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混六合为一家 视夷狄为赤子 ——大秦天苻坚（3）
苻坚败了，大秦败了，一败涂地，他身中流失，在张蚝的护送下，向北方逃去，最惨的时候，身边只剩几十名亲兵跟随。一路上听见风声、鹤鸣都以为是晋军追来，一代雄主竟然惶惶如丧家之犬！想到苻融战死，百万大军覆灭，苻坚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后悔没能记住王猛的告诫，没能听从百官的忠言！
此时各路军马皆败，散兵北逃毫无秩序，想来最近的只有驻扎郧城的慕容垂没有受到波及，大军犹存，于是苻坚领着残兵向郧城投去！
话说慕容垂受苻融之命攻破郧城后，还没有来得及前往汇合，淝水兵败的消息就已传来，慕容垂大惊，不过手底下鲜卑将领们倒认为这是上天赐予他们不可错失的复国良机。
这日慕容垂正在和一干鲜卑将领商讨军情的时候，士卒来报苻坚已到城门口。慕容垂一惊，开口问道：“天子兵败来投，我等如何是好？”。
慕容垂次子慕容宝言道：“秦兵惨败，苻坚势穷，正乃我大燕复国的天赐良机，不如就此斩杀苻坚！”。
慕容麟接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刻父王切不可妇人之仁！”，慕容麟乃是慕容垂的幼子，原本一直滞留邺城，前燕灭亡后，才得以回到父亲身边。此时他故意称呼慕容垂为父王，以图坚定其心志。
慕容垂闻言一怔，沉默片刻缓声道：“当年慕容评不能容我，我兵败来投秦国，是苻坚收留于我。而后受到王猛猜忌，三番五次加害于我，但苻坚从不相疑，反而时刻维护，又赐我高官厚禄。此时他来相投，我若加害，实不忍心。”。
其弟慕容德听完正声道：“我等乃大燕王室后裔，一切当以国家之事为重，大王怎能因私人恩情而忘灭国大恨？”。
慕容垂沉默良久后，挥了挥手，站起身来说道：“复国大事当从长计议，秦军虽然兵败，但北方各州郡还在其掌握之中，现在杀了他，恐成众矢之地。我意已决，先出迎天子，再见机行事。”。
诸将还想进言，却都被制止，随后慕容垂带领众人，赶到城门处迎接苻坚。
此时的苻坚已经奔逃了数日，早已衣冠不整，饥肠辘辘，正狼狈不堪的被沿途收拢的上千败兵簇拥着进入城内，忽见慕容垂领着一干鲜卑将领快步赶到，接着匍匐在地说道：“陛下恕罪，闻得陛下蒙尘，臣未能及时救驾，罪该万死啊！”。
苻坚已经在外疲于奔命了数日，三餐不继又担惊受怕。今日来到郧城，也一直惴惴不安的疑虑着慕容垂的态度。此时见到他一如既往的恭敬、忠心，心里十分感动，忙柔声道：“爱卿快快平身，若非爱卿大军再此，朕几无容身之处，爱卿有功无过。”。
慕容垂把苻坚等众人迎进大营，安排沐浴更衣，酒宴伺候！更是交出了兵权以安苻坚之心！
不日，慕容垂一行护送着苻坚向长安进发，沿途收拢残兵，抵达长安之时，只凑齐了十万兵众！回到长安不久，慕容垂就以回龙城祭祖的名义向苻坚辞行，苻坚毫不怀疑，并准他离去。自此慕容垂一众鲜卑贵族脱离了前秦的控制，一路联络前燕旧属朝故地开去。
慕容垂一路上扩充势力，借着长乐公苻丕让其南下讨伐翟斌之际，用计斩杀了监视他的氐族猛将苻飞龙，并在康台泽掠夺前秦马场的战马，然后自称燕王，并重建燕国，史称后燕。之后击败苻丕，夺得了前燕故都邺城，后燕不断壮大，慕容垂数年后成为北方第一霸主。
而姚苌在襄阳听到秦军战败，立刻领着羌族子弟以及麾下军卒离开襄阳，来到姚氏曾经的大本营渭北，并接受当地部族推举成为盟主，从此不再接受前秦号令！
晋国北伐的攻势也还在继续，苻坚穷其半生统一的北方帝国，即将土崩瓦解！
自从苻坚回到长安之后，便深闭宫门不见群臣，他常常独自一人饮酒大醉，又感叹道：“朕逢此大败，还有何面目统治天下啊！”。
而此时，前秦朝廷的统治，已经开始崩溃。慕容垂率领自己一系的鲜卑贵族借机离开长安之后，一路向河北故地进发，沿途收拢、联络鲜卑部族以及前燕旧臣，一时实力大增。原本计划袭取前燕故地邺城，怎奈有苻丕重兵镇守，没有可乘之机，只得率兵攻取荥阳，自称燕王，开始割据，后燕政权建立！
时任北地郡长史的前燕皇族慕容泓听闻慕容垂起兵，于是自己也率众前往山东召集鲜卑部众，自称大将军、都督陕西诸军事、雍州牧、济北王，建立了西燕政权。当时身在长安的前燕后主慕容暐连忙遣人送密信与慕容泓，令其设法救自己出城，同时也称：“如果自己惨遭不幸，大燕国祚将由慕容泓来继承。”。
姚苌见秦兵大败，领兵来到渭北，被当地羌人推举为盟主，不再奉秦廷号令，并计划着出兵夺取关中。
被苻坚灭国二十年的拓跋鲜卑部在云中复国，当年幸存的代王拓跋什翼健之孙拓跋珪自称魏王，北魏建立。
丁零人翟斌在长安附近发动叛乱，各州郡、部族纷纷割据，不再奉长安号令！一时之间，叛乱四起，从长安开出的平叛军队，首尾相望。然而就在平叛大军纷纷派出之时，长安却变得十分空虚，关中附近，位居平阳太守的鲜卑皇族后裔慕容冲看到了这个机会，竟然率麾下兵卒两万，再召集留在关中的鲜卑族人，向长安发起来进攻！并驻军长安近郊阿房城。
慕容冲乃当年前燕景昭帝慕容儁幼子，前燕后主慕容暐的幼弟。前燕灭国后，他与姐姐清河公主一起被苻坚收入后宫，慕容冲年少，容貌俊美，颇有龙阳之姿，便被苻坚宠幸，姐弟俩一时宠冠后宫，当时有歌谣形容“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后因王猛劝谏，慕容冲才被苻坚外放，以少年之资获封平阳太守。
当年民间一直有童谣道“凤凰、凤凰止阿房！”苻坚以为祥瑞，因为传说凤凰喜好停留在梧桐树上，所以苻坚特命人在阿房城广植梧桐，等待凤凰降临。而慕容冲小名就叫“凤凰”，此时他驻军阿房城，正应验了当年的童谣。
听闻慕容冲谋反，率兵包围长安，苻坚大惊，对左右感叹道：“我当年如此恩宠于他，为何他还要叛我？”，并把滞留在长安的前燕后主慕容暐叫到跟前大骂道：“朕以国士之礼对待你们慕容家，谁知慕容垂、慕容泓、慕容冲相继叛朕，你们一家都是人面兽心之人，你是不是也要叛朕，朕可以赐你金银，你出城去吧！”，慕容暐吓得头如捣蒜，猛撞地面，导致满脸是血。到了这时候，仁慈过头的苻坚依然没有惩罚于他。
不日，慕容冲再度攻城，苻坚亲自来到城楼，命人从城上扔下一盒，盒内装有绿色锦袍，乃慕容冲少年时最爱之物，并朗声道：“凤凰，朕当年对你姐弟何等宠爱，今日你何至于此，朕知你远来，仍念你冷暖，难道你丝毫不念旧情吗？”。
慕容冲闻言，骑在马上，用刀挑起锦袍应道：“孤现在心怀天下，岂能念一锦袍之恩，如今天下皆反，你要能识天命，就把我家皇帝送还，然后君臣束手，出城投降，到时我们慕容家自然不会亏待你们苻氏一族！”。
苻坚听完勃然大怒道：“悔不听王景略之言，留得这些狼心狗肺之徒，以至于白虏猖狂至此！”，因为鲜卑人，身材高大，皮肤白皙，所以世人都蔑称他们为白虏。苻坚遗憾此时已把张蚝派出北方平叛，城中并无上将，只得令骁骑将军苻信率军出城迎战，谁知竟被慕容冲杀的大败而回。
不久城内的前燕后主慕容暐联络留在长安的几千鲜卑族人，打算里应外合发动叛乱，不慎事发。苻坚此时才勃然大怒，连忙命人将留在长安的数千鲜卑族人杀绝！
得知慕容暐被杀，身在华阴的慕容泓于是急不可待的称帝了，慕容冲也在在军中即位称王，同时遣使归附实力更强的哥哥慕容泓。不久慕容泓的十几万大军也来到长安城外，一时间燕军士气大增，攻城更急！围城已有半年，苻坚常亲自披坚执锐站在城头指挥杀敌，无奈始终不能解长安之围。此刻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秦军陷入绝境，城内百姓出现易子而食的情况！
一日清晨，四面城门大开，全城王室、公卿、将士分四路突围，相约寻得勤王大军再来夺城！苻坚听信谶言“帝出五将久长得”，遂带领太子苻宏、两位公主苻宝、苻锦、爱妃张夫人等，在数千秦军的护送下，一路血战突围往西朝五将山的方向逃去。
苻坚突围而走，慕容泓、慕容冲得以进入长安，并大封群臣。而在荥阳的慕容垂这时也击败苻丕，攻占故地邺城，闻得慕容暐已死，在群臣的拥戴下即皇帝位！一时间两燕并存，史称西燕、后燕！
苻坚亲自披坚执锐带领数千甲士，以及一干皇族贵胄从西突围而走，经过数次苦战，终于得脱。自从长安被围，一直有谶语说“帝出五将久长得”，走投无路的苻坚对此深信不疑，认为只要到达五将山，必然会有勤王的军队出现，江山社稷可以保存。
果然当苻坚众人来到五将山的时候，真的遇到了一支大军，统帅这支大军的竟是从前的爱将，被授予龙骧将军一职的姚苌。可惜的是姚苌此刻并不是来护驾的，而是来劫驾的。
五将山，山顶新平寺大雄宝殿之中，一人披头散发，衣襟不整，闭目不语的盘腿端坐在大殿正中，虽然潦倒但却难掩一身王者之气，此人正是大秦天王苻坚，苻坚两膝上各趴着一位贵胄少女在咽咽哭泣，身旁一位贵妇模样的女子趴在案上身体不停的抽动，大殿前端立柱上靠着一位青年贵胄正闭目垂泪，这几人正是苻坚最宠爱的两位公主，以及太子苻宝，爱妃张氏。
苻坚想着自己光荣的一生，不禁哀叹起来。突然间，王猛死前的谏言袭上心头“景略忠直远见，朕却抛之脑后，千古追恨，悔之晚矣！”。
正在这时殿外斥骂之声响起，紧接着又是兵器撞击之声，众人一惊，内心恐惧，哭泣之情更甚，然而苻坚始终安坐，脸上毫无波澜。
突然大殿的门被推开了，一员武将走了进来，略微沉默片刻，这人身子一恭向苻坚行了一礼“末将吴忠奉...奉万年秦王之命面见...面见陛下！”。
苻坚毫不理会，大殿陷入一片安静，片刻后吴忠正了正心神继续道：“万年秦王命属下向陛下求赐，呃...求赐传国玉玺！”。
苻坚听完突然虎目一睁，大怒道：“传国玉玺乃是神器，尔等羌胡小人，禽兽般的人物，也敢觊觎，历来五胡排序，根本就没有你们羌人的位置，玉玺早已让人送往江南，你们不用在痴心妄想了。你让姚苌亲自来见朕，朕有话问他。”。
见到苻坚震怒，吴忠十分恐惧，顿时吓得汗流浃背，鞠了一躬退出殿外，下山来到姚苌大帐禀报此事。
姚苌听完吴忠的汇报，怒骂道：“没用的东西，此等小事也办不好，一个阶下之囚也把你吓成这样，还不给我速速退下！”，话虽如此，听闻苻坚想要见自己，姚苌不自觉的竟然背脊发凉，一丝冷汗从发丝滴下。虽然苻坚已经穷途末路，但二十多年的神威似乎深深的烙印在姚苌心里，要他去见苻坚，他还真的不敢。
姚苌定了定心神，把手下一员猛将叫到跟前，附耳言道：“姚莽，你马上上山，如此这般...切莫与我丢人现眼。”。
不时，殿门再次被用力推开，只看一员蛮将站在门口，此蛮将生的五大三粗，满脸横肉，胡须倒立如野人一般。蛮将环顾一下苻坚等众人，开口道：“苻坚，事已至此，你要识时务，我家主公要你马上禅位与他，并昭告天下，主公可保你...”。
话没说完，苻坚一口唾沫淬出，大骂道：“好大的胆子，朕的名讳，也是你这等下贱之人可以叫的？”，并迎着蛮将惊恐的眼神继续说道：“禅让乃古之圣贤所行之事，姚苌乃叛贼，禽兽不如之人，也敢妄想此事？”，苻坚略微定了神继续说道：“你回去告诉姚苌，想当年他跪在苻融脚下，死死抱着苻融脚踝，苦苦哀求之时，要不是朕保他，苻融早就砍下了他的脑袋，此刻朕只求速死，太子是朕之子，自当随朕，张氏乃朕爱妃，也当殉死，如果你家主子能稍微有点人性，让他放过我这两个女儿。”。苻坚说完，双手轻轻的抚摸着伏在自己膝盖上两名爱女的秀发。
姚莽怔在当场，好久才缓过神来，随后他手一挥，外面走进十数名武士，然后纷纷抽出腰刀，他自己则拿出长绳，慢慢向苻坚走去...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劈下，空中雷声大作，接着一场倾盆大雨无预警的下了起来。
威震天下数十年，曾经不可一世的一代天王苻坚，就这样被人勒死在五将山新平寺大雄宝殿之中，爱妃，子女无一保存......
后人评苻坚道“雅量瑰姿，变夷从夏，叶鱼龙之遥咏，挺莫苻之休征，克翦奸回，纂承伪历，遵明王之德教，阐先圣之儒风，抚育黎元，忧勤庶政。乃平燕定蜀，擒代吞凉，跨三分之二，居九州之七，遐荒慕义，幽险宅心，因止马而献歌，托栖以成颂，因以功侔曩烈，岂直化洽当年！虽五胡之盛，莫之比也。”。
苻坚一生征战，从未有滥杀屠城之举，他勤政爱民，多行仁义，是五胡君王极其难得的仁君、明君。然而也正是他过于仁义，甚至妇人之仁，导致羌虏反叛，最终国灭生死，实在叫人哀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