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最尊贵的
科西莫二世·德·美第奇
第四任托斯卡纳大公(1)
杰出人物的伟大事迹总会遭人嫉妒,也会有人以最优秀的善举进行捍卫,自发地保护理应不朽的令名不至于被遗忘和污损。基于此种原因,伟人形象会雕刻成大理石或青铜像,传诸后世用于纪念;基于此种原因,伟人步行或骑马的英姿会被制成高耸的雕塑;也基于此种原因,圆形石柱和金字塔的花费,正如诗人所说(2),上达星际;最后,同样基于此种原因,充满感激的后人认为伟人值得永久赞美,于是以伟人之名建起雄伟的城市。但是,由于人类头脑的条件所限,除非从外界不断地用事物的形象加以影响,所有的记忆都容易消散。
不过,另有一些人致力于寻求更加永恒持久之物,他们不再把伟人的不朽名誉刻于大理石或金属之上,而是置于缪斯女神和不朽的文字丰碑的照看之下。但好像人类智慧仅满足于尘世之领域,还不敢处理超凡之天物,我又为何要提及它们?实际上,展望未来,我们会充分认识到,在历经暴力、风雨,或久远年代之后,所有人类纪念碑终将消亡,可人类聪明才智创造出来的不朽的符号,连贪婪的时间和嫉妒的死神都无法夺走。如此一来,把纪念置于天空,把那些最为明亮之星,我们熟悉的永恒之星球,配以那些因为其显赫甚至几乎神圣功绩创造者之名,因为他们被认定值得与群星同在,永垂不朽。其结果是,朱庇特、玛尔斯、墨丘利、海格力斯和其他众英雄之名被用来称呼上天诸星,在群星自身光芒消逝之前,令名永不会被埋没。
不过,人类睿智中这种特别高贵和令人钦佩的发明已经消失了很多世代,那些古代英雄占据了天上的明星,好像有权继续拥有它们。奥古斯都热切地试图把儒略·凯撒之名置于明星之列却徒劳无功,因为当他想把在当时出现的一颗星(希腊人所说的彗星即被我们称为毛发星)(3) 命名为“儒略之星”,可它迅速消失了,似对这个梦想报以极大嘲讽。(4)但现在,最尊贵的大公,我们能够为殿下预示更真实、更有益的事情,恰似您伟大灵魂不朽的恩典开始在大地上闪耀,超过了明亮的星星自身在天上展示的光芒,它们就像舌头一样,会永远谈论着您的盛德。
请注意,正因如此,有四颗星是为您的令名而保留的,而且它们不是那些普遍类型、数量众多、不太知名的恒星,而是有着卓越秩序的行星,的确,它们以惊人的速度在围绕着最为尊贵的木星的轨道上转动,它们的运动各不相同,同时又就像同一个家庭的孩子一样,它们以相互和谐的方式,一起每十二年又围绕着世界中心,即太阳本身,完成一次公转。(5)
确实,看起来就像是星星们的创造者本人通过明确论证劝告我,以殿下您高贵名字来称呼这些新行星,而不考虑其他。因为这些星星,像罗马主神朱庇特的杰出的后代一样紧挨着他,从未离开他的身旁,(6)所以谁不知道您慈悲而慷慨的心性、亲切温和的举止、辉煌的皇室血统、威严的仪态、统治之宽宏而福泽远方,所有这些特质在殿下身上都可以找到,又远超其他君主。
我要说,谁不知道所有这些都起源于最仁慈的木星,而这一切皆出于作为万善之源的上帝的安排?我说的是,主神朱庇特在殿下出生时就已经穿过地平线的雾气,占据了上中天位置(7) 并从它高贵的宫殿照亮了您命宫的东角(8),从崇高的宝座上俯看了您最幸运的出生,然后把他所有的光辉和宏伟倾注在最纯净的空气中,这样一来,从第一次呼吸开始,您那幼小的身体灵魂(已经由上帝用高贵的饰品装点),从而能够汲取它无处不在的大能和权威。但是,当我可以从所有必要原因中推论和证明之时,我何必再用可能的论证呢?使全能的上帝高兴的是,您高贵的双亲认为我能够承担教导殿下您数学学科的任务,这是我在过去四年的使命,在那些时候这个习惯是更严肃学习之余的休闲。
因此,既然我显然受到神灵感召的影响去侍奉殿下,并从如此近的距离感受到您难以置信的慈悲和仁爱的光芒,难道我的灵魂日夜得殿下之亲炙不也是个奇迹吗?它没有考虑别的,唯一所思量的是我渴望如何表现您的荣耀(这不仅是我个人的愿望,而且我本在您治下出身,本应如此),以表明我对您的万分感激之情。因此,由于最高贵的科西莫大公您的赞助下,我发现了以前所有天文学家都不知道的这些星星,故而我决定以最高的权利将其冠以您尊贵的家族姓氏。因为是我第一次发现了它们,谁也无法否认我有权给它们命名,我要称其为“美第奇之星”(Medicean Stars)(9),希望这个称号能为其增加荣耀,正如其他英雄之名也被加诸其他星星。
纪念碑刻在沉默中证明着您高贵祖先们永恒的荣耀(10),而您伟大的德行,正如古代英雄就足以将其不朽分与这些星星。的确,无人能质疑您不仅将迎来,而且还会大大超越您美好统治开始时最高的期待,所以您不仅会超越其他君主同龄人,还会超越自我,您每天都在超越自我,变得更伟大。
因此,至高无上的大公,请接受星空为您和您家族保留的这项殊荣,并长久地享受这神圣的祝福,因为它实在罕有,不仅来自星星,而且来自星空的创造者和统治者——上帝。
写于帕多瓦,1610年3月月中之日的四天前。(11)
殿下最忠诚的仆人
伽利略·伽利雷
(1) 科西莫二世·德·美第奇(1590—1621)在父亲费迪南德一世去世后,于1609年即位。其祖父科西莫一世是其家族中第一位获得大公头衔之人。
(2) 此处所指的是古罗马诗人塞克图斯·普罗佩蒂乌斯(Sextus Propertius)的《哀歌》(Elegies),他生活在公元前一世纪后半叶。《哀歌》第3卷第2章,谈到了颂歌的力量,是这么写的:
庄丽的金字塔巍峨耸立直达星辰,
埃利斯宙斯神庙宏伟有如天宇,
毛索洛斯墓穴的财富丰富得无与伦比,
但它们都逃不脱最后的崩溃命运。
或是火焰或暴雨会夺走它们的荣誉,
或是在岁月流逝中受重压而崩塌。
凭才能取得的名声不会虽时光消失,
靠才能获得的荣耀永恒不朽。
参见E.H.W.迈尔施泰因(E.H.W.Meyerstein),《普罗佩蒂乌斯的〈哀歌〉》(伦敦:牛津大学出版社,1935年),第95—96页。(诗歌译文取自王焕生译《哀歌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中译注。)
(3) 彗星的希腊文cometes和拉丁文crinitus意思都是“有毛发的”。因此,其本义是描述了这些天体外观的“毛发星”。
(4) 在伽利略生平英译本中,我们在儒略·凯撒(Julius Caesar)生平的第88节可以看到如下记载:他死时56岁,死后不仅由正式法令列入众神行列,而且平民百姓也深信他真的成了神。因为在其嗣子奥古斯都为庆祝他被尊为神而举行的首次赛会期间,彗星连续7天于第11小时前后在天空出现。人们相信它是凯撒升天的灵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的塑像头顶上加上了一颗星。参见苏维托尼乌斯《罗马十二帝王传》,费列蒙·霍兰在1606年翻译成英文,2卷本(伦敦:戴维·纳特出版社,1899年),第1卷,第80页。另见威廉·甘德尔(Wilhelm Gundel)和汉斯·乔治·冈德尔(Hans Georg Gundel),《占星术:古代占星文献及其历史》,第6册,萨德霍菲档案馆(威斯巴登:弗朗兹·斯坦纳出版社,1966年),第127—128页。
(5) 显然,伽利略在这里指的是哥白尼体系。
(6) 近代以来直到19世纪在英语中习惯用人称代词来指代天体,太阳、水星、火星、木星和土星被称为“他”,而月亮和金星则被称为“她”(根据希腊罗马神话——中译注)。
(7) 上中天是黄道与子午线的交叉点。
(8) 这里说的是天宫图,是黄道上的点在东边的地平线上升,标志着第一宫的开始。
(9) 望远镜打开了天体发现的新篇章。伽利略通过主张自己的发现权,树立了一种趋势,直到20世纪其他人仍以不同程度的成功追随这个传统。现在,天体的命名系统是由国际协议规范的,名称通常是由国际天文学联合会的委员会分配的。
(10) 有关美第奇家族的历史,请参见费迪南德·谢维尔(Ferdinand Schevill)《美第奇家族》(The Medici),(纽约:哈考特布里斯出版社,1949年;纽约:哈珀出版社,1960年);以及J.R.黑尔(J.R.Hale)《佛罗伦萨和美第奇家族:控制模式》(Florence and the Medici:The Pattern of Control),(伦敦:泰晤士与哈德森出版社,1977年)。
(11) 在这样的正式信件中,写信人经常使用罗马习惯来指明一个月里的日子,其中天数从初一、下弦或月中之日开始算起,包括当天在内。月中日是在3月、5月、7月和10月的第十五天,以及其他所有月份的第十三天。 因此,3月月中前的第四天是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