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泫州 梓
漫无边际的虚空里，圆圆蜷着身子蹲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处，像虚空里渺小的一粒尘埃。
突然有人在唤她：“圆圆，吃饭啦~”
她抬起头，场景是家里的堂屋，一家人正围着饭桌吃饭。娘给她夹了好几块肉，嘱咐她多吃点补营养，自己却只吃青菜；爹卖关子的将手背在身后，让她猜是什么东西，她噘嘴摇头不肯猜，他宠爱的笑着直接拿出来给她，是她常念叨的糖葫芦……
画面翻页般的切换，变成了她在镇上玩，到处窜门，王婶王叔刚织好布，给她留了块让她带回去做新衣；捏糖人的合爷爷，捏了个‘圆圆’送她，她悄悄留下在河里捉的鲤鱼，欢快的拿着糖人跑开了；有人给她打招呼，有人叫她留下吃饭，有人跟在她身后叫姐姐……
在山林，在田野，在街巷，在丹桂溪的各个角落。
……
“咳、咳……”
鲜血顺着她的咳嗽溢了出来，她缓缓睁开眼，一动不动的盯着上方的床幔。
她还活着、又做梦了！
只是为什么这一次，醒来什么都记得？一切都在眼前重复的放映，没完没了。
“醒了？”身旁一男子的声音，很温柔。
她充耳不闻，连眼珠都不曾动一下。
男子又道：“醒了就把药吃了吧，你这条命，捡回来不容易！”
他把药喂到她嘴边，她却不张口，即使侥幸滑进口腔，她也不咽。
男子也不恼，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旁的真丝软帕，轻轻的将她嘴角血渍擦拭干净，又将药水喂了过去。
见她还是不愿吃，男子放下药碗，柔声道：“你护着的那小丫头没事，只是吓到了，我叫了几个人，正陪着她呢！”
二丫？
圆圆的眸子终是有了一点光，偏头看向身边的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衣着华丽，面容俊朗，眼里是波澜不惊的淡然。
“她在哪儿？”她的声音极轻，有些发不出来的样子。
“你先吃药，然后我带你过去……”
圆圆艰难的起身，颤抖的手接过药碗，大口大口的饮尽。见她身子摇摇欲坠，男子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往外头去了。
路过雕栏玉砌的房屋走廊，又沿着碧绿的湖畔绕了半圈，便见湖心凉亭里，二丫正垂头丧气的坐着，身边是两个跟她大小相宜的孩子，还有几位伺候的侍婢。
见男子过来，周围的人赶紧行礼，他只淡淡的说了个‘免’字，便抱着圆圆去了湖心，将她轻放在一旁的长凳之上。
见来者是圆圆，二丫赶紧从凳子上跳下来，冲进她的怀里，喊了声姐姐便嚎啕大哭起来。
圆圆抱着她，说不出话，只跟着她一起哭，早该释放出来的压抑这才得到宣泄，只是哭着哭着，就又哭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开始的房间里。二丫趴在她的床头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拉着她的手指。
“姑娘你醒啦？”在屋里守候的碧衫侍女，见她睁开了眼睛，赶紧迎了上来关怀：“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圆圆摇摇头，轻轻的跟她道了谢，又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扯过一角，盖在二丫身上。
她现在有些提不起力，但身体上的疼痛感明显减少了很多。
侍女扶着她坐起身，又递了水给她喝。
“好些了就好，也不枉我们郡爷输了那么多灵力给你了。”
“郡爷？输灵力给我？”圆圆疑惑道。
“是呀，今早抱你去湖心的那位，又俊朗又温柔的梓郡爷啊……”
侍女名唤春桃，是位爽朗直率的小丫头，刚满十五岁，她告诉圆圆，这里是鲛族的陆地领域，泫州的白洛郡，是属当今鲛王的弟弟梓郡爷管辖领地。
昨日梓郡爷例行巡视，在白洛郡与戎州的分界水域发现了她们，见她们躺在河边奄奄一息，便好心将她们带回了郡王府。
春桃谈起梓郡爷便两眼放光，滔滔不绝，越说越激动：“我们梓郡爷呀，对每个人都很好的，最重要的是这么多年来只一位侧郡妃，连正妻都还没娶呢！如果……嘻嘻……”
圆圆不太懂她在开心什么，但见睡梦中的二丫呶了呶嘴，嗯哼了几声往被子里钻了钻，想来是被吵到了。
“春桃姑娘，”她打断她道：“我想出去晒晒太阳，可以吗？”
“晒太阳？当然可以啦，不过你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只能在外头的庭院晒晒，远了不行。”
“好！”
春桃麻利的在衣架上取了件白绒披风，这才过来搀扶着圆圆，带她往庭院中走。
这个庭院实则是个小花园，绕周种了几棵楹树，长得比屋子围墙还高，正是满树花开的时候。
“谢谢你春桃，你忙自己的去吧，我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你不用陪我。”
春桃是鲛人，不喜欢晒太阳，晒久了会脱水，既然圆圆主动提了，她自然也就答应了。
她将手里的披风给圆圆披好，又替她将如瀑的墨发理了理，这才往阴凉地方去，临走还不忘回头道：“我就在旁边的走廊上，有事记得叫我。”
圆圆点了点头，便迈着缓慢的步子朝着园子中心走去，那里被繁茂的楹树遮得少，刚好有一寸地是完全暴露在阳光里的。
她静静的仰着头，闭着眼，遗世而独立。风起，满树楹花吹落，在她身边翩然起舞。
眼角有晶莹的液体，不断的滑落，滴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响。
她就这样站着，也不知过了过久，直到太阳突然躲进云层，眼前光暗了下来，她才缓缓睁开浸满水的眸子。
梓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陪她安静的站着。他听釜溪河水族汇报过丹桂溪发生的事情，了解她的经历，便也懂得她的悲伤。
他柔声问道：“好些了么？”
圆圆点了点头，可那不听话的眼泪出卖了她，她一点都不好！
她本就生得软糯可人，此时双眸含泪，又佯装坚强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梓情不自禁的将她拥进怀里，抚着她的头，安慰道：“没事的，以后，没人可以伤害你了。”
圆圆不懂男女之事，只觉得他的怀抱很温暖，像爹娘一样踏实，不由的生了依赖，反手也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怀里，哽咽着道：“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大家，甚至连爹娘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不怪你，是那妖兽残忍无道，你若想报仇，我定帮你！”
“报仇？”圆圆抬头望着他，他也正俯身看她，两人的鼻尖就这样不经意的触碰到了一起。
梓的心顿了顿，脸不由的发烫，赶紧错开目光，闪躲的看向旁边的楹树。
然圆圆完全没有发现此中玄妙，像什么也没发生般继续道：“我也想报仇，可是，我打不过他们，一只都打不过。”
“没，没事，”梓说话有些吞吐，终是近三十的人了，很快便整理好了情绪：“我会帮你。”
“真的吗？”圆圆灰蒙蒙的眼睛终于再现了光彩，激动得拉着梓的手晃动。
“嗯，我答应你，帮你报仇。”梓的笑容很暖，像此刻拨开云雾的阳光：“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我答应，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答应我，好好吃药，好好休息，赶快把伤养好。”
“好~”圆圆连忙点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去报仇？”
梓宠溺的替她抹去眼角残留的泪珠，浅笑道：“别急，我自有打算，你只要完成刚刚答应我的事就好……”
这个女孩，是他的了！
哪怕可能会挑起不必要的纷争，哪怕冒着前功尽弃的风险，他也定要完成她的心愿，让伤她之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