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茶录2:再度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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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雪中送炭

两天后余秋鹏回来了,他没能找到陆寻,只得给陆寻留下一封信,先回来找应昱。应昱蛾眉紧锁,看来还得四处筹银子。

余秋鹏说:“小十二,你买的普洱茶想马上套现赚钱不太可能,京城能访的人都访遍了,咱们往回走吧!应老爹交游满天下,应该还会有人帮助咱们的。”

只能这样了,三人收拾行李,告别应明返程回六安。一路上他们又拜访了几个故旧,生活于世俗之中的茶商俱婉言拒绝,唯有以前得到过应凡的帮助,研制出老竹大方茶的寺庙还顾及些昔日的情面,为他们筹措到五千两银子。应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千两银子就能换十多万斤稻米,二十万两这样的数字别人听到都会受惊,被求助的人估摸着应家是肯定没得救了,自己贡献的少许银钱也帮不上大忙,就干脆硬下心不帮了。辗转回到六安已是春暖花开,莺歌燕舞,处处小桥流水飞红。

应昱一行离开六安的这段时间,潘振承派出的人找到应安,可是应安不肯见他的人,也没有收他写的信和赠送的银票。潘振承的手下回到广州后对潘振承说:应家比想象的更落魄,他看到应家老二给应安送吃食,仅有两个粗面馒头和一小碟咸菜。潘振承一听再也坐不住,当即装上一车的东西马不停蹄地赶往六安。他到达六安的时候,适逢除夕之夜。

潘振承看到应安的院子格外冷清,屋内一灯如豆将应安孤单的剪影映在窗上,心里阵阵发堵,他拍了拍门叫道:“老三!”

“谁?稍等。”应安站起来拄着拐杖想要去开门。

“是我,潘振承。”潘振承在外面答应一声。谁知这一答应门里没声了。潘振承又等了一会儿后说:“老三……我知道你怪我……其实我也怪我自己。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也是被逼的。边振海受命于和亲王要赶走那其图,他找不到对付那其图的法子,却找到了对付我的法子,我被逼不过只能照他说的去做。我利用你,利用应家是不厚道,但我以为那只是商业手段,我想着回头再跟你道歉,跟你解释,求得你的原谅,没想到南狄那厮狠毒至此……他、他们竟然把应家逼到了这个份上。老三……我对不起你!我当初要是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应安在门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呀!富贵如潘振承还能到这穷乡僻壤来,也算不容易了,他把门打开,淡淡地说了一句:“外边冷,进来说吧!”

潘振承看清应安后心里一个“咯噔”,他走上前去扶住应安。应安有些不习惯,想要推开他,但他直接将应安架在自己肩膀上,搂着应安的背把他往屋里带。

“腿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应安淡淡地笑了一下,“是朱高,他想从应家的骨头里榨出油来,就诬陷我为白莲教。”

“白……”潘振承有些说不下去了,“这都挨得上吗?”

“天下乌鸦一般黑,陈继东的案子审不出个所以然来,不也被边振海讹去商行的八成股份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潘振承感同身受地点点头。二人坐下后,潘振承将那其图被算计,他接任行首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

“老三,对不起!应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知道一句对不起是远远不够的,我不求你能原谅我,我到这儿来只是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应安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老三,朱高不过是想要银子而已,这事我来解决。等处理完后,你就带着小十二来广州吧!你帮我管管茶叶出口,小十二跟我那几个孩子一起念书,广州的学馆挺不错的。现在我那大儿子考中进士了,我跟官府打交道也比以前便利多了,生意做得挺顺畅的。”

应安婉然拒绝,“小十二长大了,朱高的事让她来解决吧!”

潘振承急了,“她?她才十四岁,她怎么解决?”

“她到京城去了,把她爷爷留给她的首饰玉器拿到京城换银子,给朱高。”

应安就是清高,都落到这步田地了,他还是还不要自己的帮助,潘振承只觉得鼻子发酸,两只手用力绞在一起无声地宣泄着痛苦。

此时庞承光来敲门,给他们送来了几个小菜和一壶酒。滴酒不沾的应安喝了个酩酊大醉,被潘振承扶到床上后头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潘振承帮他脱了鞋和外衣再帮他盖上被子后,郁闷地走到院子里。守在院门口的庞承光指了指余秋鹏的屋子说:“潘大人,您今晚就在那屋歇吧!铺盖都换上干净的了。我去给您打点热水,您泡泡脚。”

潘振承作了个揖,“多谢!”

走进余秋鹏的屋子,脚泡在温暖的水里,潘振承心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小十二?靠小十二?潘振承痛苦地摇摇头。思前想后良久,他突然将手里的擦脚布往边上一扔抬起脚就套进鞋里,三步两步走到外间的书桌前坐下,掏出两张汇票,研墨运笔,每张签下二十万两的面额再用信封装好揣进怀里。接着他一把操起余秋鹏的枕头和被子快步走进应安的屋子,也不管会不会吵醒应安,就将应安连人带被子往床里边推,“老三你进去点儿!”腾出位置后他把枕头和被子铺好,和衣钻进去。他转头看了一眼未被吵醒的应安得意地想:不管你是不是清高,老子就要黏着你!

宿醉头痛,第二天应安醒来的时候挣扎了好久才坐起来,这时他发现身边还有一套被褥,但没人。他伸手往里一摸,发现不仅是暖的,还摸出一个信封。他拆开信封,里面掉出了两张汇票。四十万两?应安感觉到几分暖意,虽然潘振承愧对他,但潘振承人不坏,也讲情份,现在他们是云泥之别,如果潘振承人品卑劣,直接无视他们父女即可。

大年初一头一天,应平夫妇还没起床就吵架了,郭氏硬要给应远定亲,应平不同意。郭氏有一个义姐嫁到蜀郡,她夫家姓苏是开绣坊的富户,苏家有个独生女儿闺名雅芙生得眉清目秀的、性情也好,还知书达礼,若不是为着应昱,郭氏早就为应远定下这门亲了。相对于应远,应平更疼爱自己亲生的儿子,应平想要为自己的儿子应柏定下苏雅芙。

“这么大的事你想一个人做主?没门!”应平火了,除了为自己的儿子考虑,应平也瞧不上郭氏那拜高踩低的德行,再怎么说应昱也是他的亲侄女,郭氏这不是让他难做人吗?自从应家败落后,这娘们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我怎么就不能做主了?啊,由着你,还不得把应远往三房里送呀!他是我亲侄子,是我娘家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孩子,我不疼他难道指着你疼他?”

“三房怎么了?应昱哪点比应远差了?”

“娶妻娶贤,她惹的那些事你没看到吗?应远要是娶了她,她再惹出事来,你能帮她扛着?再说现在三房都败落成什么样子了,应远要是娶了应昱,那还有出头之日吗?”

“……那事也不能怪她,老三不是说了吗?朱高是冲着我们应家的名头来的,老三是为着这个家才落难的。”

门外传来拐杖声音,应平急忙将手压在唇上“嘘”了一声。郭氏也听到了拐杖的声音,知道是应安来了,她才不在乎!论对错二房是生生被三房拖累的,论亲戚她是嫂子!郭氏生怕应安听不到,扯着嗓子大声嚷嚷:“老三说?老三当然这么说了,不然怎么说?反正应远这门亲事非定不可,等他回来了你就告诉他,不准他再跟应昱在一起。应昱也是,这么大女孩子了还整天跟男孩黏在一起,什么教养?”

应安站在门外,气得全身发抖,他是用过早餐出来走走,见不知不觉走到应平的小院旁就想顺道进去商量一下怎么做今年的六安茶的。“不可理喻!”他低低地咒骂一声,拄着拐杖艰难地转身离去。

听到拐杖远去的声音,应平只觉得老脸都被这婆娘丢尽了,一气之下狠狠地扇了郭氏一记耳光。郭氏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捂着脸先是“嘤嘤”的哭泣,后来越哭越大声,最后变成嚎啕大哭,这两年多来她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前几个月才把自己的嫁妆当掉凑了五仟两银子给应平做面子,结果这没良心的就这么对她,这日子再这么过下去,她都不想活了……

“呜呜……”

看到妻子伤心至此,应平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他走过去扶住郭氏的肩膀低声道歉,但郭氏不听,一甩肩膀跳下床走了。

日子过得开心会觉得时光飞逝,反之则度日如年。大年初一,二房家闹出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几个兄弟都觉难堪,到应安小院走动的次数明显少了,应安主要是庞承光在照顾。大家都在默默地数着日子:雨水、惊蛰、春分、清明,等了两个月,终于等到谷雨前。应安劳烦看管他的衙役将兄弟们请到家里来。几兄弟来后相顾无言,沉默良久,应安淡淡地开口了。

“现在应家茶庄已经没了,应家茶商帮也不复存在,所以我们也不需要谁来统管家事了,个人过个人的吧!我谢谢你们凑银子救我,等小十二回来了,我让她还给你们。”

这话让应康难受,“老三,你别这么说……”

应安继续说:“听说老五想回福建去,回去也好,大不了不回泉州到别的地方去,应家人就算不做茶,只卖茶也能活的。”

应泉低下头不吱声。

“我今天请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我研制出六安茶的新做法,比现在茶农做的齐山云雾好很多,这款茶的制作方法我想对外保密,所以问问你们愿不愿跟我一起做,如果你们不愿意,那我就另外请茶师。”

应健一听立即说:“三哥,我跟你一起做,你腿伤未愈别累着,指挥我做就行。”

应平紧跟着说:“我也跟你一起做。”

应安有些诧异地看了应平一眼。

应平苦笑一声低下头,自从大年初一吵架后,夫妇俩到现在都僵着,上个月郭氏不舒服去看郎中,郎中说是心疼病。郭氏的病跟应夫人的病是一样的,应平想起母亲的死不由得痛心,现在孩子大了要娶媳妇,老婆病了要看郎中,再赚不到银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应康点点头,“一起做。”

应泉说:“容我想想,过几天答复。”

应昱一行回到六安的时候只见满山遍野的绿意带着清新的气息在婆娑春风中荡漾,茶林树海间采茶姑娘的歌声此起彼伏,婉转动听,天空如蓝丝绒般闪着柔光,远处还有溪水潺潺,鸟鸣啾啾。

应昱仰头、闭眼,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陶醉于十里春风,筋骨还没舒展透,就有不解春风的应远冲过来一把拽着她的手就跑,“走,回家把行李放下咱们就到茶园去。”

余秋鹏可没有后生这么好的精力,他摇摇头,拉着马车跟在后面。回到小院,应昱看到应安坐在轮椅上目光沉静地看着远方,意态从容,丰神俊朗,走过去两手抚在他的肩上轻轻地叫了一声“爹”,叫完还觉得不够又把下巴顶在应安肩膀上,再把脸贴到应安脸上。刚刚感觉到她的时候应安想转头看,但还没来得及她的下巴就抵上来了,接着就是脸。应安感叹地握了握她的手,虽然是当小子养,但到底是女孩子,还是爱撒娇的。

“爹,你还好吗?腿怎么样了?”

“还好。拄着拐杖能下地走路了,不过郎中说还是得少走,多休息。你怎么样?让爹看看。”

应昱走到应安面前挺直腰杆两手背到身后,“怎么样?”

“长高了。”

“三叔,也我长高了,”应远走上前跟应昱并排站在一起,还伸出手在应昱头顶比了一下。应昱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嗯,高了,也壮了,都挺好。”

“昱儿,你们到京城筹到银子了吗?”

应昱重新走过来,将下巴搁在应安肩膀上,“这事我心里有数,爹你不必担心。”

“过年的时候你潘伯来过了,他给你们带来了新衣,都去试试吧!”

“潘伯?他来了?”

“来了!”

应家与潘振承的恩怨就连应家几个兄弟都不是全部了解,应安更未对应昱提起过,所以应昱一无所知,只感觉这是这段时间最好的消息。应昱舒了一大口气,这下今春的武夷茶有人直接收了,卖了茶后就差不多能凑齐给朱高的银子了,最迟下半年就能解救爹爹,应昱兴奋地往自己的屋里跑,直接冲到柜子面前。应安看着女儿的欢快模样,脸上荡起轻浅的笑意,上一辈人的恩怨就不必让她知道了。

柜子里挂满了新衣,有女装有男装,女装以色彩淡雅、绣工精细的苏绣丝织品为主,也有富丽堂皇的粤绣;男装以色彩明快、逼真传神的湘绣丝织品为主,也有粤绣。每套衣服还配有相对的首饰配件。应昱兴奋地推开窗叫道:“哥,我有好多新衣服!”

应远也打开窗露出光着的膀子,“三叔也给我做好几身,我正在试。”

应安被软禁,腿上又有伤,还能给孩子们做新衣?别是又出什么事了吧?跟在后边进来的余秋鹏有些不安地皱皱眉。他把马安顿好后跟应安打了一声招呼就往自己的屋子走,一身的灰尘,先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再去找老三问问清楚。一进屋他看到庞承光正往他的衣柜里放衣服。

“阿光,你在这儿?”

看到余秋鹏,庞承光很高兴,“大哥,朱高让我帮衙役一块看着应宗主,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我刚才听到小十二笑,就知道你也快到了。”

“是呀!这些衣服哪来的?”

“潘启官派人送来的。”

“潘启官,他来了?”余秋鹏喜出望外。

“来了,大年三十那晚上来的。他当时只带了给应宗主和小十二的礼物,后来点清楚我们这里的人头后,前两天又派人送来了三大车,应远、你、我都有,应家那几兄弟也有。有穿的、吃的、用的和药品,噢,还请了好郎中给应宗主看病。不过,我怕刺激朱高,就先把小十二和小四的衣服首饰送来,大人的主要拿了些吃的用的,等朱高走后再分批带过来,郎中也随后带来。”

这段时间的压力太大,一有异常就担心会出事,余秋鹏感觉自己都有点草木皆兵了,他笑着说:“你考虑得很周到。潘启官来得正是时候。哎,我们的娘还好吗?”

“挺好的,能吃能睡,每天都到村口的古榕树下跟人打马吊,还老赢。”

兄弟俩相视而笑。

此时外面传来应昱和应远的笑声,余秋鹏走到门口往外看,只见应远穿着一身新衣站在门口摆出各种英武的姿势,而对面的应昱则着女装,假模假式地做小女人状,俩兄妹表演完后隔空大笑。各自回屋,换上新衣,重新上场。

庞承光站在余秋鹏身后赞叹不已,“我们十二少穿女装这么好看?”

“那当然!小时候她常穿着女装跟她娘学跳舞,我都见过好几次,那叫一个美!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阿光,你要不要去见见小十二。”

“下次吧!我想弄个大的见面礼。”

当天傍晚应昱看到包括应泉在内的几个叔伯都从茶田里回来了,人人俱是一身草灰,她明白这是父亲在按她的计划进行。这个计划家里的部分已经顺利实施,但陆寻那头还没有消息,这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爹,做头采茶朱高是一定会来的,到时候你就……”应昱如此这般地交待一番。

应安点点头,他压低声音说:“潘伯来的时候留下一些银两,你要是应付不来可以使那个,不过朱高这人不能一次给齐,他就是个无底洞,如果知道我们一次能拿出这么多银子,他还得压榨我们。”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