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胭脂井
“实际上,第二天偷馄饨的事就败露了。”熊猫对我说。“好快啊。”我说。
“我妈下馄饨时发现莫名其妙少了一竹匾的分量。”
“这不是一下子就发现了吗?”
“但她还不能肯定是我拿的。”
“结果怎么发现的呢?”
“唉,几乎每个同学回去都对家里人炫耀自己吃到了馄饨树上结的馄饨,一传十,十传百,所有家长连同老师都知道是我带来了馄饨。”熊猫叹息道,“这些孩子可真是靠不住啊。”
“可能太好吃了吧。”
“但你知道我妈有多狠吗?”熊猫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她说我学会偷东西了,提起鸡毛掸子边骂边追了我好几条街,被她逮住之后,屁股差点被打烂了。”
我笑得停不下来。
“不对,我说得不对。”熊猫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那天在银子家,还有一个人,馄饨就是这个人下给大家吃的。”
“有吗?”
“是的。”熊猫的语速变得那么缓慢,比他平常说话还要慢上许多,“只有这个人没有告诉家里人馄饨的事。”
“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很特别的人。”他吃力地回忆着,“在我妈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拎到学校,让我向老师和同学承认错误时,这个人挡在了我的前面,说熊猫只是为了向大家证明馄饨树的存在,自己一个馄饨都没吃。如果有谁应该道歉,那也不是熊猫……”
我抱着膝盖,看着熊猫,他的嘴唇有点颤抖。
“你确定吗?”
“确定。”他一只手按着额头,“尽管我记不得这个人的姓名,甚至他的面目也模糊不清,可是当我站在讲台上瑟瑟发抖时,有个人冲了上来,这件事确凿无疑地发生过。是的,在银子家吃馄饨的有许多人,挺身而出为我辩解的却只有一个。我不怪他们,这么做需要极大的勇气,但我心里对这个人充满了感激。”
“可是你却忘了他是谁。”
夕阳只剩下一道残余的金色,镶在黄昏的鬓边。黑暗轻柔地降落在熊猫的眉宇之间,同时湮没了我的身影。
“不,我没忘。”他脱口而出,“这不是忘记,而是类似于藏了起来,嗯,封存在某个地方,只要我能回到过去……”
“这个人为什么要替你辩解呢?”我问。
“朋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一反向来舒缓的语气,熊猫毫不犹豫地答道,“因为无条件地相信我,这个人也就相信了世界上真的有馄饨树,他,或者她,相信我不是小偷,不愿意我得到不公正的对待。”
“关于馄饨树,你们还有过别的交谈吗?”
“有,当然有。”
熊猫的话匣子打开了。过去就像一只藏在树洞里的动物,起初能够看见的只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可是出来一点,再出来一点,你会发现它比你想象中大一点、更大一点……过去这只动物是那么那么大,恐怕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大。
“说了什么呢?”
“被我妈揍过的几天之后,我的朋友和我在胭脂井玩时说的。”
“就是鸡鸣寺后面的那口井,陈后主和他的妃子跳下去的?”
“对,那是我们俩的一个秘密基地。”熊猫点头道,“第一次是我的朋友带我去的,当时我们俩都穷得叮当响,但他说铁丝网上有个只够小孩子钻过去的洞。沿着铁丝网旁陡峭的草坡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那个洞,幸好两个人都很瘦小,居然毫无障碍地通过了。铁丝网里面是与外面迥然不同的一个幽静世界,没有人,除了间或的虫鸣没有任何声音。我的球鞋踩在长满了青苔的石板上,直打滑,那青苔和石板也静到极点,仿佛在一起一伏地呼吸似的。在那样的地方说话,你会感觉自己是在谁的梦里,每一个字都可能将对方惊醒,于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你们在胭脂井谈了馄饨树的事情。”我说。
“其实是我问我的朋友,假如世界上真的有那样的树,你希望上面结什么果呢?”熊猫说,“馄饨只是我的愿望。”
晚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你的朋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