一只荷叶长成。听得伏天的请求竟然愿意割爱，因为他来此倒不是为了急取仙水救人，而仅是为研究所用；不过，他借于伏天，需要伏天日后还他一株。所以伏天只能够送回仙水见遥儿脸色稍有好转后立刻赶回仙界，他也确实是一位信守诺言之人。
只是对于凡人栽种仙荷又是如何不易，整整花一月时间仍未见到种子发芽，仙人见他焦急，便劝告他先行回去，待他了却人间凡事，心情平静后再来此栽种；否则如此心不在焉，怕是用去百年时间也不可得种子发芽、吐蕊。
伏天再次回到宫殿，遥儿的身体情况已然大好。
伏天心中慌乱，脚步却缓慢下来，轻轻走近他的妻子，最终唤出那一声，“遥儿。”
“大王，”遥儿屈身行礼，微微颔首。
“遥儿，谢谢你。”伏天抬起右手想揽住遥儿，或者把她温柔地拉进怀中，却不知为什么，他突然犹豫了一下，又放下手。
“大王，是遥儿应该感谢大王为遥儿所做。”遥儿的心情仍无法从那一眼战争的场景中走出，她仅仅是如此回答，又再次望向窗外的星空。
“遥儿，我们是夫妻。”伏天说出这番话之后，内心却涌起了无限的内疚。这七十多年来，他本应该早早承担起这句话的分量。
时间又过去一周，日前遥儿腿部的冻伤已在慢慢愈合，这一周竟可以下床缓慢走上几步，只是她的话语仍少，常常是望着花草发呆。伏天现如今每日都要过来看望她，只是遥儿已经不敢再奢求这份感情。多日的思考甚至让她怀疑起自己，再次回到人间，又是给他人带来灾祸。当年，主人为自己葬身火海；现今更害得近万人丧命、害得千个家庭妻离子散，如此重罪，自己如何再能够拥有幸福。她此刻只盼得解脱，不愿再与他人有任何牵绊。
“遥儿，”今日一早伏天又赶来遥儿的寝宫与她共进早餐，这时他身边还带来了一个男孩，约莫六七岁的光景。只见这孩童，一身蓝色锦袍，金丝钩边，细黑长发以玉簪束起，光洁白皙的皮肤，透着腮红，瞳仁灵动，仿佛夜星一般吸引人，五官刀刻般俊美，却又乖巧得像个女生，低头抱着小手，不敢言语。
“大王，”遥儿扶着轮椅正要起身。
“说过多少次，不许行礼。”伏天赶忙走近扶住她。
“谢谢大王。”遥儿说完，又没了话语，仅看了一眼前方可爱的孩子。
“遥儿，我先前答应仙人要还一株仙荷。这段时间，人间太平，我打算过去完成自己的许诺。”
“对不起，大王，是遥儿害得您欠别人恩情。”
“这是为夫应该做的，不是吗？”伏天牢牢抓住遥儿的手。
当感受到那掌心炙热温度的时候，遥儿心口忽然一颤，却是没敢抬头。
“遥儿，这是我的长子，名唤昊儿。他一直跟随他师父在外学习，如今刚刚回宫。我想，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帮我照顾他。”
“大王，遥儿怕是，”
“遥儿，我想我们都需要些时间。你说让我送你回去，但是我做不到，因为我爱你，舍不得。”
爱我，遥儿第一次听到伏天如此明确地说出自己的情感，内心里却是只有惶恐。
“遥儿，我知道由于我的过错，让你无法面对自己，让你身陷自责中；也知道，由于为夫的任性，你已经无法再相信我。或许，我们都需要时间。”伏天更加用力地握住遥儿的手，“此番我再去仙界，怕是要三到五年的时间，若是为夫用情不变，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遥儿抬头望向伏天，那双眼目里的挚诚毋庸置疑，可是遥儿不敢回答，不敢承诺，她怕自己承诺不起。
“最起码，请答应我，这段时间帮我好生照顾昊儿。”
遥儿轻轻地点点头，站稳身体，走出两步，拉过前方一声不响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