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逃杀·不理原(上)(二)
章四 天女散花
之后两日,四人一路疾行。
顾从容曾与杜春越赢言道,这是他第一次行走江湖。他的其他言语真实与否暂且不论,这一句,倒不大像假的。
原因无他,此人还真没什么江湖经验可言。
他不懂得分辨何种野菜野果可以食用,不懂得什么样的道路可以行走,什么样的地方其实是沼泽,不懂得判断明天天气如何……但他学得也很快,很多东西,只要教上一遍,立刻就能掌握个十之八九,就连冼红阳闲着没事教他些驯蛇的本领,他思量一番竟也能照做得似模似样。
越赢冷眼旁观,心里诧异,这人到底是真不会,还是装出来的?
冼红阳倒是和他处得不错,这顾从容虽然不懂什么,但脾气甚好,又占了那张脸的便宜,如冼红阳这般好交朋友的人,自然是一拍即合。
两日下来,并无一丝异状。
到了第三日傍晚,越赢早已选好一处山洞,作为夜宿之用。但因白日里一处沼泽耽搁,眼见就要天黑,冼红阳笑道:“越大哥、杜门主、顾小哥,咱们几个不如来一次轻功比试,看谁能先到那处山洞如何?”
越赢心里好笑,这冼红阳,真是无论何时何地,也磨不灭他那番兴致。此处离那山洞并不算远,料想应不会有什么危险,便笑道:“甚好。”
越赢既然同意,杜春也不会无端反对,顾从容自没什么意见。四人站在当地,冼红阳兴致勃勃喊了一声:“开始!”便各展轻功,向前飞驰。
荒原上,只见四条人影如飞鸟利箭一般疾行,端的好看至极。但虽说各有精彩,却也有先后之分。
其实发起这提议的冼红阳,本身倒是最不适合这一比试,当初在逃脱一路追捕时,他一条腿因救治不得当,已经瘸了,施展轻功总有些影响。但丐帮武学自有独到之处,因此也并未落后太多。他的轻功不算好看,却也实用。一抬眼时,却见一条人影飘飘欲仙,不即不离跟在他身侧,正是杜春。
冼红阳侧头看去,杜春出身的锦江门乃是水上门派,因此轻功亦有水波摇曳之态,甚是美妙。杜春微笑道:“冼帮主,来较量一番?”
闻得此言,冼红阳绮思消散,豪兴顿起,笑道:“好!”又加快了几分脚程,杜春步履不停,二人几是并肩而行,谁也不曾落后一步。
然而在四人之中,他二人却是落在后面。
越赢不以轻功见长,但他内力精深,这般奔驰,最见功力,因此一直领先在冼、杜二人之前。虽是如此,他却仍是坠在顾从容之后。
这个江湖中名不见经传的人,竟有着一身出类拔萃的超凡轻功,江湖称赞轻功高明之人,多以“身轻如燕”又或“踏雪无痕”之类言语赞之。这自然有所夸张,但用在此人身上,却是相差不远。起落之间,枯草踏于他脚下,竟只留下极浅的一点痕迹。若不是擅于追踪之人,只怕连看都看不出来。而他速度更是奇快,连越赢都落后了一大截。
越赢口中不言,心里却惊诧:好俊的身法!阿莫素以轻功见长,只怕也没有这人的本事!怕是只有多年前传闻中的玉京杀手清明雨,又或是京城第一高手青梅竹的千里快哉风,才能做到如此了!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心中思量不提,眼见顾从容已经超出他许多,又转了一个弯,小路尽头便消失了踪影。
那山洞是早年越赢与莫寻欢一起来西南游历时发现的,先前比试时,他已与几人交代那山洞所在方位。但此刻顾从容所去之处,却并非山洞所在地。
越赢出声喝道:“顾从容,你走错路了!”
但顾从容不知是没能听到还是压根儿未曾理会,并没有回头。
越赢心中忽地升起一种浓重的不安,他回头观望一下,见杜春与冼红阳并肩于后,互有照应,略放下心来。他一提气,向顾从容方向而去,手中暗暗已经扣下了数枚飞石。
其实前方单以肉眼观之,并看不到什么。但越赢久经江湖,自有一种直觉。他刚一拐过岔口,四把长剑如从天而降,直向越赢头顶劈来!
这四把剑速度奇快,力道又重,幸而越赢一早便有了防备,他右手一扬,两枚飞石脱手而出,飞石虽小,力道却大,两柄长剑剑尖被飞石一磕,登时偏了方向。随后他一个太极云手,拨上其余两把长剑,动作直如行云流水,剩余的两把长剑也被带偏了方向,竟向对方袭来。
那两名剑手哎呀一声,不得已只好双双跃出,谁想越赢早已料到他二人跃出方向。他先前手里共扣了四枚飞石,此刻便将剩余两枚打出,那二人直如撞到石头一般,“当当”两声长剑坠地,人却已被击中了穴道。
另两名剑手也已明了面前此人极是难惹,并未上前,反而退后一步,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虽只两人,隐隐却有了一个小小阵势之感。
越赢暗自叹了口气,他已经认出了这些人是谁,那一袭白衣已是最好的证明。
云阳卫,这些剑手正是云阳卫人字部中人。没想再怎样躲避,到底还是在不理原上碰上了这一小撮队伍。
然而越赢又有疑惑,凡入云阳卫者,非但武艺精湛,更兼训练有素,人字部中人多出自江湖,更是一往无前。这两人一击便取了守势,却与人字部素来作风不符。
他打量了面前两人一眼,见这两人白衣破烂,隐有血痕,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不理原极其难行。惊讶的是,那两人双眼上各横了一道血痕,却分明是被人用兵器划瞎了的模样!
是什么人竟然刺瞎了云阳卫的双眼?方才被自己点倒的两名剑手是否也是如此?越赢刚想到这里,只听身后劲风呼啸,竟是又一柄剑刺了过来。
先前那四把长剑合力出击,自然气势也是十分惊人,然而这一柄剑出,气势竟是四人合力之十倍!此人出剑,虽是从背后刺来,却有着正大光明的气势,仿佛将军倚剑长歌,威武堂正。
这一剑来得突然,越赢非但没有时间躲避,也来不及如前番一般,以太极柔劲引开,仓促之中,他身子向旁边一侧,双掌挥出,运足十二分功力,向剑背方向击去。
这一掌,平平淡淡,并无怎样了得的气势,却汇聚了越赢一身功力。掌剑相击,越赢只觉嗓子一甜,一口血直涌出来,他修习内功多年,情知这一口血绝对吐不得,一咬牙竟又咽了回去,身子却控制不住,连退三步。
然而对方那人却更为惊诧,他这一剑,无论内力招式,都是他一生武学精华所在,又不计脸面,背后偷袭,原想就算无法一剑致命,也要令对方重伤。未想这一剑刺出,却觉双掌一麻,一股大力涌来,剑柄再握不住,脱手而出。
此人武功所长,一为剑法,二为腿法,但他一双腿上已受了重伤,此刻长剑又脱手而出。一时间万念俱灰,只叹了一声:“好,好!”抖手便掷出了一样物事。
越赢击飞他长剑后,自也转过身来,见面前这人修眉阔口,一身白衣上血迹斑斑,下裳上除了血色竟看不到一点白色,一双招子亦如之前两名云阳卫一般被废掉,这般状态下,竟还能使出方才一剑,实在是难得至极。
然而越赢之感慨,却也只是到此而已。一眼,他便看到了那人掷出的物事。
天女散花,那是天女散花,云阳卫七巧堂中所制造出的最为凌厉的火药武器之一。因其杀伤范围太大,多用于战场上,连云阳卫自己也很少使用。当日里杜春拿到一个作废了的天女散花,都曾在洛水之畔抵挡了片刻。如今这白衣人竟掷出这要命的武器,竟是要同归于尽么?
先前叶云生在江南十二楼里,也曾遭遇过一次天女散花,飞雪剑客快剑如风,旁边还有水池减少火药威力。最重要的是,当时使用这名闻天下的火器之人并不晓得如何正确使用,威力足足减少了一半,飞雪剑客这才躲过一劫。但此刻两人非但近在咫尺,而使用这了得火器的人,又是云阳卫中人!
越赢纵有一身本领,此刻也没有施展余地。唯一办法,只有施展轻功,急速离开此地,但他亦是心知肚明,就算自己轻功用到十二分,只怕也难以逃脱波及范围。
火药的气息清晰可闻,巨大的声音震得他耳膜生疼,他整个人几乎被那种极强的冲力埋没,仿佛一尾上岸的鱼,无力摆脱也无法呼吸。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一个人忽然冲入其中,一把抓住越赢,随即向外飞跃。这人速度之快,几乎已经超过了轻功的极限。更像是一个梦,或者,是梦中才会有的幻影。
二人落地时,只听轰隆隆爆炸之声连绵不绝,那一片荒原几无半点生机。直待硝烟散去,越赢定睛一看,纵是他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以他二人方才所在之地为圆心,极大一个圆形仿佛巧笔画就,内里的石头树木,全部化为手掌大小的碎片。与四周对比,界线分明。
自然,方才那五名云阳卫,亦是一并在其中化为尸块。
这才是天女散花真正的威力,以及它一直被慎用的原因。除非在战场上别无生路之时,谁肯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
也只到这时,越赢才注意到身上疼痛,低头一看,身上大大小小伤痕无数,血道子纵横交错。但若没有方才那人相救,此刻的他就算侥幸不死,也已然重伤不起。
他转身,垂首:“多蒙相救……”
后面半句话尚未说出,那人却已腼腆一笑:“越庄主客气了,我不过是报恩而已。”
那人竟是顾从容。此刻他身上亦有许多伤痕,然而此刻想来,却也只有这人那一身轻功,方能救出越赢吧。
越赢震惊,他实在没有想到竟然是顾从容救了他,但他久经江湖,决不将这些情绪显露于外,反而又是极认真地向顾从容二度道谢。
顾从容连称不必,就在这时,杜春与冼红阳也双双赶到。
他二人轻功不及顾从容,赶到这里时,正是天女散花掷出时,烟尘缭绕,二人无法上前。这时见了越、顾二人,都极是惊讶。杜春急忙上前,为二人处理伤口。
杜春医术颇为出色,当日冼红阳伤势就是她来处理。越、顾二人身上伤口虽多,好在并无致命又或重伤之处,在她的巧手下,不消片刻也便处理完毕。越赢微一思量,道:“阿春,要辛苦你一遭,去周边查视一番,速度要快,动作需小心,若有不对,即刻归来。”又递给她一支烟花响箭,“或者放出这个。”
杜春见他神色严肃,知道不可轻忽,便点了点头。冼红阳道:“我随杜门主一路去。”越赢却道:“你腿不方便,若遇到事情,反而不妥。”
冼红阳想说方才比试轻功,自己也没落后杜春多少。却见顾从容站起身,“越庄主,不如我同杜门主一路去查看。”
顾从容虽受了伤,轻功身法仍是四人之冠,越赢微一犹疑,便道:“也好。”
杜春飞快看了越赢一眼,然后道:“顾公子,我们走吧。”
二人身影消失在荒原尽头,冼红阳道:“越大哥,方才那几名云阳卫……”
越赢沉吟道:“掷出天女散花那人,我虽没见过,但观其武功,当是人字部指挥,欧阳天也。”
冼红阳不由“噫”了一声,他被云阳卫追杀这许久,这欧阳天也的名号自然是听说过的。此人原本出身于天山派,有个绰号叫做“一剑定乾坤”。诚然江湖中人,名号多有夸大之嫌,但这欧阳天也剑法确有其独到之处,后来被关山雪招揽入人字部,立下不少功勋。
越赢续道:“一刀废掉欧阳天也和他四名手下一双招子,这般武功,莫说我做不到,就连叶子也做不到。他们五人对我一人,并非没有胜算,欧阳天也却宁可掷出天女散花,同归于尽,为什么?”
冼红阳只觉全身一阵冰冷:“因为……他只怕误认了越大哥……”
“是啊,”越赢微微一笑,“他们双目失明,因此误认为我是伤他们的那个人。”
“这般武功……”冼红阳喃喃道,一个名字划过了他脑海,“罗刹天?”他又奇道,“这罗刹天武功真有这般厉害不成?”想一想又道,“罗刹天算起来是关山雪的师兄,二人本该合作,怎么反而去攻击云阳卫?”
越赢道:“世间万事都难定论,或许罗刹天与关山雪不合,又或许血魔门下,本就没有道理规矩可言……”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沉吟不语。
冼红阳忽然一下子站起来:“杜门主!”他忽地反应过来,越赢要杜春前去查看,倘若当真遇上罗刹天,该如何是好!
越赢一把把他按下:“静心。”
冼红阳还哪里静得下来,一时间坐立不安,和热锅上的蚂蚁无甚区别。好在未过多久,杜春与顾从容便已联袂归来。杜春神色亦是严肃:“大哥,周遭又发现了三具云阳卫的尸体,”她略一犹豫,低声道,“皆是一刀毙命。”
顾从容在一边补充道:“我看了一遍,这一刀,乃是同样一招。”他顿了一顿,神色肃穆,“我识得那刀法,那是血魔门下的刀法。”
越赢倏然站起,先前五名云阳卫眼上那一刀,他已怀疑是血魔“血刀流”中的刀法,如今二度确定。不理原中,纵横天两个月里不会出现,他两名弟子中,罗刹地不以武功闻名,所以,果然是……罗刹天……
好一个罗刹天!
然而越赢心中其实也有诧异,譬如说云阳卫人字部大头领关山雪,也是出自血魔一门,他武功剑法皆是十分了得,但也不比这罗刹天。“高手”二字已难形容,这等刀法,几已接近神迹,他怎能做到如此?
与此同时,顾从容虽无甚江湖经验,却又能看出血魔一门的刀法,也是一件奇事。
但此刻不是多想这些的时候。他沉声道:“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现如今,几人反不去想为何应在大路上拦截的云阳卫又出现在不理原上,这一刀夺人生死,神秘强悍的罗刹天,已成了最大的威胁。
越赢带着几人绕来绕去,来到一处断崖边,此处生长了五六株巨树,这树虽然高大,树叶却不算茂密,稀稀落落仿佛想挽回最后尊严的巨人。越赢看了一遍这些巨树,点一点头:“今晚我们便睡在这上面,另外,不可举火。”
说到爬树,冼红阳自小顽皮,又出身丐帮,自是拿手好戏。他搓搓手,刚爬了两下,没想这树与他从前所见都不相同,树干极是光滑,他全无防备,竟然滑了下去。
冼红阳嘀咕一声:“这不理原上,怎的连棵树都古古怪怪的。”便提了十二分的小心,饶是如此,待他爬到树顶时,却也花了比平时多上一倍的时间。
越赢爬树的本领自然不如冼红阳,他取出两把匕首,交替插入树干,借力也登了上来。顾从容怔了怔:“这……我却不大擅长。”
杜春笑道:“没关系。”果然未久,两条绳子便从树上垂下来,将二人拉了上去。
几人在树顶上,就着清水与干粮吃了一顿简陋的晚餐,此刻,夜幕已然降临。巨树上的树叶虽然稀疏,但在黑暗的笼罩之下,倒也不易发现上面的人影。
越赢笑道:“今晚就要委屈大家了。”
冼红阳笑道:“这是小事,只希望今晚千万莫要下雨,就算下雨,也千万莫要打雷。”四下里唯他们所在的树最高,若真打雷,他们所在的大树必会成为雷电所击的目标。
杜春面无表情道:“摸木头。”
冼红阳奇道:“什么?”
杜春道:“我故乡有种风俗,若有人乌鸦嘴,说了不该说的话,便要摸一下木头,抵消那乌鸦嘴的效力。”说罢,忍不住嫣然一笑。
冼红阳这才晓得是她是在开玩笑,黑暗中虽看不清杜春笑靥,却也忍不住心神一荡,低声道:“我们现在就躺在木头上呢,杜门主你放心,必不会应验的。”
章五 大梦沼泽
半夜三更,冼红阳被大雨浇醒的时候,真恨不得把晚上自己那句话吞下去。
好在终于还是没有打雷,但这连绵不绝的雨势已足够人头疼。头上的树叶远不足以遮雨,冼红阳从里到外已经湿了个遍。他猜想其他人只怕也是一般,低声道:“越大哥、杜门主、顾小哥?你们都还好么?”
在他身边的枝条里传来带笑声音,“尚可。”正是越赢。随后,杜春与顾从容也都先后开口。
“还好。”
“还好。”
其实还好是绝谈不上的,眼下人人身上都被淋得透湿。越赢从怀中掏出一个皮囊,自己先喝了几口,然后递给杜春:“北疆的下马刀,我在里面又浸了些药,极烈,喝时小心些。”
杜春点点头,从枝杈中伸手接过,也喝了一口,又递给了冼红阳。
这酒自是御寒之用,否则被这般大的雨一浇,在这不理原上病倒可是糟糕至极。冼红阳虽然自己身上也有酒,却也晓得没有越赢这酒效果好。
……话虽如此,那却是,杜春喝过的酒啊。
他接过皮囊,心神飘荡,一大口便喝了下去,顿时只觉一道火线自咽喉直冲入腹,烧灼气息之厉,呛得他头脑一片昏沉,半晌缓过来,忍不住便大声咳嗽起来。
越赢笑道:“早说小心些,不听,胡思乱想出事了吧。”
冼红阳一怔,只觉越赢这话中似有深意。
好容易他才平静下来,正要把皮囊递给顾从容。忽然远方传来一阵刺耳啸声,穿透雨声,沉闷之中更显瘆人。
冼红阳的动作停住了,树上的其余三人一瞬间也全部屏住了呼吸。但这啸声停止之后,半晌并无动静。冼红阳凝目望去,雨夜漆黑,无星无月,唯有遥遥远方,似有两个黄绿色的小小光点,停一停,又动一动。
他不得要领,正想再把皮囊递给顾从容,就听得一缕细细声音如线,钻入他耳中,正是越赢的声音:“无我言语,不可妄动。”
这是“传音入秘”的高深本领,非有深厚内力不可为之。此刻树上四人,也只有越赢能做到这一点。
顾从容所在树枝,距三人都有一段距离,冼红阳若想把皮囊给他,不发出些声响是不可能的。他听得越赢这般说,只好又把手缩了回来,心中暗怀歉意。
越赢声音又传了过来:“下面那光点乃是不理原上特有一种巨虎,体型为寻常猛虎两倍有余,听力奇佳,又极聪明,不可轻忽。”
冼红阳吓了一跳,他向下一看,这几句话对答间,那光点竟然已经移到了树下,雨夜中,那双眸子竟似有寒光迸射,威慑之力,不下于一名武功高手。
随后,又一声啸声响起。
这一声并不甚高,但竟似在耳边响起一般,冼红阳要不是看到那双黄绿色光点在下面,几要疑心这巨虎已经蹿上来了。心中不由惊叹:真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世间竟还有这般的奇兽!
他正在慨叹时,忽见远方小山岗上,又亮起了两盏小灯笼,心里又疑惑,这般的天气,还有人敢在不理原上乱走?可别让巨虎见到他。
他刚想到这里,那两盏灯笼就奔着这方向来了,速度极快,待到近前时,冼红阳只听得不知什么东西与地面摩擦之声,挨挨察察,仿佛一样重物在地面摩擦,听着很不舒服。
那巨虎忽然发出一声震天吼叫,冼红阳猝不及防,险些被震得掉下来。幸而树下的巨虎也无暇顾他,又一声巨吼,那一双黄绿光点忽地向那两盏小灯笼冲去。
越赢的声音二度在他耳边响起:“那两盏小灯笼,是巨蟒的眼睛。”
冼红阳倒吸一口凉气,诚然丐帮擅长弄蛇之技,但何曾见过这般大的巨蟒?莫说看过,就连想都没有想过。他知道这种蟒蛇虽然无毒,但皮糙肉厚,极是难缠。现下它与这巨虎对上,可不真成了一场龙争虎斗?
大雨不绝如缕,然而此刻冼红阳也顾不上全身透湿,他身体冰冷,心头却一片火热。树下虎啸声、打斗声声声入耳,真仿佛天地巨变,洪荒怪兽出行其中,连他们所在的巨树都被震得不住摇晃。最激烈的一次,冼红阳竟被一粒溅上来的石子擦伤面颊,这场战斗何等激烈,可见一斑。
冼红阳努力向下看去,但夜色何等深重,大雨又连绵不绝,他拼尽目力,也只能看到四个光点来回乱转。隐约中似乎有两道身影激烈搏杀,但连他自己都无法肯定,那到底是真正的巨虎与巨蟒,还是他的幻觉。
看了一会儿,冼红阳竟还叹起气来,心道若无这场大雨,自己就可以看到这场亘古难得一见的搏杀,真真可惜。他却不想,若不是这场大雨冲刷掉了他们身上的气味,无论是巨虎还是巨蟒,早奔着他们来了。
又过片刻,那巨虎似乎落了下风,喘息声音愈重,而那两盏灯笼的移动速度却似乎快了起来,忽然间巨虎又一声猛吼,随即便是重物重重摔倒到地面的声音,那两盏灯笼蛰伏于地,似乎是方才缠斗时,巨虎一击令对方受了伤,然而谁也不肯就此罢手,一虎一蟒各退一步,依然对峙。
就在这时,天地之间,忽然闪起了一道刀光。
这道刀光看似极远,却又极近,仿佛天外飞来的流星,又似烈烈当风的战神。只这一刀,已劈开了万丈雨幕,不理原上一片荒芜,已似被这刀光割成碎片。
冼红阳猛地一颤,这般感觉的刀光,他只在一处见过。
是的,他至今还难忘那一夜的刀光,当日里他率五百健儿,为阻戎族骑兵赶赴红牙河,那一役他本已抱了必死的打算,五百英豪亦是死伤殆尽。梦回之际,一闭上眼,他仍会见到那一夜里戎族最强骑兵齐举马刀,月下雪中映射出的猎猎刀光。
便如同,便如同方才的那一刀一样。
那一道刀光后,似乎是为了互相映衬,忽地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那一瞬间不理原上纤毫毕现。只见一个极高大,仿佛孤狼巨隼一般的身影扛着一把长刀伫立当地,双耳齐肩,更增神异,他站在那里也只有一瞬间,待到第二道闪电闪亮时,他身形已消失在数十丈之外。再看树下,那巨虎斗大一个头颅掉落地上,而一条水桶般粗细的巨蟒,竟然已被一劈三截。
冼红阳惊愕无比,他第一个反应,竟然是猛地咬住嘴唇。
若非如此,他只怕自己控制不住,发出声音,引来远方那个旷世凶神。
罗刹天,除了罗刹天,再不会是旁人。
之后的半夜,树上四人再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直至天明,雨水已停,方圆数里再见不到一个人影,几人才从树下爬下。
巨虎与大蟒的尸身仍在树下,昨夜风雨晦暗中,它们的身影庞大而凶顽,然而此刻看来,却也不过是一摊尸块而已。
巨虎的皮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血液已被雨水冲刷殆尽,只一双黄绿色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冼红阳默默蹲下身,为它合上双眸。
杜春不发一言,为越赢与顾从容二人处理伤口。
在大雨中浇了半夜,其中两人的身上还有伤,此刻几人的状态绝对算不上良好,但没有一个人会停留在原地。
如果是江湖上的高手、了得的追兵,甚至说云阳卫……越赢自信,凭着自己与杜春,即便有一个虚实难测的顾从容在身侧,也可从容进退。然而面对着这种无法抗拒的强大武力,自己却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离开!
速速离开!
那决不是他们可以对抗的力量,他也无法保证己方几人可以在这股力量前全身而退。越赢从不是拘泥的人,打不过,便走,这并不丢人,而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幸而,面前几人,也都能理解他的想法。
处理过伤口,几人在原地休息了片刻,越赢起身,平淡道:“咱们原定的路线不能再走了。”
这一点,众人均无异议,罗刹天就在周遭,继续前行无疑送死,但下一步该如何走,却也只有越赢才能做出决断。
越赢也在思量,他与莫寻欢曾来过不理原,对此处十分熟悉。也因此他起初选择的乃是一条最为合适的道路。但此路若不通,又当如何?
终于,他下了一个决定:“我们改走东边,经大梦沼泽,过不理原。”
此句一出,冼红阳与杜春尚未如何,顾从容的面色已是猛然一变。
大梦沼泽之名,其实冼红阳也不是一无所知。十几年前江湖上出了个青衣教,左右护法名噪一时,后来右护法失踪,左护法铁筝客杨断琴一入大梦沼泽,便再也没有回来,青衣教也便风流云散。
这杨断琴以铁筝为兵器,一身武功超凡脱俗,与江南使铜琵琶的软红公子合称双绝,但纵然是他,却也没能走出大梦沼泽,可见此处的凶险。
越赢叹了口气:“那个地方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引你们去的……不过这次,我们只是绕着大梦沼泽的边缘而行,不会真正越过它,这样,凶险总比直面罗刹天要好一些。”
冼红阳与杜春对大梦沼泽都所知不多,自然赞成。唯有顾从容面色惨白如纸,不过,他并未提出反对意见。
几人又休息了一会儿,便在越赢的带领下向东方行进。
这一路之上,几人都沉默了许多,冼红阳一路行走,一路思量着昨晚见过的刀光。单论到刀法,那一刀很是漂亮,却也不能说是江湖绝代。真正厉害的,是那一刀中的内力与速度。
内力为武功之基,江湖人修习内力,多是按部就班。自然,也有人天赋异禀,或者说服用些增进内力的丹药,年轻尚轻就比寻常人高出许多。但方才那一刀,却不尽然。
那已经超出想象的极限,一个人若能拥有这样的内力,除非他前世也是个武学大宗师,从胎里把内力带过来了。
因为有着这样的内力,所以可以使出超一流的速度;因为有着这样的内力,所以即使是平庸的招式,也会有一流的效果,更何况他的刀法亦是十分精彩!
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冼红阳发现自己想象不出任何一种办法破解对方的刀法。
他不由叹气,就在这时,越赢却回过头,微笑一下:“小冼,我也没有破的办法。”
听到博闻广识的越庄主也没有办法,冼红阳无奈地笑了下,越赢又笑道:“幸好飞雪剑是和小川一起,否则叶子一个人乱走,万一也碰上这个罗刹天,倒也麻烦。”
杜春点了点头:“幸亏如此。”
冼红阳略有不解,叶云生剑法,江南第一,若真遇上罗刹天,他一人对敌岂不是比带了个白小川要容易得多?正要询问,却听顾从容道:“我听江湖传闻,这位叶大侠为人正直磊落。若是对上罗刹天,单看武功,叶大侠多半有全身而退之希望。但论到叶大侠个性,必不肯临阵脱逃。可若他身边尚有需要照顾之人,他必会以此人性命为重,先求生机。越庄主可是此意?”
越赢不由深深看他一眼:“不错。”
冼红阳喜滋滋道:“顾兄弟,你真是聪明,你还不识得叶大哥,倒能猜到这点。”
越赢与杜春对视一眼,这是顾从容为人聪明,擅长猜测人心,还是……他对己方一干人等都已有了相应了解?
杜春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想,若是真对上罗刹天,越大哥可以太极拳法引开其内力,我以银鞭主攻……”话没说完,她自己先摇头,那罗刹天的内力之强,纵是越赢的太极拳法有开闸引水之效,只怕也难以做到。
顾从容也在一边提议道:“若我们四人同时出手,是否可以将罗刹天力量分散?”
越赢摇头:“我们四人武功内力不同,出手必有先后之分,罗刹天速度奇快,很容易将我们各个击破。”
几人又想了几个办法,但皆有行不通之处。最后杜春叹道:“若是阿莫在这里就好了,他总有许多鬼主意。”
顾从容在一旁听了,便笑问道:“悠然公子之名,我也曾听闻。久闻莫公子机巧多变,一柄银血霸王枪虽未上兵器谱,其实武功并不在兵器谱上任何一人之下,可是真的?”
越赢淡淡道:“也不过尔尔。”
顾从容便没有再说什么。
就这样,四人一行向东方走了两天。
越往东,景色愈发荒凉奇诡。地上不时便出现小块沼泽,虽不致命,陷入却也麻烦。而越往后走,沼泽的区域就越大,出现得也越频繁,待到后来,连飞鸟也少往此处去,越赢行走得愈发小心。
冼红阳和杜春也还罢了,顾从容的脸色却是越发难看起来。他的行动比起越赢还要小心三分,似乎他对这一片沼泽,有着极端的恐惧。
这一点,其他三人也看出来了。冼红阳还曾问他:“顾小哥,你还好吧?”
顾从容抬起头,惨白着一张脸道:“无事。”
他这样子,实在和“无事”相差甚远。冼红阳又担心问道:“你那病不是要犯了吧?”
顾从容脸色更差:“说不定……有此可能,冼兄,若我当真病发,你是晓得我解药的,便请助我服下。若是罗刹天恰巧在此……你们也不用管我,想他何等高手,也不会对我一个将死之人出手。”
就算他不出手,你病发不也是一个死?冼红阳心想,又想无论怎样,到时自己总不能看着这人死就是了。
这两天里,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罗刹天并未出现。尽管如此,四人并不敢放松一丝警惕。
到了第三天上,行走过一片漆黑泥泞的沼泽,冼红阳长出一口气,对越赢道:“越大哥,你说是要绕大梦沼泽而行,可我看咱们现在,是不是已经进到这沼泽里去啦?”
越赢笑着摇头:“自然是还没有进的。”
冼红阳问道:“那这大梦沼泽,到底在何处呢?”
此时恰好吹来一阵大风,他们面前原是一片茫茫白雾,白雾散尽,冼红阳只觉眼前一亮,面前所见,竟是一片清新绿色,无边无垠,绿色之下水清如镜,残余的少许白雾缭绕其中,真如仙境一般。在不理原上行走了这许久,未想还能看到这般美景,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冼红阳呆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后他情不自禁,抬脚就往那片绿色中走去。刚走出一步,越赢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扯住:“你不要命了!”
冼红阳茫然转头,脸上还有向往。
“那就是大梦沼泽。”
大梦沼泽,美得如同梦境一般的地方。
冼红阳还未答话,身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却是顾从容栽倒在地,脸上一分血色也看不见,他双手用力撕扯着胸口处的衣服,仿佛痛苦到了极点,大滴大滴的冷汗从他额头上滴落下来,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章六 绝代刀客
顾从容忽然发病,三人都吃了一惊,杜春伸手搭他脉搏,只觉他脉相诡异,与前番相仿。以她医术,实在也没什么其他办法。只得道:“还是给他服药吧。”
顾从容已无力取药,便由冼红阳取出那青玉药瓶,他为人性急,用力一倒,把所有药丸都倒了出来,这下又是一惊。
原来那药瓶中,只余下五枚药丸。上次顾从容发病一次,就需服下三枚,那以后路程又当如何行走?
但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冼红阳取出三枚令他服下。但这一次,顾从容并未如前番一般有所好转,虽然冷汗渐渐止住,但痛苦之处并未稍减。
杜春上去施针,一无效果。纵然她熟识医术,冷静善谋,一时间也没了办法。越赢一直在旁边注视,此刻道:“把剩余两枚药丸给他服下。”
杜春道:“可是,大哥,我不知他得的究竟是何病,也不知那药丸究竟是何药物组成……”
有很多药虽可救人,亦是毒药,因此杜春不敢轻易下手。越赢平平道:“还有其他办法么?”
杜春一凛,的确,她已无良策,而任凭顾从容这般发展下去,只怕性命堪忧。
越赢、叶云生、莫寻欢三人相交莫逆,这其中莫寻欢擅谋,为人机巧,再怎样困难的处境,他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出的办法;叶云生坚忍,再怎样艰险的路,他亦会坚持走下去;越赢却与以上二人,都不相同。
他善断,一言决断,落子无悔。
冼红阳低声道:“可是只剩下两颗药,以后……”一言未完,他自己先住了口,若是顾从容死在这里,还有什么以后可言?
又是两颗药丸下去,顾从容安静了一些,他紧紧咬着牙关,仍是没有清醒。杜春探他额头,温度极高,不由叹了一口气:“只能等了。”
冼红阳忽然缩了下头:“怎么这么冷?”
一阵阵沁骨寒意,忽如其来,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间全身如坠冰窟,头颈僵硬,竟不敢转动。
……希望不是我猜测的那样,但如果真是我猜测的那样,现在的耽搁,岂不是拿众人的命开玩笑?
他倏然转过了身,脑袋霎时“嗡”的一声。一如他所料想,方才那寒气,是刀气,迫人的刀锋寒意。
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立在众人身后,手里拄着一把长刀。那刀刀鞘极陈旧,刀锋却极阴寒。
罗刹天,正是他们逃避了一路的罗刹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罗刹天目前并未出手,他手拄长刀,怔怔地看着前方的大梦沼泽,似乎神游天外。此时越赢、杜春早已全神贯注于他,却没有一人敢于在此刻出手,这位血魔的二代传人,即使在这种时刻,全身上下仍是无懈可击。
在越赢与杜春寻找空隙出手时,冼红阳却顺着罗刹天的视线看过去,这位绝代高手目光迷茫,表情也甚是惶然,那大梦沼泽景色秀美,冼红阳真不明白,他为何会露出这等害怕一般的神情?
正在思量时,忽觉眼前光芒耀眼,他一呆,这才反应过来罗刹天竟已然一刀劈下!这一刀速度之快,实是骇人听闻,他根本没有纵身躲闪的可能,连抽出青竹棒的时间也寻不得。仓促之下,索性凝聚十二分功力,双掌劈出,这已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只是他自己也知道,若说和罗刹天同死,他也没那个能耐。
幸而,在他出手之前,越赢与杜春两人已然率先发现罗刹天出手,二人一出掌,一用长鞭,双双出击。
他二人料敌于先,但再怎样也无法追上罗刹天的刀光,因此这二人的出手亦是全无顾忌,拼着自己受重伤,也要在对方身上留下伤口。
这三人虽非同时出手,也未有约定,但想法却是一般无二。
掌风如刀,鞭影如电,这三人皆是一方之主,出手不留分毫余地,四周风声厉厉,乃是内力鼓荡之声,罗刹天刀光闪耀,竟似全无阻碍。
一道银光划破天际,三道人影倒飞出去。杜春长鞭脱手,腿上一道长长伤口鲜血淋漓;越赢虎口迸裂,哇地一口血直吐出来;反倒是冼红阳出手最晚,因此受伤也最轻,饶是如此,他仍是连退七八步,胸口闷痛至极。
仅仅一刀,三人便已惨败。
然而这绝非结束,罗刹天上前一步,刀光如雪,二度劈下。
这一刀的速度,较之前番略为缓慢,但刀光之烈却犹胜前番。冼红阳只觉眼前一花,一瞬间,数年前北疆那一夜的大雪,戎族骑兵手里的马刀光芒,再度现于眼前。
那一晚的杀戮,是他今生的梦魇,诚然为了抵御戎族入侵中原,那一晚之事他决不后悔,然而那四百多名丐帮弟子的生命,却一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有时午夜梦回,伤感、无奈、落寞,以及隐隐的几分恐惧便一并涌上心头,那是他少有的脆弱时分。
在一路逃亡时,身后追兵不断,他自然也没时间多思多想,然而在这一刻,那种种情绪再度如潮水一般迎面扑来,压抑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若非竭力控制,他几乎都要蹲下身子,双手抱头缩成一团。
这时唯一及时反应过来的是越赢,那一口鲜血尚未落地,他已二度施展出太极拳法,迎向刀光。而杜春虽也有防备,却因腿伤严重,并未来得及出手。
冼红阳咬紧牙关,友人生死面前,自己那点点情绪再不重要。他抽出腰间青竹棒,不经思量,便已使出了致命杀招。
当日在云将军庙,他以此杀死了云阳卫人字部中指挥栾杰。那一招出自冼老帮主传下的“青竹丝”,当年他只学了半套,剩余半套中的杀手招数,虽硬记下,却一直使不出来。只有在江南那一次,生死关头方才用出。此刻见越赢危急,他一惊出手,竟与前番杀气不相上下。
豁出去了!冼红阳心里暗想。
如开闸引水一般的太极拳风,迎上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海潮,水闸虽启,却只引开部分海水,其余滔天大浪将水闸一冲而散。冼红阳青竹丝棒法杀气腾腾,如一把快刀,直冲入余下一半海水接天般的刀光,然而刀入水而立止,他那一番厉厉的杀气,在对方那等浓烈得化不开的杀气中,区别正如水与酒之差,瞬间便被吞噬个干净。眼见二人就要再度重伤,电光石火间,一道清寒指风趁罗刹天对付越、冼二人,抓住这点空隙,越过拳风与棒法,正中罗刹天前胸。
罗刹天似也没料到这一点,他后退一步,气息竟为之一滞。
这变故出人意料,冼红阳忍不住回头看过去,只见顾从容挣扎着站起身,他脸色惨白,气息未匀,然而刚才正是他发出了那救命的一指。
那一指,正是“雪阑珊”指法。越赢见事最明,顾从容这一指论到内力,并不见得就强过自己,但这种清寒刺骨、趁隙便入的内力,似乎正是罗刹天的克星。因此尽管顾从容正值发病,这一指未尽全功,竟也令罗刹天滞了一滞。
越赢心思电转,暗忖这等诡异寒凉的内力天下罕见,只有一种传说中的邪派功法枫叶冷与之相近,只是这种功法也是失传多时,顾从容出身名不见经传的小派,如何会使?而今日里,若顾从容再年长二十岁,内力经验比现今强劲一倍,又无病痛之扰,说不得真有与罗刹天一拼之力,真真可惜……
这些想法虽多,其实不过一念中事,越赢默叹一声,随后他转向杜春大喊:“杜春,带着小冼快走!”
这一滞时间,已是几人最好的时机,越赢心里明白,与罗刹天正面相对,几人全部全身而退,那是不可能实现之事,当此时,能逃出一个,就是一个。
他与杜春交情甚好,喊她全名,那便已是极正式的语气,杜春如何不知?她凄然一笑,却未退后,银鞭方才已然脱手,她一弯身从靴筒处拔出一把匕首,不顾腿伤,以一种一往无前之势,向前疾冲过去。
她腿上伤势不轻,随着动作,鲜血仍在滴滴答答地落下,她却浑然不觉,身形连同青锋幻作一道白光,这一匕首,几已汇集她武功中的精粹——却不是为了杀敌,甚至不是为了伤敌。她清楚地知道,纵然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将罗刹天怎样。然而,她却也看到了方才那一滞之机。
“大哥,你走。”
大蓬血花,喷洒于天地之间。
冼红阳只觉脸颊一片冰凉,是下雨了么?他茫然伸手抹了一把,血红的颜色立即跃入眼帘。
“杜春、杜春!”
杜春的身体倒卧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身素衣,猩红遍染。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已没了罗刹天这个大敌的存在,两步冲了上去:“杜春、杜春!”
就在他扶起杜春时,越赢沉稳的声音自他身前传来,却只有两字:“快走!”
那极短暂的生机,越赢让给了杜春,杜春却不肯走,宁可以身为盾,把生机留给他人;然而越赢却也不肯走,最终还是自己断后。
冼红阳本不会走,如果他的身前,没有一个生死未卜的杜春。
他咬着牙,不敢看越赢一眼,把杜春往身后一背,拾起地上银鞭便走,刚走两步,却见顾从容方才勉强发出一指,此刻已是摇摇欲坠,他一手扶着背上的杜春,一手一拽顾从容:“走!”
他也不知道道路,胡乱向前便冲,连冲了十几步,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回头向越赢处看去。
他看到的,是一片雪也似的刀光。
叶云生人称飞雪剑客,剑光亦如雪,然而他的剑虽利,却有情;这一片刀光却全无生气,就仿佛这一望无际的不理原,荒凉冷漠,令人心悸。
而越赢,就被淹没在这一片刀光之中。
冼红阳脚步一顿,一时间热血上涌,真有再冲回去的冲动。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兴起一阵大雾,大梦沼泽、越赢、罗刹天,周遭一切都被笼罩在大雾中,他再无回头可能,一狠心只得继续向前跑去。
冼红阳并不知道路,心道只要不冲着大梦沼泽与罗刹天的方向奔跑便是,这般跌跌撞撞,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一路走,他只觉内心一阵绞痛,丢下越赢一人面对罗刹天,直与送死无异。越赢一路护送他由北至南,恩情极重,二人私交亦是极好,如今,如今……
然而就在这时,一点温热的不知什么东西滴到他脸上。
那是血,杜春的血。
身后的重量,手里搀扶的另一个人的重量提醒着他目前的处境,冼红阳对自己说:你死了不要紧,难道也要看着杜门主死在这里?再说方才一阵大雾遮蔽视线,说不定……越赢还有生还的可能……
若是越赢真死了,待杜门主平安,我将这条命赔给他便是。
冼红阳下定决心,继续向前疾走,但眼前白雾缭绕,一时间他也没了主意,就在这时,顾从容低声道:“向左走……”
他声音极低,说完这句话,人又半晕过去。冼红阳心道:这顾小哥闻说也是初次来不理原,怎的晓得道路?但他此刻一片茫然,也便死马当作活马医,按照顾从容所指方向走去。
走了一会儿,他又不能确定,只好继续问:“顾小哥,下面该怎么走?”
顾从容神志不甚清楚,被他摇了一摇,双眼看向四周,道:“继续向前走,再走一段,我告诉你往哪边转。”
冼红阳心里嘀咕,但还是按照顾从容指示,果然走了一段,顾从容道:“向右边转。”
这么一路走,一路指,竟然真的绕了出来。此刻白雾已散,冼红阳眼望四野,那诡异秀丽的大梦沼泽已不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缥缈不见顶的高山,虽未至冬,山顶已可见白雪皑皑。
冼红阳呆了一呆,习惯性又转头问道:“这是哪里?”
顾从容挣扎着抬起头,答了三个字:“天荒山。”说罢,他也垂下了头。
一路踉跄至此,顾从容也再坚持不下去。冼红阳只得自我安慰,也罢,既是顾从容如此,想必这天荒山应是较为安全的所在,他才敢放心晕倒。不如就先休息一下,查看杜春与顾从容的伤势病情再说。
其实,带着两个伤员走了这么久,就算是让他继续前行,冼红阳也无余力了。
章七 一往而深
找了一处山洞,冼红阳把两人安置下来,忙先查视杜春伤势。
杜春除却腿上伤势外,另一处伤口在小腹上,那一道伤口极长极深,一路奔波,流血更多,单是看了便触目惊心。
冼红阳也是行走惯了江湖的人,怎样的伤口他都见过,然而这一刻,他的手却抖个不住。过了片刻,他一个耳光抽到自己脸上,这才清醒过来。
他迅速点了杜春几个穴道止血,撒上药粉,又用绷带紧紧缠上。然而血虽止住,杜春却仍是奄奄一息,并未清醒,他急得原地打转。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微弱声音:“冼兄,我这里有雪参丸……”
这声音正是顾从容所发出,他原本倚靠在山洞壁上,这时似也清醒了些,手里托着一个白玉小瓶,只是无力递出。
冼红阳大喜,这雪参丸乃是大雪山空明洞中所产的疗伤圣药,十分珍稀难得,未想这顾从容身上也有。他未及多想,从顾从容手里一把拿过那玉瓶,连倾了数颗给杜春服下。
这雪参丸果有奇效,服下时候不久,杜春呼吸便平稳了许多,体温也不如前番那般冷得怕人。冼红阳长出一口气,又匆匆出外,拾了些枯枝,在山洞里燃起一个火堆。
橙黄温暖的火光跳跃不住,这小小的山洞似镀上一层金光,杜春虽未醒来,但在那火光的照耀下,脸色似乎也显得好看了许多。
冼红阳长出了一口气,这时才想到顾从容,不觉大有歉意,忙道:“顾小哥,你可还好?”
顾从容现在的状况,无论如何也谈不到一个“好”字,但总算也比方才在大梦沼泽侧畔有所好转,他脸色虽然难看,手脚略有颤抖,但至少还能自行靠坐在山洞上,亦能与冼红阳正常对谈。
顾从容苦笑道:“我无事,前番多谢冼兄助我服药。”
冼红阳道:“真的无事?顾小哥你要不要也服一颗雪参丸?”
顾从容笑叹道:“雪参丸对我这病并无作用。老实说,这病伴我十几年,虽然除之不去,我对它却也熟悉,料想明天早晨应该就没事了。”
冼红阳犹豫道:“话是这般说……但顾小哥,你那药已没了……”他想说以后若你发病,又当如何?但这后半句,却难以出口。
顾从容一怔,冼红阳只得续道:“因你那时病发得严重,虽服下三颗药丸,也无好转,因此只得又让你服下两颗……”
顾从容一笑置之:“罢了,尽人事听天命。”
冼红阳道:“话虽如此,顾小哥,你若日后再次发病,我又当如何处理?”
顾从容沉吟片刻:“不瞒冼兄,此次我病发严重,多是因为大梦沼泽之故,现今已远离那沼泽,料想不会轻易病发。”
冼红阳好奇之心顿起,先前越赢对大梦沼泽亦是万般回避,如今看顾从容,此处更能引起他病情,这大梦沼泽,到底是怎样一个险恶的所在?
他想到就问,顾从容却只苦笑:“那里……冼兄,我只希望你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去到那边。”
他又道:“冼兄,你也受了内伤了吧?我看需要服用雪参丸的应该是你才对。”
他这一说,冼红阳才反应过来,自己与罗刹天对了两招,尽管所受波及最小,却亦是为那刀风暗劲所伤,方才一路奔驰,到山洞后又急于救人,并无所觉,这时方觉胸口闷痛,又是一阵烦恶欲呕,忙道:“多谢。”也服下了一颗雪参丸。
这药丸一入腹中,冼红阳只觉一阵暖流沁入四肢百骸,整个人仿佛浸入一大盆温水中,说不出的舒畅。他盘膝坐下,默转玄功,待真气运转一个小周天之后,只觉内伤一时间已好了小半。
山洞之内的火光仍在跳跃不休,顾从容倚在壁上,闭目养神。杜春仍未清醒,但面色比前番又好了一些,冼红阳自己这一日亦是劳累不休,他看护了一会儿,蒙蒙眬眬地,也躺在火堆边坠入梦乡。
正睡得好,他忽觉有人拍他肩膀,一惊正要跃起,却见乃是越赢,他又惊又喜:“越大哥,你没事?”
越赢穿着一身新衣,笑道:“我有什么事?倒是你怎么还在睡觉,今天可是阿莫大喜的日子。”
冼红阳又一惊:“阿莫今天成亲,我怎的不知?”
越赢笑道:“你怎会不知,阿莫前几日里不是告诉你了,快和我去,莫误了观礼时辰。”
冼红阳脚不沾地随着越赢往前走,口边有一句话想问,可又说不出口,又走了一会儿,他终于再忍不住:“越大哥,阿莫要娶的人……是谁?”
越赢诧异看向他:“还能是谁?当然只有那一位啊。”
冼红阳只觉心里一阵痛,一时间连口里都是酸涩滋味,可不知怎的又有些欣慰,只道:“也好,也好……”
两人很快便到了喜堂,这里自然也与一般的喜堂无异,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冼红阳看到许多熟悉的友人都在这里,新郎与新娘并肩站在其中,新娘的头上盖着红盖头,有宾客起哄说:“新娘子定是极美的了,把盖头摘下来让我们看看如何?”
冼红阳想说“不可”,但起哄的人很多,那新娘子却也大方,竟然自己就把盖头摘下来,笑道:“看就看!”
冼红阳大吃一惊,这盖头下的新娘笑容爽朗,竟是白小川。
他指着那新娘,一时竟有些结巴:“怎么是你……你怎么嫁给阿莫了?”
白小川笑道:“谁说我要嫁给莫哥哥了?”一指身边新郎。
冼红阳侧脸看去,却见那穿着新郎服饰的是个从未见过的俊秀青年,一身的清贵之气,并非莫寻欢。他奇道:“阿莫呢,莫寻欢在哪里?”
却无人理他,身边的越赢也不见了踪影,周遭的宾客吆五喝六,饮酒谈笑,唯余他一人怔怔站在厅堂之中,慢慢地,那大厅竟也逐渐空旷起来,周遭之人一个接一个地消散,冼红阳惊慌失措,四处张望,却见远方出现一双人影,左边的男子身穿碧色长衫,正是好友莫寻欢;他身畔的女子却看不清面目,唯见一身素色衣裙。
那是杜春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怔怔地向那二人伸出手去,却听轰然一声,似是什么崩塌的声音,他一颤,便睁开了双眼。
那些昏乱的、迷茫的、不可思议的景象,终究也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
火堆仍在燃烧,却只留余烬;顾从容倚在壁上熟睡,而杜春……
他俯身查看她伤势,却觉那素衣女子面色似有些不对,伸手探她额头,竟是一片火热。
重伤之后继而高烧,乃是十分危险之事。冼红阳自知其中风险,但此刻实无良策,他先是以烈酒为杜春擦拭额头,意图降温,但余下的小半壶烈酒用尽,杜春并不见好转。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再将顾从容叫醒,道:“顾小哥,请问你还有什么灵丹妙药?杜门主高烧了。”
顾从容也吃了一惊,道:“我身上除了雪参丸,还有一些用于解毒的药丸。但我看杜门主是因失血过多才会如此,这些药对她只怕并无用处。”
冼红阳知道顾从容所言有理,一时间彷徨无计,这些时日与杜春相处的一点一滴涌入心头,那份绞痛直刺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单手揪紧胸前衣襟,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顾从容吃了一惊:“冼兄,你内伤发作了么?”
冼红阳摇摇手:“没有,没关系。”
殷红的血与灰白的地面相互映衬,冼红阳盯着地面,忽然间,顾从容刚才说的那句“杜门主是因失血过多才会如此”再度响起,他心思一动,取出一柄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割了一刀,放到杜春口边。
顾从容吃了一惊:“冼兄,你这是做什么?”
冼红阳头也不回:“杜门主是失血过多,我便为她补些血。”
顾从容道:“这……这管用么?”
冼红阳道:“总要试上一试。”
其时古人不懂输血之理,却也相信这“以血补血”之法。顾从容犹豫片刻,又道:“就算杜门主侥幸挺过这一关,可冼兄万一你……”
“我的命她救过,就还给她,也不算什么。”
昏沉中,杜春倒也吞咽了几口鲜血,但之后似乎是觉得血腥味过重,不肯再服,就算勉强吞下,也会吐出。冼红阳也不在意,杜春能喝下哪怕一口,他也知足。起先割下的第一个口子逐渐凝固,他便割开第二个伤口。直到连割开三个伤口,杜春停止吞咽,昏昏沉沉地又睡熟过去,他才停止。
眼看杜春躺在火堆边,面色似乎也好了一些,冼红阳心下稍慰,然而一探杜春额头,却觉温度仍是极高,心里又担心起来。
但此刻他就算再担心,也没了别的办法,眼望山洞外漆黑一片,天荒山上白雾弥漫,缥缈难测。百般无计,他跪倒地上,低声祷告。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只要杜门主能够痊愈,我宁愿……宁愿折寿十年,不,哪怕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都没关系,就算我即刻死了也好,只要杜门主她能够活下去,日后活得快快乐乐,嫁给莫寻欢也好,怎样也好,只要她能够活下去……”
只要她能够活下去,万箭穿身、五雷轰顶,哪怕是打入十八层地狱,我亦是甘之若饴。
暗夜如墨,冼红阳跪在地上,颠三倒四说着这几句话,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间,身后传来顾从容惊喜声音:“冼兄,杜门主烧退了!”
不知是因为冼红阳的祷告,还是杜春本人的抵抗力挺过了这一关,甚或是那些鲜血起到了作用,杜春的体温竟然真的恢复了正常,眼下她虽仍在昏睡中,却已没了生命危险。
冼红阳长出一口气,只觉膝盖一软,二度跪倒在地。顾从容这时已经恢复了许多,忙上前搀扶:“冼兄,你没事吗?”
冼红阳手撑着地站起来:“没事……”他忽然想到一事,对顾从容道,“顾小哥,我有一事拜托你。”
他说得郑重其事,顾从容忙道:“冼兄请讲。”
冼红阳认真道:“今晚之事,待杜门主醒后,请顾小哥不要告诉她。”
顾从容一时没能明白,犹豫着道:“冼兄是说……”
冼红阳道:“就是说我刚才做的那些事……”他割血、祷告,做时不假思索,这时说出口,倒有些害羞。
顾从容反应过来,可又心下不解:“冼兄,我看你对杜门主一片……”
“真心”两个字他还没说出来,就被冼红阳一口打断:“没有的事!顾小哥你莫乱说。杜门主自有心上人,我算什么……我是因为她对我有救命之恩……对,是因为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才如此的。”
他越说还越理直气壮起来,这要换个促狭些的,马上就会反问一句:“既然你不过感念杜门主救命之恩,又为何不敢告诉她?”不过顾从容显然修养甚好,只道:“冼兄亦是出色人物,何必自轻?”
冼红阳勉强笑道:“我算得什么。”
顾从容凝视他片刻,忽又道:“杜门主思慕之人,莫非是冼兄好友?”
冼红阳差点从地上蹦起来,心想你怎知道?顾从容看他神情,笑道:“我看冼兄为人洒脱,若是旁人,冼兄必不会顾忌。除非这人与冼兄交情匪浅,冼兄不愿损了朋友义气,方才如此。”
冼红阳怔了一怔,这却是第一次,有人谈到他对杜春的感情,偏偏又是这般切中肯綮。他低了头,半晌不曾言语,终是道:“我……配不上她,她……心里也没有我。”
说完这句话,他便起身,转向洞外。
冼红阳这个动作本是为了掩饰脸上神色,没想这时向外一看,却是一惊。
在天荒山山脚一处,隐约可见一点火光。
此时已近黎明,东方隐隐露出几丝鱼肚白,但那火光仍是清晰可见。冼红阳心中一动,暗想这不理原上素来无甚人烟,怎会有火光?难道是越赢,他侥幸未死,因此以火光来告知他所在方位?想到这里,他不觉欢喜至极。可转念一想,越赢为人素来稳重,怎会用这般明显方式。难不成……那是罗刹天?
想到这里,他不觉身上一冷。这时顾从容也看到那处火光,皱眉走了过来:“怎会有火光?”
冼红阳想了又想,总还是担心那火光是越赢点燃,虽然越赢处事求稳,但万一他身受重伤,不得已只能以火光求救,自己却坐视不理,岂不糟糕?便道:“只怕是越大哥,我去看一看,杜门主便托你照顾。”
他不比越赢与杜春对顾从容有所怀疑,又兼方才蒙顾从容赠药,对这容貌如仙的年轻人更是感念,因此敢于把杜春托付于他。
此刻顾从容尚未恢复,自是无法代替冼红阳前往,他犹豫了一下,道:“也好,冼兄,你多加小心,若遇上罗刹天,还是以保住性命为上。”
冼红阳笑道:“这个自然。”又郑重道,“顾小哥,还请好好照顾杜门主。”说罢,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