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酒醉春宵余骨肉
翌日,亓官铭歌被唐翔带至安悦面前,他一身囚衣,头发也因没有打理变得杂乱,可依然难掩他诗华自气的风度,且他目光澄亮,显然心胸明净,至于他为何要帮岳婷,定是有什么隐情了。
安悦屏退了所有侍奉的宫人,连唐翔都遣了出去,独留下亓官铭歌,就是想让他说出隐情。
走到他身边亲自去扶他。“亓官先生,这里没有旁人,快起来吧。”
看到她包扎的双手,亓官铭歌自责非常,若非自己没有劝止住岳婷,她又怎会被火烧伤了双手,便跪地不起。“娘娘,罪臣有罪,理应如此。”
见他不肯起来,安悦只好说道:“亓官先生,你也看到本宫的手受伤了,你若再坚持,本宫的手怕是难好了。”
她一向器重自己,自己本就被关进了天牢,结局只有一个死,她却将自己从天牢里提出来,就是想给自己机会,这等知遇之恩难以还报,可自己竟纵容岳婷害她,如何还有脸面面对她?
安悦无奈,便佯装手疼。“啊,好疼。”
火烧之痛无与伦比,亓官铭歌再无法视而不见。“娘娘,快传御医。”
“本宫以为,亓官先生当真一心求死,没想到还是会关心本宫。”安悦这才说道:“既如此,就说明亓官先生心里并没有放下一切,或是对本宫还存有内疚?”
“娘娘。”亓官铭歌低下头。“您这是何苦呢?臣做下这等事情,害娘娘差点丧身火海,娘娘不该救臣的。”
“你也知道本宫是在救你?”安悦反问道:“亓官先生心思玲珑剔透,却又如何要想不开呢?本宫既然要救你,就说明本宫并不在意也并不相信你会这么做,你又何苦在意,为难自己?”
一席话说得亓官铭歌无地自容,她这般信任自己,自己却为了心中执念罔顾于她,不禁掩面痛哭。“娘娘,罪臣有愧于您。”
任他哭了一阵宣泄出心中的负罪,安悦觉得是时候了。“亓官先生,到现在为止,本宫都认为你是太子太傅的不二人选,倘若你真是背国之人,那么今日就当本宫多事,你自回到天牢等待处决,倘若你没有背弃蜀国,那么请你洗清你的罪名。”
安悦让他没有选择,就算想死,也得背上叛国的罪名,亓官铭歌此时又被安悦不计前嫌和动之以情的行为感动,根本想不了那么多,遂脱口而出。“罪臣岂是叛国之人!罪臣不过是在履行诺言罢了。”
“哦,什么诺言?”安悦抓住了重点。“竟让亓官先生不顾生死也要遵守?”
抬眼,看到她眼中真挚和怀有希翼的目光,亓官铭歌的负罪感无以复加,为了昔年承诺,竟一再包庇岳婷,险些让她丧命,她却依然想要保住自己,这等信赖与真诚,何以偿还,复伏首于她脚前。“皇后,臣对不起您。”
知道他也不会起身,安悦索性团身坐到他面前,另一手虚扶了他。“亓官先生,你既觉得对不起本宫,就该让本宫知道你到底哪里对不起本宫了,你说是与不是?”
到这时候,她都还在给予自己足够的尊重,使自己的叩拜之姿显得不那么卑微,亓官铭歌也无法再隐瞒,慢慢说道:“其实,我与岳婷早年前就已相识,互生爱意,后来,江国动乱,江国国主想将岳婷嫁往蜀国寻求蜀国庇护,而当时陛下刚登基不久,也需要周边的属国支持,岳婷就这样成了庆妃,我便立誓,要护她一生,并随她进入朝堂,只为伴其左右,可是,自她成了庆妃之后就性情大变,她欲望太多,想要的东西也太多,先皇后去世后,陛下又迎娶您做了皇后,她心里十分不甘,她认为你和她都是公主,为何陛下没有选择她而选择了你,是因为她江国弱小吗?因此,她的欲望更加无法收拾,再后来她看见您喝暖宫的汤药,知道您难以受孕,甚至想将您取而代之......”
听到这里,安悦的心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下,疼痛不已,难怪自己与陈彦在一起两三年都没有怀孕,难怪慕容愉总是让自己喝什么汤药,原来,自己是不能有孕?难道是之前小产伤了身体?作为女人不禁难受却又觉释然,自己都已经要离开陈彦了,何故还要在意自己能否有他的孩子呢?
然亓官铭歌并不知晓安悦不知道自己不能有孕一事,在他看来,安悦既然在喝暖宫的汤药,当是知道的,所以老老实实的继续说道:“臣也规劝过她,奈何她就是听不进去,便在中秋夜陛下放天灯之机射落天灯引起悦华宫大火,让您身陷险境,臣知道这件事后不但没有揭发是她所为,反而想着要帮她遮掩过去,臣有愧于君恩,有负于娘娘的器重,所以,臣只求一死,只望能赎去一身罪孽。”
他既是为了誓言,也是为了曾经所爱,不论如何,因他的故意隐瞒,使悦华宫大火丧生了十几条人命,跟随了自己十数年的桑儿也命丧其中,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真正参与,他唯一做错的就是隐瞒,而这一切的原因只因他对自己诺言的遵守,这样一个重信守诺的人有罪,却非罪无可赦,反倒是他坚守诺言的品格,就算面对生死,亦未动摇。
安悦听后很感慨,也为桑儿的死伤心遗憾,但斯人已逝,如果为了桑儿罪责于他,他是否也是无辜?
而他这样真性情的人是可以托付之人,倘若自己离去,陈晔也要交托给信得过的人才行,他就具备这样的品性。“亓官先生,想必你在对错与守诺之间也曾无比挣扎,否则你怎会想要以死来恕罪?正因如此,反而显露出你重信守诺,高洁善良的品性。”
“娘娘,您不恨我?”亓官铭歌很难相信自己的隐瞒造成的许多伤害,她竟没有怨怼。
“不是不恨你,而是你没有错,本宫该从何处恨你?”安悦如是说道:“难道你信守承诺有错?这不过只是你选择了你认为更不会违心的方式而已。”
“娘娘,可是,可是这差点要了您的命。”亓官铭歌没想到她能这样了解自己的内心,越发难受。
“可本宫不是还好好的活着么?”安悦说道:“既然你认为你有罪,在国法上也确实犯了包庇之罪,那么本宫便要罚你,你可认罚?”
“任凭皇后发落,臣无所不从,即便让臣立即去死,亦是该当。”亓官铭歌恭敬伏拜。
“本宫要你继续教导太子,一生辅佐绝无二心,你可能办到?”安悦语气认真。
亓官铭歌难以置信,她竟然还愿意让自己教导太子,并让自己辅佐太子!她非但没有处罚自己,还给自己一生的光明和前途。
见他怔愣的神情,安悦再次说道:“亓官铭歌,可能办到!”
她的宽容令自己已无从拒绝,惟有谨遵懿令,用自己一生的忠诚回报,亓官铭歌郑重回道:“臣亓官铭歌在此立誓,教导太子,辅佐太子,终身效忠!”
“本宫相信你。”安悦露出宽慰笑意。
如此,陈晔已托付良师,慕容愉也远离自己,自己便没有什么牵念了。
身为皇后,要真的离开定是不能,安悦留书一封,前往承安寺为国祈福,名义上能安抚朝臣,私底下也能离开陈彦,只有远离他们,方能与他们平安,这一去,未有归期。
陈彦下朝后回到宫中陪伴安悦,没想只看到这封留书,当下赶往承安寺,却不得见人,他不明其意,只能时常跑到承安寺里来见安悦,奈何安悦就是不肯相见,对于安悦时冷时热,若即若离的情感,陈彦已猜不出她真正的心意。
“我的心意,只想你永世长安。”安悦跪在佛像前虔诚祈福。“陈彦,时间久了,你就能淡忘我们之间的感情了。”
越皇宫,皇后于婉刚给太后张翎请完安回来,路上,想起和张翎的谈话,被拓跋承旭贬去凉州属地的安王拓跋承璟坠马身亡。
贴身宫女也听得清楚,不由担心的说道:“娘娘,明眼人都知道,安王坠马身亡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陛下不肯放过安王。”
“皇家之事,岂容你一个小小宫女胡说。”于婉何尝不知,拓跋承璟在他母后的撺掇下同拓跋承旭争夺皇位,虽败却仍乃后患,拓跋承旭岂肯轻易放过他,什么意外坠马身亡,不过是在朝堂上有个合理的说法而已。
小芸止了一会儿声,到底还是没忍住。“娘娘,奴婢是担心,您已经两个月未来月事了。”
小芸是自己的贴身宫女,怎会不知拓跋承旭和自己并未同过房,于婉不由抓紧了衣襟,心慌得就像要蹦出来一样,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拓跋承旭行事狠毒,连贬去偏远凉州之地的拓跋承璟他都不放心,硬是要把拓跋承璟逼死才算作罢,自己如今有了身孕,他岂会放过与人私通,珠胎暗结的自己?他本就是在利用自己,自己出了这等事情,他正好借此机会除掉自己,好让他心里的那个人坐上皇后的位子。
单是自己一人倒无甚所谓,反正自己一生注定孤苦没有未来,可是身后的族人要怎么办?受自己牵连之罪,或流放,或贬黜,还要背上自己给他们带去的污名。
于婉自知事大。“除了你,没人知道吧?”
“娘娘,自是只有奴婢一人知道,可这也瞒不了啊,时间一长,您这肚子......”小芸看向她的肚子,没有把话说完。
于婉怎会不知自己的肚子会一天天的大起来,现在,究竟有什么办法?
心烦之际,正巧看见路过的谢全,小芸拔腿就要去找他,于婉一把拉住,她不想让自己怀孕的事让谢全知道,免得牵连了谢全,但是小芸心里想着于婉安危,也是为了自己着想,甩开于婉的手。“娘娘,您到现在还顾及他?可是,他总该要给个办法才是。”
一晃眼就跑到了谢全面前。“御内大人,皇后娘娘有要事传唤。”
经过那一晚醉酒之后的逾越,两个人就算在宫里撞见也会远远避开,眼下却突然要见,谢全不明其意,但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谢全只好跟着小芸面见于婉,礼数周全。“谢全见过皇后。”
“谢大人免礼。”看着面前心仪之人,于婉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竟就不说话静静的站着,小芸着急了,说道:“谢大人,那天晚上......”
谢全正听着,于婉却又后悔了,忙打断她。“小芸!”
“娘娘,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事关您的生死啊!”小芸不顾她的阻止,对谢全说道:“御内大人,娘娘有了你的孩子。”
音落,于婉只觉无地自容垂下了头,谢全更如晴天霹雳,自己也知道她跟拓跋承旭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拓跋承旭只是为了借她之名堵住朝臣之口。
一时无措,谢全整个心里就只有慕容愉,奈何酒醉之后与于婉有了夫妻之实,还有了孩子,这下该怎么办?
自己虽深爱慕容愉,却也不会对自己做下糊涂事而不认的人,可她的身份是皇后啊,纵然自己愿意承担责任,但彼此的身份又如何跨越?
看到他惊异恐慌的神情,于婉也很清楚,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没办法解决,即便告诉了他又能怎样,反倒给他增添烦恼。“谢大人不必忧心,本宫自有办法。”
听到她这样说,谢全既负罪又内疚,是为自己对她做下的事负罪,可她偏偏还不要自己承担,这样一来,自己成了什么人?敢做不敢当。“你能有什么办法?”
小芸担忧的附和。“对啊,娘娘,您有什么办法?”
不由自主的摸向自己的肚子,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哪有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环绕膝下?恐怕这是所有女人都想要的生活。
可是,若因为做母亲的私心而不顾家人安危,心上之人的安危,那这样的代价谁都无法承受,况且,即便自己不管任何人要强行生下孩子,可事情一旦捅出去,自己被处死,孩子又如何能够平安出世,所以,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投身自己腹中。
于婉平静的说:“这孩子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