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 黄泉入口
万丈深渊下，黄泉路现。
洞府内的这一策竹简上，记录了三界六道，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大小无数秘闻，其中就包含了六界不为人知的入口处所在。
魔界的入口在一处流沙地之下，鬼界幽冥地府的入口，则藏在这条大河深渊最底处的一块大石后。
无人知晓早在千年前，丹墨璃的修为就已达到臻化境界，虽不能羽化飞升成仙，却已是能在妖界自称为神。那年是她最后一次拜师梨山，与她一同求师的还有那白蛇，结果白蛇被准入山门，而她依旧被拒之门外。
她心中自有不愤，怨恨难消，想着若天道正统不肯接纳自己，不如就此舍弃仙修的念头，遵从本心，就做一生的妖也没什么。以她目前的法力修为，天下又有几个敢小瞧了她。
谁知这念头她只动了一瞬，就召来了妖界的雷霆劫，只是到最后一刻，她终究心有不甘，因而为了躲避这道雷劫，她躲进了这万丈深渊下。
也是误打误撞的，竟让她意外得了一簇黄泉狱火。
这事直至如今连幽冥之主都未能察觉到，她知晓兹事体大怕惹麻烦所以也从未敢在人前显摆过，千年来见过她手里这簇黄泉狱火的本就少之又少，但凡见过的除了青玄和竹槿，其他都已被黄泉狱火燃成灰烬，被风吹散。
丹墨璃站在初次进入洞府的那个洞口处，头顶的夜明珠过了几千年依然还散发着柔白如月的光芒，像深渊之下的一轮明月照亮整个洞口，也隔绝了洞外的河水。
她低头向下望去，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那里的黑暗就连光都照不透。记得她头一次下去时，还带了洞府里最大一个夜明珠，但再是明亮的光也照不进那片无尽黑渊里。
她靠在石壁上，望着深不见底的幽暗，心里想着的却是韩勨那双如星子般明亮的眼眸。想着与他相识的这十年里的点点滴滴，想着竹槿与青玄的怀疑，她本就漆黑的眼眸此刻更为幽暗，然后当她再一眨眼时，那双至暗无光的眸底竟跳跃着一簇冰蓝色的火苗。
透过这簇火光她看见深渊最底处，暗流汹涌汇集的那丈余宽的黑洞。翻身出了洞口，顺水而下，有了黄泉狱火的倚仗她此时能看清隐于暗处的每一支水流。
这些暗流就像是打着旋的一根根麻绳，只要擦着身就能将你缚于其中，再脱不了身。她小心避开它们，向着那个黑洞急速游去。
水流的速度十分迅急，越接近那个黑洞，耳边传来的咆哮声便越是刺耳。那是多支水流急速挤压而发生的摩擦声，最中心处的水流压力能挤碎世间任何东西，若是被吸入其中，便是粉身碎骨。
丹黑璃小心躲避着，越到中心点所感觉到的吸力便越大，她的眼眸盯某一处寻着机会奋力反抗着下方的吸力，往旁边游去。
她能看见在暗黑里有一根石柱，那根石柱足有百丈启，却是稳稳的立在水流正中央，仍是再湍急的水流从它旁边穿过也不能摇动它分毫。那里便是她此行的目的，是进入幽冥地府的关键之处。
当接近石柱时，她那了暗流间的空隙甩出蛇尾，借着力将自己拉过去，从而脱离暗流的吸引。
将自己牢牢的缠在石柱上后，她往上缓缓游去，石柱的顶部撑着一个圆形的平台，平台的中央长了朵有一人多高的，不知是用何材料雕刻出来的花。
那花枝细细的无一片叶子，托着十二片花瓣，每一片花瓣都如柳叶般纤细修长，向上生长着，层层叠叠的挨在一起，远看像是一簇火苗，近看如一朵莲花。
丹墨璃绕着这朵石雕的花走了一圈，按着竹简上的口诀将十二片花瓣里的其中七片按下去，那七片被按下去的花瓣垂落形成了一大一小两片叶子，正托着花枝上的那五瓣花朵。将七片花瓣按下，正好是绕着花枝走了一圈，待走回原地时，抬眼望去，原本的水流，黑暗皆消失不见，眼前是一片连绵无边的花海。
朱红色的花无风摇曳，每一朵都有一尺高，连成了一片十分壮观的花海。
这花名为蔓珠莎华，是长在黄泉路上的接引之花，花海的尽头是幽冥之狱。
丹墨璃走在朱红色的花海里，那些花朵纷纷靠向她，抖落了一片如萤火虫般的点点光亮。这些光亮皆是凡人在过奈何桥时所舍弃的前生过往，每一个光点就是一段人生的回忆，而这些回忆便是这片彼岸花生长所需的养分。
走过这片花海，来到黄泉路中央，碰到无数凡人的魂魄，丹墨璃藏起自己的气息，躲进这群去往阎罗殿等待判决的鬼魂里，看着他们一步一趋一回头。
有的吵闹不休，有的痛哭流涕，也有站在原地回首观望，似是舍不得前世的繁华，似是在等着一个人。
再往前走，便是三生石，每一个路过三生石的人都会看见自己今生的功过，却也只能看见今生的。无大恶者可继续往前走，而那大奸大恶者也无需再去阎罗殿过堂，直接被打下地狱受罚。
丹墨璃走在后面看着前面时不时就会有一两个被三生石拦下，扔进地狱的鬼魂，她摇头叹息。凡人皆以为有生生世世的轮回可享，但其实不过只有三世，过完这三世后其魂魄便会化作烟尘消散于天地间，成为万世万物的养份。
没有生生世世，没有长相厮守，没有永不磨灭……
走到三生石前，她眼前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见。这是正常的，她的一生不在此石之上。
相传，随着六界初定，世间原是有三块三生石记载世界一切过往。如今一块在幽冥地府，记载凡人三世命运，一块在天界六重天之上，记载所有造策登记的仙人一生功过。
最后一块，不知因为何原因如今是下落不明，也不知是用来记录什么的？
丹墨璃将韩勨的名字，生辰，与出生地以指为笔刻在石壁上，那韩勨的名字闪了几次浅黄的光芒，而后则归于平静，片刻后她刻在上面的字迹一一消失。
查无此人！
果真是，查无此人？
丹墨璃看着逐渐消失了字迹，心慌腿软，伸手按在三生石，韩勨名字消失的地方，来回摩挲着，沉思了良久。
她自招摇山归来时便已猜出，韩勨许就是自己不可渡的生死劫数，可那时她不过以为是自己妄动凡心，扰了韩勨一生的清静而受的处罚罢了。
她一而再的违背天道，想要逆天而为，理应受罚这无可厚非，她亦无可辩驳，反正自己的下场再是如何，只要于韩勨而言并无影响就好。她曾想过若到最后自己无生路可退，便托付青玄抹去他所有关于自己的记忆，再留他一些金银，让他富贵荣华，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三生。
与他缘至如此，她心怀欢喜，无甚可悔。
而此刻，她才明白一切都不过还是自己的妄想，这天道所降下的处罚并她原想的更为可怕。
韩勨不知因为被种下妖毒，这毒她解不了。
但这妖毒必是因她而生，事情一切起因也是因她而起。
想来多可笑，她一心要修为仙，不甘愿做一个六界末席上，众生嫌恶的妖。可到最后，她自己非但不能完成心愿，而反而她此生最看重，最在乎的人却可能会因被种下妖毒而沦为世人所嫌恶的妖。
这惩罚，不可谓不诛心，不可谓不恶毒！
试想，若韩勨最后因她而被舍弃人性沦做妖孽，那她还有何面目继续修仙，有何面目留存于世？
丹墨看着三生石良久，这一趟走来终究一无所获，她并非不信竹槿与青玄之言，只是想要亲眼证实，也好让自己对天道心死。
而就在她转身离去不久后，一直毫无反应的三生石却现了一层金光将其笼罩住，这金光共闪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明亮，将昏暗无光只靠着彼岸花微弱的红光而识路的黄泉照亮一多半。
此番奇景是自幽冥地府立成，三生石落定后头一次出现。
鬼差不明所以，也不敢靠近，只因凡是靠近的都被那看着十分柔和的金光照穿了魂魄。鬼差也只是一缕无可依魂魄之体，抵挡不住这四散的如利剑般的一道道金光，最后皆是化作尘埃滋养了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十殿阎罗得了信纷纷赶来，围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却是束手无策。这每个魂魄都是登记在策的，未过三世而自行消散了的，名策上无法勾除，便只得留着，若是少些还无妨，找些其他待罪受罚的顶上也能充数浑过去。
可若是数量太多，少不会会扰乱既定的轮回之数，介时，可就难了了。
不多时，就在魂魄四散奔逃，鬼差乱成一团，十殿阎罗挤作一处吵闹不休时，已是万年不曾现世的幽冥地府的主人，冥王携带一身冷意透骨的黑雾自三生旁现身。
他周身裹挟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黑雾，黑雾里散着万年冰寒，立在三生石旁抬首观望那道金光又一次闪现，四周无数魂魄鬼差并十殿阎罗齐齐俯首跪拜，无边花海刹时定立不动，花枝低垂，自冥王处向外一片寒霜遍布百里黄泉路。
偌大的黄泉，白霜连绵，寂静无声。
冥王绕着三生石走了一圈，最后立在丹墨璃曾站过的地方，细一看那处有一点红印，是血留下痕迹。
原来丹墨璃手镯上残留着的一点韩勨的血迹被三生石所感应到，这金光闪现也是因他的那点血而起。
那一点血迹十分渺小，若非上面透了些许令冥王觉得十分相熟的一点气息，他也不会发现。看着这一点小到几乎不可见的血迹，心头忽然闪过一道身影。
那人，是他回来了吗？
在金光闪现的第三次时，守在十八层地狱之下的地藏菩萨一步跨越千里的步步走来。随着地藏菩萨的到来，原寂静无声的黄泉深处传来一声佛号，心怀大善与佛有缘之辈听到此一声佛号如沐春风，手脚的冰冷不再，原本浑噩的眼睛一片清亮。而带有罪孽，应偿未偿之辈则是感到心中顿生愧欠，泪流不止。
地藏菩萨也来到三生石旁，立于冥王半步外以示尊敬。
冥王则微微点了下头作回应，但依旧看着三生石不曾言语半句。
三道金光闪现之后逐渐消散，黄泉路没有金光照耀又重回昏暗幽深，彼岸花的微弱红光再次照亮黄泉路。
“冥王可有何想法？”地藏菩萨双手合拾，问向身旁的自来到地府万年里不过才有两面之缘的幽冥之主。
菩萨的声音平调无奇，如学堂里讲了一辈子经学史问的老先生，波澜不兴无所起伏，可偏偏这声音却似耳边响起，深沉的压人心，不自觉就会对这道声音生起敬畏。
黑雾里的身影沉默片刻，似是在沉思，可若是能透过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黑雾看到他的那双幽暗如墨似黑矅石的眼眸，会发现他正紧紧盯着那点血迹，看着它一点点消散在石壁之上。他清楚地藏菩萨并未能发现这点血迹，因为对于如今这世间的所有人，那缕气息都是陌生到不可探知的。
如今还能发觉它与众不同之处的，只怕数尽这世间一切神仙鬼妖，左右不出十个。
冥王摇头，嘴角却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来。
他回来吗？
若真是他回来了，这世间又能精彩不少，想着自己这在无尽幽暗冰冷之地呆了万年，他早就腻了。看着如今这些济济无能，却又自高自大之辈，冥王十分怀念以往的人和物。
冥王在三生石旁待了许久，久到那片花海不堪他的威压而尽数垂地，久到地藏菩萨又生出心念丝丝缕缕。
冥王如来时那般无声无迹，走时亦无踪无影。
地藏菩萨扶起脚边一朵已无生气的彼岸花，轻轻一声叹息。
彼岸花也称蔓珠沙华，来自西天佛祖座下，于这无边无迹的黄泉路上繁花盛开，虽可引魂超渡，却也是占了幽冥之地，扰了人家的清静。
这一次冥王无上威压下这片花海枯死一半，若要恢复之前的盛景怕是需得再两三百年才成。这样的事也没是一次两次了，万年来每当冥王心有不快时，这片花海便要枯死一片。
冥王讨厌这片花海，就如同讨厌这世间一切那般。
有人以为冥王藏在这幽冥之地万年不也，是胆小怕事，可地藏菩萨在这里待了几千年，却能感知到，冥王是厌恶这世间里的一切，所以才不愿出去与他们为伍罢了。
地藏菩萨转身回地狱坐守讲经，他耳边传来一道男女不辩，似是从黄泉深处而来的声音。
“你因何而来？”
“你因何不走？”
“因何地狱不空？”
“因何心境不空？”
“因何……”
因何不肯成佛，只为菩萨身，甘留地狱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