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山海经》一书,司马迁在《史记·大宛列传》中已提到,后经刘向、刘歆父子的整理,流传渐广。今本《山海经》十八卷,包括《山经》五卷、《海外经》四卷、《海内经》五卷、《大荒经》四卷,是我们研究上古时期自然、社会和思想文化的重要参考文献。
《山海经》的篇章结构整体模式为:广袤的陆地上山脉纵横,山脉的外围环绕着大海,大海之外荒远的地方更有山川。《山经》主要述山水,《海经》《大荒经》主要述海内外风物。
《山经》又称《五臧山经》,是《山海经》的主体部分,按照南、西、北、东、中的次序,具体描述数百座山的地理位置、谷穴、走向、高度、山上的动植物、气候、矿产、水系以及对山的祭祀等。属于中山的地区是大陆的中心,南山、西山、北山、东山环绕四周。
《海外经》四卷,载海外各国的奇人奇物。《海内经》五卷,载海内的神奇事物。《大荒经》以下,疑刘氏整理时未收录,晋郭璞作注时乃收入。其中保存了不少神话故事,如黄帝、炎帝世系,大禹治水,后稷播百谷,西王母传说等。
《山海经》内容丰富,包罗甚广。今天,我们可以从地理学、方志学、文学、历史学、宗教学、民族学、哲学、天文学、动物学、植物学、医药卫生学等各个方面去研读。
汉代以来,《山海经》被视为地理书。《汉书·艺文志》将《山海经》列于数术类之形法小类。汉明帝在给治水名臣王景的赏赐中,有《山海经》《河渠书》《禹贡图》 。北魏郦道元虽然感慨《山海经》等“编韦稀绝,书策落次,难以缉缀”, 但在《水经注》中仍大量征引《山海经》。在《隋书·经籍志》中,《山海经》明确列入史部地理类。《四库全书》以为“书中序述山水,多参以神怪”, 因改入子部小说家类。
《山经》结尾处谓:“天下名山,经五千三百七十山,六万四千五十六里,居地也。言其五臧,盖其余小山甚众,不足记云。” 实际上,《山经》只载名山数百、水流数百,于山则言其起止、走向、高度、形状、植被、矿产、动物、气候等,于水则言其发源、流注等情况。其所述地貌,究竟位于何处,历来有争议。有些山名地名自古沿用,而书中所述地貌特征既与其它史料相符,也与现实的地貌特征一致;另有的则荒诞不经,无从考索。所以,有人认为书中说的是中国古代从黄河、长江流域的地理,或者中国局部的地理,也有人认为它反映的地貌特征不止于中国,甚至远及亚洲以外。
《山海经》所述,顾颉刚以为其中反映了战国、秦、汉间人的地理观念,亦多有想象的成分 。书中层累的东西极多,且年代久远,史料缺乏,研究实属不易。但无论如何,《山海经》为我们研究远古自然地理和生态环境提供了丰富的参考资料,我们应以历史和辩证的眼光看待此书。
《山海经》中虽然有涉及地理的内容,但由于描述的景象与现实有差异,不能看作是写实的历史地理书,所以明代胡应麟称其为“古今语怪之祖”; 《四库全书总目》谓“实则小说之最古者尔”; 鲁迅称之为“古之巫书”; 袁珂认为不仅是地理书,而且是中国“神话之渊府”。 《山海经》中的神话传说,反映了先民对天地万物的思考,对自然的改造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后世的诸多神话故事,都是在《山海经》及其他先秦典籍的基础上不断改编完善的。其中的神话传说,如精卫填海(《北山经》)、夸父逐日(《海外北经》)、禹定九州(《海内经》)等,反映了中华民族积极向上、自强不息的精神,又有着神奇浪漫的特点,历来为后人所喜爱,影响至今,是传统文化的宝贵财富。
上古史事传说,往往与神话传说相交融,《山海经》所载正是如此。虽然书中叙事多夹神话,但我们也可以从中窥见某些远古历史。如其中的黄帝、炎帝,他书亦多记载,但另有帝俊不明。帝俊之名,分别见于《大荒东经》《大荒南经》《大荒西经》《海内经》。郭璞注以“舜”对应帝俊,唯《大荒西经》“帝俊生后稷”注以为“俊宜为喾”,“喾”疑是误字。明焦竑《焦氏笔乘》卷六、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䑞”字注等亦谓《山海经》“帝俊”之“俊”即“舜”字 ,其说可从。吕思勉曾在《读史札记》中说:“《山海经》一书,说多荒怪,不待言矣。然其所举人物,实多有其人;其所载事迹,亦间与经传相合,何也?盖此书多载神话,而其所谓神话者,实多以事实为据,非由虚构也。” 这是有见地的论断。神话中往往隐含着某些历史原型,值得我们去研究和探索。
至于《山海经》的作者及成书年代,历来众说纷纭,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种观点:
一种观点认为是大禹和伯益所作。汉刘歆《上山海经表》:“禹别九州,任土作贡,而益等类物善恶,著《山海经》。” 王充《论衡·别通》:“禹主治水,益主记异物,海外山表,无远不至,以所闻见,作《山海经》。” 赵晔《吴越春秋》卷六说大禹“行到名山大泽,召其神而问之,山川脉理,金玉所有,鸟兽昆虫之类,及八方之民俗,殊国异域,土地里数,使益疏而记之,故名之曰《山海经》。” 这种说法较早,但经不起推敲,因为《山海经》书中多处出现了夏以后的人名和地名,北齐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书证》中即提出了质疑,因此后世学者多不认同这种观点。
一种观点认为《山海经》流传已久,但不是一时一人所作,它大约成书于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时期,后经秦汉学者递修增补而成,无论是用词还是思想风格,都可从中找到证明。我们认为这种观点是可取的。也有学者在此基础上更试图将《山海经》之作具体到某人或某地之人,各有论证,成一家之说。
有人在分析《山海经》中所描述的地理、物产后认为,该书的作者有可能非中国人,而可能是伊朗人,或印度人,甚至欧美人。我们认为,《山海经》为我国固有典籍,这是毋容置疑的。
《山海经》的汉晋古本,除文字外,应该有图绘。《南山经》“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郭璞注“图亦作牛形”, 《海外南经》羽民国下郭璞注“画似仙人也”, 又厌火国下郭璞注“画似猕猴而黑色也”, 狄山“离朱”下郭璞注“今图作赤鸟”, 明《山海经》有图。《隋书·经籍志》载有晋郭璞注《山海经》二十三卷,又有郭璞注《山海经图讚》二卷。其《山海经图讚》既为郭璞注,则图与讚当非郭璞所作,而为古人作品。《太平御览》多次引郭璞《山海经图讚》,或是郭璞既注古图讚,而又自为古图作讚。唯其书皆已亡佚,不知其审。清丁辰《补晋书艺文志》卷二以为《隋志》所载《山海经图讚》为“郭璞注”之“注”字当为“撰”字之讹,可备一说。明正统道藏本《山海经》各卷末录有图讚,有讚无图 。既言“某经图讚”,则原来有图,郭璞是据图作讚的。当是后人重编郭璞书时,删去原图,而只保留了讚文。如上所述,《山海经》汉晋古本有图则是明确的。
宋初舒雅曾作《山海经图》十卷,见郑樵《通志》卷六六、高似孙《史略》卷六、王应麟《玉海》卷十四。又《玉海》卷十五述《中兴书目》,谓“《山海经图》十卷,本梁张僧繇画。咸平二年,校理舒雅铨次馆阁图书,见僧繇旧踪尙有存者,重绘为十卷。” 按张僧繇,南朝时梁人。《中兴书目》之说不可从,张僧繇并无《山海经图》,故隋唐人不提。北宋《宣和画谱》备载当时所见古画,而张僧繇所作,皆佛像与佛教故事画,亦无《山海经图》。张僧繇为南朝著名画家,隋郑法士、唐吴道玄等并师法之,疑舒雅托其名,引以自重。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八:“《山海经图》十卷,右皇朝舒雅等撰。雅仕江南,韩熙载之门人也。后入朝,数预修书之选。闽中刋行本或题曰张僧繇画,妄也。” 其说可从。舒雅所作,后亦亡佚。
今能见到的《山海经》图绘,皆明清人所作。马昌仪《明刻山海经图探析》列所见明清时有绘图的《山海经》十种:明胡文焕《山海经图》;明蒋应镐绘图《山海经(图绘全像)》;明王崇庆《山海经释义》;明日本刊《山海经》;清吴任臣《增补绘像山海经广注》,佛山舍人后街近文堂本《山海经》;清汪绂《山海经存》;清毕沅图注《山海经》,光绪十六年学库山房仿刻本;清郝懿行《山海经笺疏》,光绪十八年五彩公司三次石印本;清陈梦雷等《古今图书集成·禽虫典》之异禽异兽部;《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之山川神祇 。其中日本刊本即蒋应镐绘图,而《古今图书集成》可合计为一种,则共为八种。所列各书,其图少则数十幅,多则百数十幅,基本上反映了明清时期《山海经》图绘的面貌,足资参考。我们现在所用的绘图,出自吴任臣的《山海经》注本,但所据版本不同。
吴任臣字志伊,一字尔器,初字征鸣,号托园,清初浙江仁和(今属杭州)人。诸生,博闻强记,学问淹贯。康熙十八年,召试博学鸿词,授翰林院检讨,承修《明史·历志》。撰有《周礼大义》《礼通》《春秋正朔考辨》《字彙补》《十国春秋》《南北史合注》《山海经广注》《托园诗文集》。行事载《清史稿·文苑传一》,《(雍正)浙江通志》卷一七八、清诸可宝撰《畴人传三编》卷一亦有传。
《山海经广注》成书于清康熙五年。其版本,大略有康熙六年初刻本、康熙三十五年官刻本、乾隆《钦定四库全书》写本、乾隆五十一年金阊书业堂刻本、乾隆五十一年近文堂刻本、咸丰元年文汇堂刻本、咸丰五年海清楼刻本、光绪间刻本等。《四库全书》本唯录其文字,图则删去。《山海经广注》不断刊刻,可见其书影响之大。本书所据绘图,为乾隆五十一年金阊书业堂刻本。此本其书名页题“增补绘像山海经广註”,但正文皆题“山海经广注”。前有柴绍炳《山海经广注序》、吴任臣《山海经广注序》各一首。以下依次分为《山海经图》与《广注》两大部分。《山海经图》卷首附《读山海经语》、《山海经杂述》。《读山海经语》言作者对《山海经》的理解,《山海经杂述》列有关《山海经》的文献资料和《山海经》佚文。图凡五卷:卷一灵祇,二十图;卷二异域,二十图;卷三兽族,五十一图;卷四羽禽,二十二图;卷五鳞介,二十八图。五卷凡一百四十一图,其图富于想象,造型生动,线条分明,清晰可观,希望对读者有所帮助。
武汉大学古籍研究所所长骆瑞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