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沧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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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白袍殁

黎凤仙一身紫衣,脊背挺得极直。

天心那束光照耀之下,这袭紫衣显得极为刺目。

曹之轩没有说话,站在磅礴大雨之中。

“他是我的哥哥。”紫衣女子背对曹之轩,双手抚摸着黎青脸颊。

“喜白袍。”

“性孤僻。”

“善文道。”

“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黎雨深呼吸一口气,倔强开口道:“他绝不会谋反。”

曹之轩那只麻木的手微微颤抖。

剑酒令的残余碎片溅起一地雨水。

“朕对不起他。”北魏皇帝默默捡起地上的残片,却怎么也拼不回古剑与酒坛的令牌。

人如令,死不能复生。

“你可知世间何字最杀人。”紫衣女子转身,目光转向那个蹲在地上重复拼凑动作的皇帝陛下。

曹之轩没有回答。

“只有一个字能让他去死。”

紫衣黎雨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你以为他要谋反,会递出那封信到洛阳?”

“你以为他真要杀你,会容你拿出浮世印?”

“你以为西关的十六字营当真只有八千人?”

黎雨大声道:“你自己看看!”

那封信被黎雨狠狠甩在曹之轩脸上。

皇帝陛下沉默着将信抖开。

锦帛上走笔运势极其平稳的两个字。

安好。

两个字极其娟秀,如同女子所书。

乃是十六年前自己所修的小篆书道。

小篆养性,书道养魂。

那两个紫色血迹在指尖涂抹出安好二字,此刻被大雨渲染开来,化成一道糨糊。

好生模糊。

曹之轩默默将信收叠好,站起身来。

“十六字营的兵符被桓图穷一齐寄了过来。”黎雨冷笑一声,戏谑道:“知道西关养了多少黑甲么?”

“不是八千人。”黎雨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面目有些悲哀。

“有八万人!八万人啊!”

“西关联合棋宫叛变,这件事情就这么被定在案板上!”黎雨面色狰狞,道:“你教教我,我哥的名誉怎么洗?”

那道白袍再也不白。

“曹之轩,你说话啊!”

沉默。

北魏皇帝不愿走到那束天光之中,而是背转过身子。

“北魏在与齐梁开战之前,必然会拿西夏开刀。”曹之轩闭上眼睛,痛苦道:“他拿自己的命要西夏棋宫陪他下一场反骨棋。他成功了,骗了朕,也骗了西夏棋宫。”

“可他真的不需要这样的。”曹之轩轻声笑了笑,沉闷咳嗽好几声,道:“朕可以找无数个开战的理由。”

黎雨看不见那个人的表情,只听到他自嘲笑了笑。

“朕执掌北魏十六年,伏线千里。无须多久,最多十年,西夏便是朕囊中之物。届时西关千里举起烽火,朕又怎么能少了他掌旗?”

那个男人淋在大雨中,背负双手。

“都等了十六年,为什么不能再多等十年?”

接着曹之轩声嘶力竭暴喝一声。

“黎青!你这个王八蛋!”

黎雨面色苍白。

她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这位北魏后宫默认的共主沉默中开口。

“我哥不能白死。”

曹之轩静静站着,没有转身。

“攘外必先安内。”黎雨挑了挑眉尖,道:“我要你拿北关和东关两位藩王的命,来祭奠我哥。”

北魏皇帝轻声叹了一口气。

“还有。”紫衣女子眉尖的杀气微微变淡,轻声道:“龙种有了。”

晴天霹雳。

曹之轩身形微顿。

他缓缓转过身。

望着那道大白袍。

那双眼眸里太多复杂情绪。

“朕无法给他厚葬。”

“但朕会以西夏九位大棋公的头颅为他祭酒。”曹之轩声音微寒,道:“届时西关子弟皆配白袍,朕会还他一个清白。”

这位西关白袍死得其所。

但黎雨认为死得不值。

“我的兄长,拿一条命去拖西夏下水。”紫衣女子在天光之中杀气腾腾开口:“但若是他活着,又岂止一个西夏?”

曹之轩淡淡望着面色苍白的黎雨。

哀莫大于心死。

“黎青不止一个西夏。”他缓缓点头。

黎雨走出天光,将下颌轻轻靠在曹之轩肩膀上。

曹之轩没有躲。

那袭紫衣在大雨中轻声哽咽。

“他在我心中,便是整个天下。”

白袍殁,紫衣哭。好在黎家后继有人。

曹之轩轻轻拍着黎雨后背,心头狠狠一痛,神情复杂柔声道。

“都是要当皇后的人了,以后不要哭了。”

黎雨声音断断续续。

“我不要当皇后,你把哥哥还给我,好不好?”

曹之轩只能沉默。

陡然间这位皇帝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他有些慌乱地把衣服披在紫衣女子身上。

“随朕下楼。回洛阳。”

曹之轩转身牵起那个紫衣女子的手。

“晚了一点。”

一个极为陌生的声音响起。

陌生又熟悉。

曹之轩面色阴鸷转头。

“西关大藩王拿命阴了我棋宫一道。”那个人面带微笑,“真是可喜可贺。”

曹之轩望着这位在酒会上一展棋道的儒雅青年,面色阴晴不定。

“可惜南宫般若应该是回不来了。”东伯风雅有些遗憾的叹息一声,道:“不过你们两人的命,比他要值钱许多。”

......

天降大雨。

沉剑湖并不平静。

层层涟漪在湖面波荡开来。

魏灵衫在沉剑湖湖畔静坐。

满城寂静。

她在等一个人。

所谓的棋宫刺客。

之所以选在这处湖畔,是因为前不久在这里她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她缓缓将双手浸入湖水。

那只龙雀缓缓注视着自己粉嫩如莲花的双手在湖水中搅动。

没有花火。

那两只花猫面具自然也不会再浮现。

好在一片安详如那一晚。

接着湖水泛起无数涟漪。

天降大雨。

下一秒一张无比狰狞的面容从水底浮现。

一柄粗刀划破暴雨,刹那便至。

杀气纵横!

魏灵衫面色不变,双手抽离湖面,身形如燕轻盈掠起。

那柄粗刀再上前冲,一往无前。

魏灵衫面无表情,一只手在眼前晃过。

那只手从湖水中抽起,接着拔剑出鞘。

连同那滴从湖中带起的水滴一同被切为两半!

水滴之下——

那名持刀而起的刺客身躯已经分为两部分。

半空之中的血雨爆裂开来,极其血腥。

而魏灵衫只是挑了挑眉头,元力将一蓬血雨狠狠拍开。

落地之后的少女衣衫依旧粉白,面颊有些病态的嫣红。

“没杀过人?”

她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夏凉压低自己的斗笠,腰间的粗刀抵上那只龙雀的脊背。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现的。

“堂堂大魏龙雀,是不是死得有点冤枉?”

魏灵衫脊背处极寒,没有轻举妄动。

她淡淡笑了一声,道:“这是棋宫的四相决。”

夏凉微微挑眉。

“天地无常,四季过往。”魏灵衫面色不改,“春如雨,割裂万物。夏如刀,横挑诸生。秋生霜,不留生机。冬化蝉,寂灭轮回。”

“四相决极为诡异,能借助天地四季之力,营造异象。我说的对不对?”那只龙雀淡淡一笑。

夏凉点了点头,“说的对。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魏灵衫往后一靠,脊背直抵刀尖。

夏凉瞳孔一缩,手腕微挑,下意识刀尖上挑。

那只龙雀便被一刀穿心。

一蓬热血溅在脸上。

接着他伸手去摸那脸上的热血。

脸颊是温热的,但很干燥。

没有热血。

他摸到了抵在脖颈处的那柄漆虞。

剑身极其锋锐。

现在换做夏凉脊背发寒。

“四相决这种棋宫入门的魂力幻术,没法这么轻易杀掉我。”龙雀郡主微微一笑,道:“你的四相决练得尚可,但不如我。”

“别动。”那只龙雀淡淡开口,“你是哪一位?”

夏凉沉默了。

“有点大意了。”他沙哑笑了笑,“要杀你,看来有点难度。”

另外一道沙哑的声音在魏灵衫背后响起。

“既然你听说四相决,有没有听说过西夏妖兽谱?”

魏灵衫下意识收紧漆虞,在夏凉脖颈处勒出一道血痕。

身后那道沙哑声音笑道,“有点疼。”

那是一道一模一样的斗笠人,那个斗笠人“夏凉”叹了口气,道:“妖兽谱的妖法可不好练,你要是杀了我这条命,我就不客气了。”

“乖乖跟我回棋宫,觉醒龙雀神魂。”那个沙哑声音戏谑道:“大夏龙雀,远古年代世间第一刀。天下谁人是你的对手?”

“今天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第三道沙哑声音传来。

“跟我回棋宫。”

第四道沙哑声音。

魏灵衫眯起狭长好看的眸子。

八道斗笠身影从暴雨中缓缓显形。

加上自己刀前那一个。

一共九个。

斗笠身影缓缓抬起头。

那双眸子在漆黑暴雨之中亮起。

细长如猫。

魏灵衫缓缓转头,这倒是她闻所未闻的。

“你是说,你有九条命?”

“九条命。”斗笠人哑然失笑,道:“岂止九条命?若是我不想死,世上谁人能杀得了我?”

“大夏棋宫,传承久远。”斗笠人气息悠长,缓缓道:“其中底蕴,你们根本想象不到。我所修行的棋宫妖兽谱,堪称最强级别的功法,修行到尽头可以打破九品瓶颈,媲美世间最强的一批人物。”

魏灵衫沉默着望向暴雨中的八道身影。

每一道身影都隐隐堪比九品,元气出窍盘旋。

有些恐怖。

“我若是不愿意走,你会怎么做?”那只龙雀自嘲笑了笑。

“我带来了大夏龙雀刀鞘。你若是不愿意走......”斗笠人缓缓抽出刀鞘,赤红色光芒在雨水中散发着淡淡的杀意。

“我便只能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