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就是我自己的背景
这时手机发出悦耳的短信提示音,文嘉木木地拿过来,打开一看,立刻坐直了身体,这居然是一条面试短信,通知她当天下午四点钟面试,落款是“上海洛神礼品有限公司”。文嘉看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那公司在锦江乐园附近,还好,赶过去还来得及。她顾不得多想,匆匆地收拾东西就出了门,锁门时听到手机的蜂鸣声,原来是快没有电了,现在充电也来不及了,只能晚上再说。
也就是这一去,发生了开头的恶梦事件。
那天的事情,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文嘉心里的阴影,但是工作还是要找。
来上海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是用周来丈量的,因为每一次面试,最后都被告知一周左右给消息,一周之后没有得到消息,于是日子便过去一周又一周。
手机依然是不离身,也会不时地有电话或短信过来,但是大多数都是广告,要么就是什么什么英语学习中心,还有乱七八糟的类似“我要离开了,有些话一直想跟你说,你拨打******可以听”,“某某公司为了答谢广大消费者的厚爱,特进行了顾客大抽奖活动,恭喜你获得了现金*****元大奖……”,“那张卡磁条坏了,请把钱打到以下帐户……”原来这个世界上骗子是很多的,有太多的人想着要不劳而获,吃一堑长一智,她从网上搜索别人的经历,才知道像洛神礼品那样的骗子真的是最低端的了,只有她这样全无社会经验完全不设防的才会上当。她也学会了筛选面试,发短信通知的不去,手机打过来的不去,直销职位不去,没投过简历的不去,通知周末面试的有选择地去,挂着“某某保险”、“某某金融”名号的,虽然不是全部,但是不靠谱的概率很高,遇到面试要交钱的,不管什么名目,扭头就走。
文嘉觉得上海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快,明明刚过春节,按理说还会再冷上一段时间,可是似乎一夜之间,小区里的树就都爆出新芽来,浅绿的,有一种潜在的张力;有急性子的,一阵春雨过后,就咋咋呼呼地开花开得满树满眼,张扬得让人心慌;阳光也不再似冬天那般吝啬,一天天地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热切。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但是这无限的春光,对于文嘉来说,是一种无形的压迫。
眼看着花一天天开,草一天天绿,树叶一天天郁郁葱葱,似乎全世界都在春光中生机勃勃,只有自己白白浪费大好时光,有时候文嘉简直怀疑,是不是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现在她有点后悔当时辞职的草率了。
文嘉之前的公司规模其实不算太小,业绩也不错,当时是校园招聘投了这家公司,然后公司用一辆大巴把所有的参加面试的同学一起接来,流水线一般地面试,一天搞定,中午还招待了一顿丰盛的午饭。那是文嘉投的第一份简历,也是第一个面试,最后被录用,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也正因为太容易就得到了,所以不知道珍惜,公司给她们这群大学毕业生专门安排宿舍,两人一个宾馆标间,还有阿姨定期打扫卫生,逢年过节还会组织他们聚餐,不可谓不重视。但是民营企业的弊端也是难免的,比如每周单休,比如当月工资总要拖到下月月底才发,比如一些“险”啊“金”啊的不规范,刚毕业的大学生,多多少少总是眼高手低,对哪怕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总是会腹诽无数,慢慢地就累积起来了——其实还是因为心不在,总觉得民营企业难成大气,总觉得窝在这个小镇上实在太憋屈,总觉得外面的大世界会有无限机会。
小镇虽然富庶,但是到底是小镇,离最近的市区也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平时想要消费,只有路边的小超市和脏兮兮的餐馆,而公司的本地员工提起大城市时总透着一种太明显的景仰,有一次公司外贸部来了一个老外,一时间引起轰动和围观,这大大刺激到了文嘉,她始终都认为,一个人的见识和阅历,对这个人的前途有很大的影响,虽然在小镇的工作生活稳定舒适,但是她不能容忍自己年纪轻轻地就这样磨砺掉锐气。
另一层原因,是因为异地恋实在太辛苦,文嘉和东阳在大学学生会认识,到文嘉毕业的时候,已经认识四年,相处两年,东阳高文嘉一届,原本毕业后已经分隔了一年,结果文嘉毕业,机缘巧合,分离又是一年。东阳几乎每两周就要去找文嘉一次,辛苦挣来的工资多半奉献给了沪宁铁路线。
所以在那家公司,文嘉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她就知道自己是要走的,因为东阳在上海,她要奔着东阳去,也奔着上海去,就是奔向了无限广阔的天地。
来上海的事情文嘉没有告诉父母,告诉了他们也没什么用,只能让他们担心。再说,结婚之前就住到一起,她怕父母心里总归有芥蒂,她打算等工作定下来再告诉他们。眼前的文嘉和东阳,只能靠自己。
文嘉这以后经常会想起离开那家公司的时候,上司找她谈话,他说:“你看咱们公司,有好几个人都是从上海过来的,他们从上海‘逃’回来的,大城市不一定像你想象的那么风光。”
当时的文嘉豪气冲天,她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相信我可以。”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然而来上海之后,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回忆起在原公司的日子,这时候她渐渐意识到,对于一个人,尤其是职场中人来说,工资待遇、职业前景固然是重要的,但是被重视、被认同同样重要。都说“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在小镇,她是相对还比较稀罕的“大学生”,是学历高于人群的佼佼者,可是在大上海,说是“牛后”也是抬举了,她只是散布在上海数以百万求职大军中的一根细细的牛毛,在温饱线上挣扎,卑微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发现上海不适合你,还可以回来,公司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那个年近不惑的上司很真诚,但是文嘉知道自己不会回去,即使是当前最低谷的时候,她也咬紧牙关不退缩。就像当年,学校开运动会,当时才上初一的文嘉执意要参加长跑比赛,父母老师都反对,越是反对她就越是坚持,仅仅是出于年少叛逆而已。结果在比赛的时候,对手都是高年级的学生,三千米的跑道也比她料想的要长得多,文嘉沿着跑道一圈圈地跑,对手早远远的超过了她,体力几乎到了极限,大脑一片空白,双腿跟灌了铅一样,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尽头,但是她不能停下来,从来没有人逼她,是她自己选择的,她知道父母老师和同学们他们在旁边看她,如果她现在停下来,是可以被原谅的,因为对手太强大,因为客观情况太不利于她,也正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她的半途而废是可以预想并且可以理解的,所以她才要倔强地一直跑下去,哪怕整个世界只剩下漫长的跑道和自己艰难的呼吸声。
在地铁换乘的时候,文嘉的视线曾匆匆扫过两侧的广告,有那么一句话:“我没有任何背景,我就是我自己的背景。”当时心有戚戚焉。
一个不算很重点的重点大学本科文凭,一年不算很出色的工作经验,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除此之外,文嘉剩下的,可能就是那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还有东阳这样一个不离不弃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