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世事无常
通道黝黑逼仄,馐姑娘好几次差点撞在墙上。不知几个拐弯之后,那男人已经不知去向,馐姑娘想要原路退回也摸不着北,只得咬牙接着走下去。
这样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竟然隐隐约约看见前面透出微微的光线来。馐姑娘先是下意识地脚步加快,但继而又缓下来。
在这种地方有灯光,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她放慢脚步,不发出任何声音地靠近前方的拐弯处。在那里她悄悄探出半个头,终于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四壁砌得整整齐齐,里面桌子板凳床铺一应俱全,只是格外简陋。一盏油灯放在中间的桌子上,发出豆大的幽幽火光。
没看见人,也没感觉到有人。
馐姑娘试着又往前了几步,贴着墙缓慢移动,忽然听得那屋子里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传来一声低喝——
“是谁?!”
馐姑娘乍起而走,这声音她可熟悉了去,这不是欧阳青尘还能是谁?
她甫一退步,忽然身后一道劲风传来,她当即转身,撒手打出三支筷子。然而甚至就在筷子打出的一瞬间,后面那人就已经扑到了面门。
那人面目狰狞,却又极度惊恐,眼神里透露出一种不正常的疯狂。馐姑娘听见欧阳青尘在屋子里命令道:“抓住她!”
那人的动作更加迅猛起来,如此狭窄的地方实在不适合缠斗。馐姑娘的筷子既可以当作暗器,近身战时也可作为峨眉刺或者判官笔。她与那人对了几招,也不说对方武功有多高,但那人却是不要命的打法,招招有攻无守。如果真的这样硬碰硬下去,就算馐姑娘能把他撂倒,那自己也走不出这个地道。
当下决断,馐姑娘撤招回身,向着点着灯的房间飘去。但是怕欧阳青尘在背后对自己不利,馐姑娘百忙之中不忘往身后丢三支筷子,然而就是这个分神,让对方有机可乘,竟然不管不顾地猛扑上来,一掌打在馐姑娘右肩之上。
馐姑娘踉跄退去,但仍勉力脚下用劲拐了个弯,不至于直接退到欧阳青尘所站的位置,而是紧贴着墙壁站定。
在她目光所及之处,欧阳青尘果然正慢慢将右手收回去。如果刚才直接那样退出来的话,也许现在馐姑娘已经被他拎在手上了。
不过,眼下和被他拎在手上也差不多了。
馐姑娘没说话,在这种场合下,她常常是后发言的一方。而且现在右肩疼得厉害,那人虽然疯疯癫癫,但力气却大得惊人,如果没疯,馐姑娘可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在他手下周旋这么久。
疯子把馐姑娘推进房间之后,自己却老实了下来。他畏畏缩缩地躲在欧阳青尘身后,探了半个脑袋出来看馐姑娘,嘴里还叨叨念着,“别……别杀我……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欧阳青尘对馐姑娘道:“馐姑娘,也许你应该向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馐姑娘冷言冷语道:“欧阳山庄里藏了个不分轻重就伤人的疯子,难道不该是二庄主给我解释吗?”
“我家山庄里虽然藏了个疯子,但至少是藏在不会伤人的地方。”欧阳青尘微笑道,似乎并不在意馐姑娘撞破了他的秘密,“倒是馐姑娘,半夜三更不在自己房间休息,跑来主人家的院子里胡乱闯荡,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你像之前说的那样,好好安置艳鬼的尸体,或许我就不会闯到这里来。”
欧阳青尘有些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不知馐姑娘和艳鬼有什么关系,值得你为她如此上心?”
“她对我有恩。”馐姑娘面不改色,“我以为江湖中的人都知道,云间狂女虽然行事凶狠毒辣,但是对女子却很好,尤其是对一些……被世人定了罪的女人。”
这句话一出,欧阳青尘的脑中立刻飞速地开始组装起馐姑娘过去曾犯下过什么事,被艳鬼出手救了这样的剧情。他的地位和尊严不允许他对着一个辈分和地位都明显不如他的人像傻子一样什么都问,所以他点了点头。
“馐姑娘,与恶人为伍,那也是恶人。”他慢慢地说着,“弃暗投明,才是正道。”
“所以艳鬼做所有的恶事之时,我没有去帮她。她身陷困局之时,我也没有帮她。从始至终,只有关于她的尸首处置一事我管了,其他的事情,我都没有插手。”馐姑娘说得很冷静,像在说别人的事,听起来无情得很。
但在欧阳青尘眼中,这才是正常的馐姑娘。
欧阳青尘道:“馐姑娘,你可知这是何人?”
他侧过了身,手指尖的方向朝着那个躲在角落里喃喃自语的疯子。
借着房间内的一盏油灯,馐姑娘才终于有机会认真看了一眼那个疯子。一眼之下,即便是她,也流露出了些许惊愕,道:“是……罗双错。”
欧阳青尘又点了点头,“是的,是罗总镖头没错。他藏在山庄里的事没人知道,但现在你知道了。”
“……所以我必须死,是吗?”
也许是因为馐姑娘那张万年无表情的脸欺骗了欧阳青尘,他细细地端详着这个仿如木偶般的女人,长年在江湖上的摸爬打滚造就了他看人的一双火眼金睛,但是眼前这个女人,他却看不透。
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但脸色却如此平静,甚至连眼神里都没有什么动静,这女人,不简单。
欧阳青尘知道眼下离浮苑在山庄里的不仅仅馐姑娘一个人,还有一个来历不明但武功高绝的年轻人。馐姑娘单枪匹马闯进来,要说那个年轻人完全不知情,这不太可能。而馐姑娘在面对自己时居然能如此冷静,也许就是因为她有后招?
思及此,欧阳青尘不动声色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道:“馐姑娘多虑了。离浮苑在江湖上接了那么多得罪人的生意,每单还都做成了。冲着这点信誉,我就得相信您的口风不是?”
馐姑娘没搭腔,她只是继续死死盯着欧阳青尘。
“不过比武大会就在明日,为了不惹出什么麻烦,只能请馐姑娘在这里多担待一下了。”
馐姑娘心里一紧,这特么和直接下手杀她有什么区别?这个疯子她又打不过,到时候事情捅出去,也只能是说她自己在山庄里瞎跑自己倒霉,欧阳青尘脱得干干净净。把罗双错藏起来这件事他也说得过去,毕竟之前并不知道艳鬼已经死了。
这时欧阳青尘又说话了,“等到比武大会结束之后,如果馐姑娘还安然无恙的话。某还有几句话想问。”
“是关于棺材那件事吧。”馐姑娘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但她面上依旧是冷冷清清毫无动静,“那具棺材既然能挂上离浮苑的书信,就说明我不可能完全脱得了关系。”
欧阳青尘道:“如果馐姑娘有什么要说的,那再好不过。但如果实在没有可说的,某也并不强求。”
馐姑娘听明白了,他在变相地逼迫自己,逼迫自己现在就说出一些他想知道的话来向他示好,用以换取这个人的施舍,或许能保住性命。
但可惜的是,馐姑娘对委托送棺材的人几乎是一无所知。这不怪她,这是离浮苑向来的规矩,不过多打探雇主的事情,这才是做这一行的信誉。
她刚刚说那番话,也不过是急中生智,想告诉欧阳青尘,如果想知道消息,那么就得让她活着。但可惜的是,欧阳青尘似乎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他对她的情报,看不上眼。
馐姑娘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道:“那二庄主请吧。想来我知道的,二庄主也都知道了。”
欧阳青尘拂袖转身,“若馐姑娘想起了点什么,倒也可以提前告诉我。”一语未毕,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口。不知他的手在门外按了个什么机关,他出去的这道门,已经馐姑娘来时的石道,都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
石门关闭,将整间屋子又封闭成了暗无天日的模样。馐姑娘转身朝自己来时的石道走去,想去碰碰运气。
但不得不说,欧阳青尘敢那样大大方方地离开,果然是有道理的。馐姑娘进来时完全是摸黑赶路,完全不知道里面几道拐,结果现在往回绕,拐几个弯就进了一个死路,走几步又绕进一个小房间。
等她终于绕回自己进来时那个地方时,那个被她踹坏的木栅栏已经不知去向,洞口换成了一副精铁打造的围栏,外面那些杂物又重新堆了上来。不得不感叹欧阳山庄的动作真的快。
无奈之下,她只得回到之前那个房间,至少那里点着灯。相形之下,罗双错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适应黑暗的能力至少比她强,如果真的要打起来,还是在有光的地方对她比较有利。
她回去之后,罗双错还缩在墙角,仿佛想拼命把自己的身体嵌进墙壁和柜子的夹角中。借着昏暗的光线,能看见这个半百老爷子有些花白的头发和胡须,那双以往如鹰隼般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若是提前几个月看见他,那还是一个威严稳重、受人敬仰的总镖头。
怎知一转眼,居然就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真是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