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烟消云散
梓睁开眼，眸子里柔情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与往日不同的狠绝。他张开十指，整个广场的水流似乎都在听从着他的召唤。随着他一声令下，所有将士叠罗汉般形成一道道铜墙铁壁，将圆台裹得密不透风。
“郡爷不要，”春桃从人群后挤到前方，她以为梓会拼尽一切保全圆圆的，然而事实却是，他要舍弃她，她哭喊着冲到他面前：“郡爷，圆儿姐还在里面呢，她是您的妻子呀~”
“哪里来的臭丫头，赶快拉下去……”圆台下的大臣怒吼，指使着小厮就要来拖春桃。
“别过来！”春桃朝着他们呵斥，又见梓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一个飞身来到了梓身前，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奋不顾身与勇敢：“郡爷，圆儿姐还在里面，您忍心毁了她吗？”
“滚回去！”梓黑下脸，没有理会她，反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只见将士们的身躯逐渐融合在一起，形成个巨大的钵，一点点向圆台中心缩小。
春桃用手抹掉模糊了双眼的泪花，而后从衣袖里拿出一柄匕首，毫不犹豫的刺在了梓的肩上。
然而她的力度太小，梓又有铠甲护身，这一刀仅是伤了点皮肉，丝毫不影响他继续施法。反倒是她的这一举动，无异于背叛整个鲛族，一时身后多道光剑穿透她的身体，留下鲜血漫涌的窟窿。
春桃狠狠的摔在地上，看着身后人的嘴脸，以及曾经心中的最完美的郡爷，才发现自己十几年的人生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圆儿姐，我来陪你，陪你……”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圆台上爬，可终究是连短短的十步梯都未触及，便永远的合上了眼。
梓垂眸瞟了她一眼，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哈哈哈哈，鲛族果真是连自己人都不放过！”阵眼中的琚玖没有因为封印的聚合而露出一丝狼狈，依旧是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刚刚片刻的缓冲，已让他的法力恢复得差不多了。
无数火龙从他身边乍现，模糊的身影瞬间散作星星点点的金色光焰，然后附着在火龙上。那火龙双目如炬，在圆台里游走，宛若天降神兽，咆哮间便能吞噬万物。
众人吓得赶紧往后逃窜，梓神色一变，再次加深功力，然而已是无用。
巨龙在阵中快速盘旋，熊熊雷火随着它的一声咆哮霹雳而下，电闪雷鸣之间天崩地裂，整个王府倾塌的瞬间圆台也一分为二。
数百将士化作的金钵被震得四分五裂，慕然甩出百里开外现出了鲛形，哀嚎声还未散开，顷刻间又灰飞烟灭，只留下一颗颗鲛珠滚入倒塌的宫闱殿墙里。
梓顺着翻涌的海水倒退出废墟，立在两丈高的礁石上。见‘克’阵被毁，鲛族伤亡众多，一时怒火中天，召唤出鲛族数千精兵，朝着刚冲出法阵的琚玖蜂拥而去。
琚玖的能量消耗极大，刚下圆台便回复了真身魅体，精雕细琢的脸上没有一丝血气。
这深海毕竟是鲛族的天地，周围的磁场与他甚为相悖，刚才的那一下大爆发，已是他在此地能使出的最大术法，虽短暂离开了阵眼，但也伤了根本，难以维持魑体。
魑魅族，魑体为战体，是铠甲，似蜗牛的壳。世人皆知魑魅族百毒不侵、万物难伤，但其实仅限于魑体状态下。本是虚幻，何来伤患！
然魅体不一样，魅体为真身实体，血肉之躯，与众人无异。
鲛族将士虽不是琚玖的对手，但毕竟人数众多，哪怕伤不了他，也能消耗他的体力。何况在水里，鲛族的修为比陆地放大百倍，又是自己熟悉的场景，一场厮杀下来，鲛族将士折损过半，琚玖也受了些伤，银白色的袍子被染出一朵朵黑金色的花莲来。
“看来你们魑魅族，也并非如传说的那般嘛~”梓手持墨绿长剑，嘴角微微挂着笑，一跃来到战场中央：“这就是你族的两幅面孔？”
琚玖手指抹过嘴角的血渍，像擦拭美酒佳肴一般惬意，丝毫不见狼狈，冷笑道：“想知道啊？看你的本事了！”
“原以为魑魅族真是不伤不灭，还想着封印在神柱即可，如今看来，倒有意外之喜了。”
梓手舞结印，一柄长剑突然变得无比巨大，自动悬与上方，周遭的水流仿似受到了召唤，被复制成无数把一模一样的利剑，有水的地方便都是危机。
剑网似在织锦，越织越密，然后闪着剑光集体冲向被裹挟的琚玖。
“人呢？”
剑网已交错着穿过琚玖所在的位置，然那里却什么都没有，可梓明明没有看见任何东西跑出来，也不可能有人能从那么密集的织网中逃出才对！
身后将士有人问：“那魑魅王尊是死了吗？还是……”
他们见识了琚玖的修为，以一人之力在片刻间将几千精兵覆灭过半的，这么一击就没了，确实让人难以置信。所以此刻他们不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谨慎了。
梓隐约有不详的预感，还没得及想出对策，脚底的土地晃动了起来，一时间无数黑气从地底冒出，眨眼间周遭鲛兵全部被抹了脖子丧命。
一只手掐住了梓的脖颈，渐渐显出人形，是琚玖，他道：“海是鲛族的命场，但地，却是魑魅族的源法！本尊活了上万年，岂是尔等小辈想杀就能杀的？”
“魑魅族残暴无道，人人得而诛之！”梓握紧双手，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琚玖怀里的白驹盏突然亮了起来，与此同时，手上的梓却变成了圆圆。
“主人，咳咳---”圆圆拍打着琚玖的手，她被掐得快要窒息了。
“蠢货！”琚玖松开她，开始寻找梓的踪迹。
圆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余光扫到周围，整个人直接懵了。
她被琚玖收了起来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却见之前繁华美景变成眼前的废墟，地表龟裂、尸横遍野，鲛族的将士尸骸密密麻麻，连一处干净的落脚处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她以为她跟着琚玖回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为什么，他还是要对这些无辜鲛人下手？突然，她的瞳孔一放：“春桃！”
圆圆在裂开的圆台下看到了春桃，她从鲛族士兵的尸体上爬了过去，浑身沾满了血污。
“春桃，你醒醒啊~”圆圆将她抱在怀里，用手堵住她周身的窟窿，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心如撕裂般疼痛：“不要，不要离开我……”
琚玖见不得她这样，一挥手将战场清理了个干净，连同春桃一起散作漫天的星光：“让你来感受‘人情世故’，‘世故’半点没领会，‘人情’倒是全都没落下！”
“为什么要杀他们？”圆圆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琚玖，语气全是质问：“春桃，还有那些普通百姓，他们做错了什么？不……不仅是他们，丹桂溪突遭的变故，也是您安排的吧？为了历练我，主人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元神与本体强行分裂之伤，丹桂溪覆灭锥心之苦，泫海郡王府被毁、春桃烟消云散之痛……一桩桩，一件件，将圆圆对琚玖的感情从爱变成了怨。
琚玖觉得不可思议，曾经满心满眼只有他的人，如今竟对他冷眼相对：“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你来斥责本尊？”
“无关紧要？”圆圆笑着笑着，眼泪却哗啦啦的往下掉：“您弃我、逼我、伤我，全然不顾我的死活，可您眼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救我、宠我、惜我，为了我连命都可以舍弃！主人，您告诉我，到底什么人才是‘紧要’的？”
“所以，你是在怪本尊？”
“怪？我有什么资格怪您？”圆圆自嘲：“我不过是您养的一只灵物罢了，还是一只没用又愚蠢的灵物，给主人和魑魅族丢脸的灵物！可……”
可他怎么对她都可以，但为什么要拉上那么多无辜的人呢？丹桂溪一百多口人命，鲛族数千将士，所有的罪孽皆是因她而起，这份罪责，要让她如何承受？
“圆溜溜~”琚玖的声音柔和了些，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哪能真的全然不顾：“都结束了，以后你只管潜心修炼，本尊定会助你……”
咻-----
一道光从圆圆手腕上飞出，在琚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穿透了他的心脏。
圆圆惊吓的看着腕间的明珠鲛镯：它刚做了什么？
“主人，你……”看着琚玖心口迸发的金色血液，圆圆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一个人将她搂进怀里，飞身退开一段距离。
是梓。
“圆儿，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幻出墨剑，朝琚玖走了过去。
琚玖心脏损毁，忍不住吐了好几口腥血，身子有些不稳，半跪了下去，抬眼之间却尽是肃杀之气：“你这卑劣的暗算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啊~”
“兵不厌诈！”梓故意提高了音量，余光瞟了瞟圆圆，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魑魅族残暴无度，致使戎州人族苦不堪言，那些百姓何辜？我鲛族数千性命又何辜？你，本就该死，这是替天行道！”
“呵，就喜欢你这无中生有的自信！”琚玖施法封住自己的命门，提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又一个转身瞬移到圆圆身边，对她道：“本尊养了你七年，现在，正是展现你价值的时候，杀了他！”
一把剑凭空出现在圆圆手里，她的手腕被琚玖提起，剑指梓！
“你让她受的苦还不够吗？”梓愤然，道：“除了逼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成为自己不想成为的人，你可曾有一刻想过她要什么？”
“太吠了！吵得耳朵疼~”琚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将圆圆推上了前，催促她行动。
“圆儿，我不会伤害你的，过来！”梓知道圆圆不是他的对手，收了剑小心翼翼的上前，伸手推开她的剑，想要去牵她的手。
圆圆行尸走肉般的眼睛慕然亮了一下，感应到琚玖正聚起灵力要攻击梓，回身便将剑刺向了他！
“你……”琚玖骇然，他永远都想不到，圆圆会有对他出手的一天！曾经，她只会把她最喜欢的、最珍惜的东西都留给他的呀！
“这是你欠他们的，我替他们讨回来！”圆圆面如死灰，娇美的脸上是与她年纪格格不入的沧桑。
她抽回剑，将它随手丢开，神色没有一丝的波动。
“我欠你的，也还给你！”她踮起脚，第一次不怕他的责备，暨越的拥住他，胸口跳动的部位连接着他的空位，然后从她的身体抽离。
意识渐渐开始涣散，圆圆的身体倒下来，落入龟裂的尘土里。
她抬眼望着梓，将腕间的镯子取了下来，递给他，却勾起了笑：“我……不怪你，还是，谢谢……”
“圆儿！”梓弃了剑蹲下身来，顾不得他和琚玖之间还在战斗，合着镯子一起握住了她的手。
圆圆摇摇头，她太累了，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不想去想！
“掌灯七载，终究是没能温暖你啊……”
她看着虚空，自言自语，这是她来这世间一遭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即，她的身体像正午的白驹一般发出光和热，然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盏失了芯的灯盏，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