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摇情其二
北天权缓缓拔出了长剑,剑身通体玄色,剑心处却有一抹青碧,长剑破空迅捷无比,但只卷起一阵令人舒惬的轻岚,不露半分杀意,正是传说中历代青岚馆主相传的神剑“青岚”。北天权冷笑一声,看着拦在面前的恒玄之、江逝与晋楚律三人,淡淡道:“这江湖上,能让我动兵刃的人曾有两个。可惜,一个老到提不动剑,跑去南海度过残年;一个亲手废了自己一生绝世神通,落到了我手里。你们本不够格,不过既然赶时间,我也不介意破例一次。”
“你把万俟堂主怎么样了?”恒玄之心中一紧,脱口问道。
“这是我与他的私事。”北天权轻轻抬起了剑尖,随意至极的一个动作,却让恒玄之三人瞬间绷紧了全身。他左手二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道,“他太累了,该好好休息了。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就好。”话音刚落,他的剑没有任何征兆地刺了出去,直取进晋楚律颈中!晋楚律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出剑,就被恒玄之一把推出了战圈,只听他喝道:“晋楚陛下,你不是他的对手,交给我们来!”
恒玄之只瞥见了一道玄色残影,若非反应够快,险些救不下晋楚律,见北天权身形又动,他与江逝一使“天律无妄”,一使“不过虚余”,尽了十成力左右夹攻上来。北天权嗤笑一声,横剑格住恒玄之的浮生,继而左袖向江逝甩出,“轰”的一声,恒、江二人各自倒退数步,北天权紧随而上,青岚剑尖在恒玄之心口探了三次,电光石火间恒玄之连闪三步,心口处的外衣连同里衣一并青岚剑风剜下,只差分毫,他的心脏就要被剜出!北天权出完三剑,长剑斜刺里滑向上方,同时整个人向前轻跃一步,剑身由竖变横,朝恒玄之颈间抹去。恒玄之立刻将浮生剑上格击开青岚,虎口一阵发麻。他还未退开,就见北天权一招未用老,剑尖就滑向右下,一声不响地贯入了他的右大臂。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一个呼吸之间,待恒玄之右臂被贯,江逝才赶到北天权身后,长风长剑距他后心不过三寸时,北天权忽而向右闪身抽剑,远远避开,江逝的剑尖险些戳到恒玄之身上。
不过一个呼吸间,恒玄之已两次在青岚剑尖下面临死境,险险出了一身冷汗。旁人虽不知其中凶险,但见北天权呼吸之间竟让魔道之首受伤落入下风,心中俱是震惊无比。
三人分不几时,又继续缠斗在一处,剑快到只能看清恒江二人手中的银锋,却看不清北天权的出剑。极天鸿本在于韦陵相斗,猛见北天权一剑无声无息地向江逝头顶砍落,惊呼:“师父小心头顶!”
江逝与恒玄之都未看清他这一剑,两人本就与北天权闪电般斗了百余合,闻声都是顺势退开,略作休整。北天权闻言一挑眉,笑道:“有意思,你这后生竟能看清我的剑。鹑首,让我来会会他。”他足尖点地,身子刹那间飞到极天鸿身畔,反手连刺三剑。极天鸿还了他三剑,左手短剑翻落,挡下了北天权一掌。北天权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道:“你的功夫倒是不错。”
“侥幸。”极天鸿抬袖放出数枚羽箭锁死他身形,右手长剑直取他小腹。北天权却猛而跃起,足尖踢开了清秋长剑。见身后韦陵与江逝相斗,而恒玄之又围了上来,他却是叹了口气,继而右手一松,将青岚弃之于地!
“我本就不喜用剑,要是万俟钺练剑能勤些,或许我还会有些兴趣,可惜我们都不是善剑之人。”北天权悠悠一叹,极天鸿和恒玄之却如同听见晴天霹雳般一齐失色——适才北天权剑法如此凌厉,可他居然还说自己不善用剑?他的功夫究竟有多强悍?两人正在思索对策,忽而只闻脚下一阵异响,不仅是他们,正在交手的江逝与韦陵、晋楚律与实沈、应千千与太息毒主、南阡艾与元英、林晚与商忘川以及苏瑶瑟与元难一齐停了手,同时望向乾坤石。
只见本在下沉的乾坤石忽然发出异响,继而,巨石中心忽然飞快地挤出了一根玉柱,上面斜斜挂着一张金丝织就,千年不腐的金帛。那金帛上面写着一行大字,乃是“九州宝宫之图”。
与此同时,幽的声音响了起来,急促道:“不好,这里的机关竟出了故障!这宝图原本是在地宫之内,是怕是因岩石变形被挤到了中空的乾坤石四壁里,这才随着中枢被推了上来!林晚,那事物重要的紧,快去抢!”林晚和极天鸿闻言,一同掠出身形,直奔宝图而去。同时,北天权和元难的身形也动了。
极天鸿与北天权最先赶到,两人各自扯住宝图一角,以内力相拼。他二人内力修为何等了得,登时将宝图扯为两半。继而,元难与林晚也踏在乾坤石上,正要继续抢夺,脚底忽然一空——那乾坤石历经千年磨打,在此番异动下终于经受不住,碎了!
见元难与林晚双双落下,极天鸿魂飞魄散,就要纵身下跃,被恒玄之一把拉住。对面,元英和商忘川却一齐跳了下去。就在两人刚刚跳下后,壁洞与身为中枢的玉柱一齐断裂,轰隆声不绝于耳,顷刻间将地宫的大门牢牢堵死。
这一番变故下来,众人皆是惊呆了。北天权最先反应过来,劈手去夺极天鸿手中的一半宝图,被恒玄之拦下。继而,众人立刻陷入了新一轮的枪夺之中。
北天权弃剑换掌,威力却更上一层楼,空手接住恒玄之与极天鸿的兵刃,又一掌将恒玄之打得口吐鲜血,倒退数步,跌坐于地。另一边,苏瑶瑟一剑结果了恶贯满盈的太息毒主,见恒玄之重伤,立刻提剑赶了上来。
韦陵与江逝重新交手十几合,江逝体力逐渐耗,渐觉力不从心,被韦陵飞刀长刀齐下,受伤倒地。极天鸿见恩师命悬一线,大喝一声扑了过去。这边,苏瑶瑟和南阡艾姐妹联手缠住北天权,两人师出同门,所修功法本就互补,竟一时与北天权持平。
晋楚律对战实沈,本就稳操胜券,此时应千千又赶到,一手“花自飘零”锁死了实沈的行动,两人青重拂尘齐下,实沈当时命丧此地。旋而,两人加入围攻北天权的阵营,一时间北天权周身剑锋飞舞,拂尘灵动,暗器破空,险象环生。
北天权以一己之力对战四人,却是殊无惧色。仰天长笑数声,他猛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劲力,顷刻间将四人震得头晕目眩,后退数步。苏瑶瑟和晋楚律先站稳身形,一使清音剑法,一使“天地盈虚化回龙”冲上,再度御住北天权。北天权冷笑数声,喝道:“晋楚律!你忘了你的功夫是谁教的了?”他猛而抬掌,却是晋楚氏家传绝学“九凰仙踪掌”。他一招“冯虚御风”拨飞舜华,一掌“羽化登仙”跃起,重重打在苏瑶瑟心窝,苏瑶瑟横飞出一口鲜血,尽平生之力还了一记星陇虚指刺向北天权丹田,旋而仰面倒地。北天权吞下一口鲜血,忍痛又是一掌“沧海凰鸣”震开晋楚律与应千千,接着一式“长江凤舞”将南阡艾打得口喷鲜血横飞而出。见极天鸿甩开韦陵前来救人,他一记“挟仙遨游”将极天鸿逼退数步,旋而身形一动,竟是用了玄虚游之法挪至晋楚律身后,一记“抱月长终”直取他后心!
排山倒海的力道呼啸而出,晋楚律根本来不及闪避,他心头刚刚闪过一丝绝望,就觉应千千全力扑在他身后,两人跌倒在地,仍是被掌力余波扫飞。北天权功亏一篑,叹道:“你这小姑娘功夫不错,不过受了这一掌,‘红尘清欢’的功力怕是要废了。”
晋楚律本来气海翻涌,正吐出一口血,闻言大惊扶起应千千,只见她一头白发不断褪去,墨色重新出现,一身功力已然废了。他悲从中来,怒啸一声冲了上去。而极天鸿此时见林晚生死未卜,恩师盟友重伤,悲愤交加,红着眼睛扑向了北天权。韦陵想要上前,被强撑着一口气的恒玄之可拦在半路,一时间不敢妄动。
北天权本来被苏瑶瑟所伤,气血不稳,此时极天鸿和晋楚律拼了全力与他相斗,却也激发了他的战意。三人连斗二百余合,依旧不见胜负。又斗了五十多合,晋楚律体力已至极限,被北天权趁虚而入以左手捏住颈子。极天鸿一支羽箭刺穿他左手虎口,继而弃剑抱住他,两人一齐爆发内力,打作一团从山石上滚落下去,落入不远处一个浅浅的谷底。
这时,又闻半空一声炮响,紫色烟花飞舞云间,林暮一马当先,身后是穷奇、程冥阳、青衣子和木梵,五人飞也似地赶了过来——援军终于到了!
韦陵见势不妙,转眼看到北天权与极天鸿正在死斗,半张宝图落在地上,他大笑一声,翻身落入谷底,一把抓起宝图,旋而逃之夭夭,程冥阳与木梵立时去追,三人不过几息就没了踪影。
谷底,北天权与极天鸿拳拳到肉,招招都是致命的杀招。他二人斗得几乎成了一团残影,众人虽有有心相助,可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北天权吐出一口鲜血,笑道:“我倒是看错了,极天鸿,你的功夫厉害得紧啊!”
极天鸿打出一拳,双目赤红,声嘶力竭道:“晚丫头还在等我!”
北天权哈哈大笑,回以一掌,忽道:“你有要等的人,可我……也有要等的人!我等了他整整十五年,你要我如何在这里放弃?!”
他一掌击陷极天鸿胸腔,极天鸿眼前闪过金星,鲜血喷涌。
他已经与北天权打了近四百合了,早已到了极限。
可林晚还被困在地宫,和三个可怕的敌人一起。
她能撑到他赶来吗?
他该怎么进地宫救她?
他快痛疯了,可身子依然撑着,一招一式依旧是千钧的力道。
就在此刻,晋楚律大吼一声:“射他右足!”
他看准了时机和破绽。北天权刚刚推出一掌,极天鸿袖中最后一枚羽箭就贯穿了北天权的右足。
北天权瞳孔骤缩,继而鲜血从唇齿间狂涌而出。他倒退数步,双膝一软,已半跪于地。
蓦然,谷上有人大喊:“北天权!”
北天权迟疑了一下,他看到那里有一道玄衣人影,那是万俟钺吗?他虚弱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可那个玄衣人影确确实实是他熟悉了十五年的身影。万俟越溢出一口鲜血,又嘶吼道:“北天权!”他身形不稳,径直滚落谷底。
北天权怔住了,旋而飞跃而起,展臂去接他。
这一跃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护着万俟钺跌入谷底,江湖上两位最强的宗师此时却像纸糊的风筝一般破败。
真气从右足伤口中一点点流出,随着他的生命一齐流逝。谷上,林暮瞄准他的右足又射一箭,北天权闷哼一声,再也不能运气了。他看向万俟钺,吼道:“你怎么敢……你不要命了?!”
万俟钺气若游丝,动也动不了,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明白了。”
北天权怔神了,呆呆地看向他。
“我明白了……对不起,太晚了。”万俟钺虚弱地说着,感到北天权紧紧扣住了他的手,他吐出一口血,五指虚弱地回扣住他。
“所以……”北天权直直看着他,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所以我来了。”
他丢下自己的性命,拖着这样一副残败的身躯,一路找了过来。幸而,赶上了,他还能听他说出这藏了十五年的话。
“对不起……”万俟钺的眼睛红了。
“谁让你……是个榆木脑袋呢……”北天权看着他目光,目光忽的柔若春风,“若我们当年相见时,我还未娶妻。同行那么久,你是不是……是不是就能把心意……咳咳,说给我听了?”
万俟钺的眼睛忽而睁大了。
“傻子,我一直都知道。”北天权扣紧了他的手,似是忘了眼前的一切。两个垂死之人恍惚间洗去了一身血腥,柔和的面容漾着明朗的笑容,变成了少年时的样子。
十五年前,策马同游的少年生了些许非分之想,将那人的发妻当作理由堵死了心,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太上忘情,一骗就是十五年,却从未看到对方眼中与自己少时如出一辙的光芒。
那光芒一直燃了十五年,可他骗了自己十五年,骗到最后,他终而忘了那些绮想。
一场相遇之前的政治联姻,一次命中注定的分道扬镳,少时的一切支离破碎,同来不及说出的话一起封入内心,再也不见天日。
自此,一生错过。
滚烫的泪珠一颗一颗摔在北天权脸上,终于在最后洗开了往昔的尘封。他们都明白了。
北天权将那双清水般的眸子完完整整刻在了眼帘上,方才心满意足的闭了眼。他轻轻念着爱人的名字,抚去他颊上泪水的手悄然滑落。他的呼吸越来越弱,良久,再也没了声息。
只余一抹残笑。
谷上的人纷纷跃了下来,聚在他们身旁。万俟钺看向极天鸿,道:“极公子,劳烦你告知我堂众人;今日起,斛律空山即为玄祭堂主,设南荣眠、叶衡、和林初月三人为副使,于旁协助,回国交接堂中事物。玄祭堂与青岚馆的恩怨自此一笔勾销,此后互相照拂,务必除尽北天权党羽,勉力确保两国和平,使黎民得以休养生息。”
“堂主……”
“告诉他们,安邦定国,锄奸惩佞,勿忘初心……还有,我欠林晚一句道歉,麻烦你转告她,寐风一事,是我一意孤行,我对不起她。”
极天鸿红了眼睛:“您……您不必这么说。”
万俟钺静静靠在北天权身上,阖上了眼,声音已经几不可闻了。极天鸿俯下身来,只听他道:“韦陵狡诈,丝毫不亚于北天权……咳咳,他若逃窜,又有一半宝图在手,必有后患。此次动荡过后,华夏江湖势必重洗,你们安稳局势之际,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必要之时,通知六寒天,玄祭堂必当鼎力相助。”
“堂主放心,我和晚丫头百年之前,定要见他伏诛。”极天鸿哽咽一声,郑重的点了点头。万俟钺笑了笑,垂下了头;他双唇微动,恍若喃喃自语。
“我一生所为,冷酷无情者有之,安邦定国者有之;几十载恍惚而过,虽才疏学浅,于国于民,毕竟问心无愧……只是于他,于我自己,终究是……”
十五年前元夕一夜,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香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此生已逾知己之份,可惜匆匆十五年,错过了太久。
若有来生,初见之时,可还会有一杯流光溢彩的玉练槌?
众人默哀良久,将万俟钺的遗体安置妥当,收敛好了仪容。随后一丛火光冲天而起,将北天权化成了一捧白灰,由晋楚律交付北沉风自行安置。
极天鸿带着众人来到了水道所在的岸边,他们已经搜寻三次了,可神秘的水道入口依旧毫无踪影。
渺茫的希望,真的还在吗?
地宫内。
四人都是武功卓绝,洞壁塌落之时纷纷闪到了一边。地宫已被碎石所埋,洞明的遗骨以及里面的一切秘密都被永远封了君山。
不过,从那张宝图来看,洞庭地宫很可能只是一个障目法。真正的财宝,只怕早在洞明察觉方士们的阴谋,将敌我一并封入地宫玉石俱焚之前,就被转移进了那神秘的九州九宫之内。
林晚快速观察四周,只见九宫八卦阵已被破坏,明珠穹顶碎了一半,仍在发出亮光。所幸,她与极天鸿来时的那条密道还未被塌方所埋。
只是……林晚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她真的能活着出去吗?
商忘川微微动了动步子,站在林晚与元难之间,神色异然。元难将元英安置在一边,冷笑着看向林晚:“真是不巧啊。”
看他稳操胜券,露出玩弄老鼠一般的神情,林晚冷冷道:“你也不想想如何出去?”
“不急。”元难笑道,“死到临头,总要让你明明白白的去死吧。”
林晚不知他是何居心,冷硬道:“你对凌竟阁的心思,我都知道,想通过灼华反噬害我,我也知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是吗?”
“是吗?那我们就来愉快地聊聊……”元难笑得诡异,“……你的父母吧。”
“师父!”商忘川神情一变,声音带了一抹厉色。
林晚亦是一惊,变了神色看向元难。商忘川目光闪过警惕,脚尖暗暗转了个方向。
“其实很久之前,我们就见过一面。”元难笑意森然,“林胤带着乐正怀忆来华夏避难,可他忘了,华夏也眼巴巴等着太一天宫呢……”
“你做了什么?”林晚后背一阵发凉。
“林胤天生绝脉,若以‘身毒’之术修补,倒也能多活三四十年。可惜啊,他对太一天宫只字不提。”元难嘿嘿冷笑道,“他死在百里噬生毒下,倒也痛快,只可惜了乐正怀忆贵为一国郡主,却被极乐散一点点凌迟而死。说来若不是高丽沧浪崖与青岚馆交好,青岚馆又找上了我,我怎么能得到这么绝妙的方法呢?”
“你……你……”林晚胸口一阵气结,出离了愤怒。她僵在原地,元难的笑脸却陡然变冷,狠厉无比地朝她头顶抓落,商忘川早有防备,一掌抵上,护在林晚身前。林晚则是抢先一步回过神来,登时理解元难用意,怒道:“卑鄙!”她将商忘川往旁推了一掌,一身灼华爆发开来,元难不敢硬抗,后退三步,厉声道:“川儿!”同时元英也站起了身,喝道:“川儿,快回来!”
商忘川只是站在原地,神情淡然。林晚闭了闭眼睛,终是没有看他:“这不在我们交易的范围内,你不必插手。”
她心无旁骛的仗剑防备,商忘川站在一边的脚尖动了动,既没有前行,却也没有后退。
元难一番算计落空,怒极反笑:“好,好!我先宰了她,再来跟你算算总账!”他再度冲上,百里噬生毒与灼华相撞,不分胜负。继而林晚使出清音剑法与元难缠斗,百余合过去,林晚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元难的右掌也是血迹斑斑。
元英见到元难受伤,怒叱一声仗剑冲上,她功夫本不及林晚,只是这几日来连遭大变,幼子下落不明,她凭着心中一股悲愤生出许多力量,竟也与林晚打了个平手。元难紧紧盯着两人,一动不动。突然,林晚一剑打飞元英佩剑,左手星陇虚指迭出,逼退了元英。可她此时后背防守空虚,元难早已将全身之毒尽数汇入左掌,见势如猛虎一般跃出,紫得发黑的手掌直取林晚后心!
生死一线,林晚根本来不及转头,两指向后凌厉破出。元难被指力破体的闷哼声随之响起,但他预想中的毒掌终究没能递到她的后心——林晚身后猛地喷出一股滚烫的液体,有人左手轻轻捂上了她的眼睛:“别回头,动手。”
灼热的鲜血灌进林晚的颈侧,商忘川慢慢回头,看着惊恐交加的元难。突然,他的右掌直击而出,以千钧之势打上了元难的心口。
就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中,林晚含着灼华的星陇虚指陡然刺出,将灼华化作实质凌空插入元难天灵盖。这一击凝聚了她二十余年的磨炼与仇恨,元难登时狂喷鲜血,重重砸在石壁上。
接着,水华剑横空飞出,如长虹贯月般径直穿过元难的小腹,将他钉死在血泊之中!
林晚十指险些脱离,颤抖良久,无尽的疲惫涌入了四肢百骸。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勉强维持着站立。
元英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情一般,仅仅呻吟一声,就昏厥在地。商忘川收回你与元难如出一辙的毒掌,淡淡道:“是你教我的。斩草除根,绝不留情。”
而后,他终于撑不住了,像一个破娃娃一样瘫在了地上,勉强的喘着气:“林晚,这是我自愿的……元难将死,你答应我的,已做到了。”那张俊逸如冠玉般的脸庞隐隐勾起一抹笑意,他轻叹一声,默默看着林晚。
林晚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咬着牙哽咽良久,轻微的点了点头。
商忘川笑了,依旧默默看着她。最后,他叹了口气,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总算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轩然霞举的身姿倒在地上,他露出了此生最真实、最温柔的一个笑容,慢慢停止了呼吸。
元难瞠目结舌望着这一切,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茫然看着商忘川的遗体,喃喃自语:“我错了吗?”
“是我错了吗?”
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了半襟,还没等元难想出答案,他的泪就流尽了,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人世。
林晚头疼欲裂。她有些茫然地望向这一切,眼泪无休无止的滑了下来,却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而流泪。但也仅仅是茫然了片刻,她又咬牙迈开了步子,从元难的尸体上拔出水华,提剑吃力的向元英挪去。
忽而,元英悠悠转醒,见到一切,她放声大哭,血泪流了出来。她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把抢过商忘川,抱在怀中轻柔地拍着他:“川儿不怕……娘在这儿,不怕……”
“商忘川是……”林晚窥见元英的神色,又想起元难的遗言,鼻尖酸楚不已,心中百般滋味一齐涌上,也大致猜到了真相。
元英那么爱元难,即便他已经叛出师门,即便他为天下所喊打。
可是,他们的孩子却不能背负如此耻辱的身份苟活于世。所以,元难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商忘川。可惜,他用心良苦,却错了方向,商忘川徒有一身奇功,却成长为如此畸形的一个人。
以至于最后,父子相残。
元英哄完了商忘川,转身去唤元难,她的神志已然不清,整个人都疯魔了。林晚叹了一声,准备离去,她想起元英的幼子,心中又是一番苦涩。
猛而,元英抓住了元难双肩,使劲摇了摇他:“大师兄?大师兄你怎么不理我了?你不是要看我练剑吗?”她嘴一扁,偏过头去不理他,赌气道,“你不理我,我去找二师兄,再也不理你了!哼!”她愤愤打了元难一拳。林晚不忍再看,提起三尺青锋,就要往她颈间插落。
元英却忽然疯魔了起来,又哭又笑:“是了,大师兄死了,他不能理我了!”她猛然抬头看向林晚,尖声道,“是你害了大师兄!我要杀了你!”她大喝一声扑了上来。
林晚立刻回转剑势,横剑相迎,谁知元英疯魔之下功力大进,一身剧毒全显了出来,双目赤红,面色青紫,双手漆黑,登时从一个秀美的美人儿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她一只手抓住水华剑刃,另一只手成掌拍上,林晚与她对掌,只觉一阵恶心,一口鲜血立刻吐了出来。元英却抓住林晚右臂,张口嘶咬起来,她连齿间也是黑气缭绕,布满剧毒;林晚强忍剧痛御水华相抵,一条手臂被咬得鲜血淋漓,冒着黑气。她一掌掌打在元英身上,元英只是浑然不觉。倏而,元英尖叫一声,将林晚扑倒在地,双手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林晚右手早已提不动剑,几乎窒息,喉咙竟爆出咯吱的恐怖声响。一片混乱之中,她左手忽而触到曾经搁在玄戈遗骨边的湛卢;冰凉的剑柄刺得她一个激灵,她立刻拔剑横贯元英躯体。两人挣扎了良久,鲜血流了一地,最后全然没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才悠悠转醒。她的颈子险些让元英捏碎,气闷许久才缓了过来,雪白的颈间现出一圈乌青的手印。她一转头,就见到元英如金鱼眼一般可怖眼神,立刻一掌打出,这才发现元英早已没了气息。林晚勉强爬起来调息,恢复了些力气,捡起水华和湛卢撑住地面,踉踉跄跄地向密道走去。
辉煌的地宫,终究重归千年间的死寂。
岸上,极天鸿等人已经等到日暮沉沉。极天鸿面色煞白,摇摇欲坠,却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湖面。
忽然,众人脚底又是一阵地动。恒玄之与苏瑶瑟面色剧变,对视一眼,俱是猜到那的地宫的另一半连带着密道一齐塌了。
可林晚还是没有出现。
极天鸿感受着脚底的震动渐息。沉默许久,他忽然一跃而起,毅然决然沉入湖中。
湖边众人一时间全慌了,纷纷跳下水去救他,一片混乱。
极天鸿在水中混混沌沌沉了良久,他放任冰冷的湖水灌进心口,手脚一动不动。窒息的感觉一点点涌起来,他心中却是一片空明。
想着想着,他睁开了双眼,希望能看到她的身影。忽而,水波之间,他看到昏昏沉沉的水域里,一抹白衣人影在余晖中波动,缓缓地沉向水底。
他的力气忽然全回来了,不顾眼睛和身体各处的疼痛,死命朝着那抹人影游去。
余晖浮沉,熟悉的面容出现在身边。
许久,洞庭湖君山畔,极天鸿与林晚紧紧相拥,身旁众人喜极而泣,身侧洞庭一如初见。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家吧,大家……都可以回家了。”
月照如霞,芳甸静好,空里流霜轻盈,汀边流水静谧。箫声在君山畔响起,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抚了一湖劫后余生人。箫声婉转悠扬,随月流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荧惑守心已去,一切静好如昔。
天边,皎洁的明月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