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每到一处中途停靠的地方,她都觉得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或许生命真的可以在四十岁重新开始。
这是玛丽第一次坐飞机。医生给她开了些镇静剂,可当她踏上登机桥的时候,她丝毫不感到焦虑。事实上,她压根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甚至连一丝罪恶感都不存在。她想象昨晚鲁道夫站在客厅中间完全不知所措的情景,拼命寻找自己那忠诚的配偶缺席的正当理由,但就算这样做也没用,如今任何事情都无法扰乱她内心的平静。
她当然还是有过一些犹豫的,然而那只在她做决定的当晚才出现过。
那是一个周六,鲁道夫出门打扑克牌去了,双胞胎女儿跟往常一样每逢周末就回家里住。她们母女三人在厨房里,一起简单弄点家常便饭,准备整个晚上边吃东西边看电视。朱斯蒂娜讲讲她在一家公关公司实习的事情,莉莉说说她的戏剧课,玛丽在一旁听着,尽情享受当下的时光。家里回荡着她的宝贝们的笑声,这是整整一个星期里她最喜欢的时刻。
一年多前,她们因为学业去了远方,不光是家里,连玛丽的心里都变得空荡荡的。以前她们互相斗嘴,有时又狂笑不止,还把东西弄得乱七八糟,而这些都让玛丽忘了自己的生活其实是死气沉沉的,是她们俩闹哄哄的声音让她对此视而不见。可当她们把行李塞进后备厢离家出门时,掩盖真相的帷幕终于被掀了开来。
首先是朱斯蒂娜提起这个话题:
“妈妈,我们想跟你说个事,不过你也别太当真了。”
玛丽坐下来,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莉莉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玫瑰红葡萄酒。
“我们都爱你,你知道的。爸爸也是,我们也爱他。但我们再也不想看到你们在一起生活了。”
“……”
“真的。说实话,你们自己也发现了吧?你们就跟老头老太一样,只要一说话就会吵起来,真没意思。再说了,别人也都是这么说的。”
“什么意思?别人都说什么了?”
“比方说,爷爷和奶奶,他们俩都奇怪你们怎么还住在一起。姨妈也这么认为。还有莫雷尔太太,你认识的,就是马克西姆的妈妈,她也说你看起来太可怜了。”
“马克西姆他妈妈?”
“嗯,总之,别人都这么觉得吧。你们为什么不离婚呢?”
玛丽一口气喝光了那杯玫瑰红葡萄酒,寻思着该回答什么才好,却什么都想不到。
“还有就是,好吧,爸爸出轨了,你知道的,对吧?”朱斯蒂娜继续说道。
“……”
莉莉阻止妹妹说下去,伸出一只手来抱住她妈妈的肩膀。
“算了,朱朱,够了,你没必要再提这个。”
“的确没必要,不过,得让她知道才行啊。老妈,我不是故意要你难过,你明白吧?我只是想要你过得幸福,但我很清楚你不幸福。你值得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个老太婆似的。”
“谢谢你,亲爱的,你真是太善良了。”玛丽笑着应道。
“或许离开了爸爸,你才会去好好照顾你自己。”
莉莉朝电视瞥了一眼。
“好啦,我们去客厅里吧。节目要开始了!”
在那次谈话以前,玛丽从来没有考虑过要离开鲁道夫,毕竟她曾经无比热烈地爱过他。
她第一次认识他时,他才刚过毛头小子的年纪。他在一个摇滚乐队担任主唱,原因是他曾在一篇报道上看到这样能吸引到女孩子的说法。他任由头发和绒毛般的胡须不断长长,抽蓝盒的高卢金丝香烟让声带变得粗哑。而她则是班上叛逆的学生,在牛仔裤上割几个破洞,把马丁靴蹭到石灰墙上磨旧。他们听着涅槃乐队[1]的歌曲拥吻,伴着蝎子乐队[2]的音乐做爱。他给她写了几首歌,她把两人的名字刻在树上,他把手链借给她戴,她带他去见自己的父母,他带她回到自己的老家奥弗涅大区,她对他说“我永远爱你”,他们租了一所公寓,她怀孕了,于是他向她求婚,她辍了学,他也丢掉了麦克风,她的幻想最终随之破灭。
玛丽的额头抵着舷窗,看着底下的跑道越来越快地向后移动,然后飞机飞上了天空。出发,而且只有她一个人。她现在终于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了。天哪,这可真是刺激!
“帮帮我,我快不行了。”
在旁边的座位上,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用力地掐着玛丽的大腿,指甲都快抠进肉里去了。
“太太,您还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我要下飞机。”
“哎呀!我觉得这可能不大好办,您带降落伞了吗?”
“我可一点都笑不出来。”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让您放松一下。”玛丽回道,“我这儿有几片镇静剂,如果您需要的话,我拿一片给您?”
邻座的太太用颤抖的手紧紧地抓住脖子上挂着的玉石项链。
“我之前没吃,因为担心有副作用,我觉得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她错了,因为现实比想象的还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