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人不知道是缺心眼儿,还是天生的交际花
1
“一小时三百块?”对面那人挑了挑眉,仿佛有些不可置信。
“是的,柏先生,我想我值这个价。”
端着咖啡的侍者走过来,正好听到这位身穿藏蓝色针织长裙的女士说出这话,不由得浮想联翩,险些没端稳手中的托盘,幸亏多年打工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他及时回神。
侍者勉强端正了脸上的神色,将手中的咖啡一一放置在这对男女面前,一双耳朵却高高地竖起,想听听这段暧昧对话的后续。
只见那长鬈发的女人伸手端起白瓷杯抿了一小口,眉心短暂地皱了皱。
那个“柏先生”将桌上的一碟方糖推到女人手边:“加几块?”
看来还是个体贴的恩客。
侍者忍不住心想。
侍者不能久待,只能抱着满心的好奇遗憾而去,走之前还听到那女人用一种严肃又正经的语气道谢,叫了一声“柏先生”。
“柏先生。”董西拈了几块方糖扔进咖啡里。
她一向嗜甜畏苦,刚刚那一口咖啡喝下去,差点儿没让她把胆汁给吐出来。
她用银质小勺搅了搅手中的咖啡,礼貌地道:“摄影这行报价不一,水平也各有高低。我的水平,绝对配得上我给出的这个价格。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我这就……”
一句“告辞”还没说出口,对面的人就迫不及待地打断她:“成,一小时三百块,可以。”
闻言,董西放下手中的小勺,挑了挑眉,忍不住想抱住双臂。
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每当她疑惑不解,或者是心情不虞的时候,总会做这么一个动作。
她的小助理美缘老是跟别人说,西姐交叉双臂一脸冷酷的样子,像极了自己读书时害怕的那个每天风雨无阻守在学校门口抓校纪校风的教导主任,一脸正气,满身肃杀,让人恨不得当场就给她跪下表演一个痛哭流涕。
显然,现在的董西心中满满的都是疑惑。
原因无他,这位名为“柏松南”的先生,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
之前,他用那么难以相信的语气反问她“一小时三百块”,很明显是对她的收费心存不满。
董西做旅拍摄影师做了这么久,这样的人也是时常碰到,基本上都是嫌董西报价高了,希望她可以降一点。但她也是技高人胆大,往往就是一句不留情面的“不好意思,我就这价”回过去,导致最后双方不欢而散。
可这位柏先生却只在最开始表现出了一丝惊讶,之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价格,这实在是太出乎董西的意料了。她又忍不住动了动手臂,但在别人面前交叉双臂的动作实在是太过失礼,她暗自掐了把自己的虎口,才勉强镇住这份蠢蠢欲动。
“您要不再考虑考虑?”董西斟酌着开口道。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不想赚钱,有钱不赚她是傻了吗?只不过她是旅拍摄影师,追求的是自然野性美的流露,很少在棚里规规矩矩地拍摄。之所以来谈这场生意,也是因为受她的好朋友贺维所托。
贺维是个美食博主,粉丝加起来数一数的话,多少也算是个小网红。平日里就喜欢拍些探店的视频,最近她刚好发现了一家奶茶店,店里的奶茶初尝就让她赞不绝口,店里老板的气质更是让她满眼红心。于是,这家奶茶店就一跃成为她的“最新宠儿”,还是每天都要打卡的那种。
柏松南便是这家奶茶店的老板,因为奶茶店最近需要换宣传照,常用的摄影师又即将临盆没办法参与拍摄,就一直搁置了下来。贺维哪能看到她的老板,啊不对,是她喜欢的奶茶店发生这事呢,于是就以“我有一姐们儿专搞摄影”的借口给一手包揽了下来。
董西从非洲一回来,就被贺维单方面通知了这事儿。董西迫于贺维的死缠烂打不得不答应,但又实在不是很想拍,只能妄想靠说动对方拒绝拍摄这条计策来曲线救国,也好歹算是给贺维一个交代。
然而,柏松南却不打算如她的意。
男人在这隆冬时节里,也只穿了件夹克和牛仔裤。本来是一个十分随性的直男搭配,却因为整个人身高腿长,一点也不显得土矬,反而有种张扬的帅气,坐在咖啡厅的小椅子上,就跟一座小山似的。
许是因为店里的暖气开得太过充足,他还撸起了半截袖子,露出衣服底下的一段手臂,小麦色。再往下,青筋交错,是很有力量的一双手。
透着股雄性自带的美感,董西的视线情不自禁被那双手给吸引走,又被手主人的一句话拉了回来。
“不用考虑了,你要不满意,还可以加价。”柏松南望向董西,提议道,“四百块怎样?算了,这数字不吉利,五百块吧?”
他神色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董西再三确认,这人大概就是传说中钱多没处使的冤大头吧。她扯了扯嘴角:“不用了,三百块就行,那我什么时候去您店里看看?”
“现在就……”他放在桌上的手不自然地紧了紧,垂下眼帘,又改口道,“后天,可以吗?”
董西微一颔首:“可以。”
坐在对面的柏松南笑了一下,这一笑,竟露出了一颗与他的五官和气质都极不相称的虎牙,稚气又可爱,冲淡了他那因为过于凌厉的五官带来的凶悍感。
“那……董西,合作愉快。”
董西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她不喜欢别人叫她董西。
因为这名字取得巧妙,与“东西”二字音调十分相近,以前上学时就老是有调皮的同学不正经地“东西东西”地叫她。幼时的自尊心向来都是强烈的,她为此据理力争过很多次,但这一争,势必就会牵扯出一连串“我不是东西”“我是人”“人也是东西”等诸如此类的毫无营养的废话。
这种事发生得多了,她也就讨厌起自己的名字。熟悉的人都知道她这雷区,从来都是“西西”“西姐”“小西”“西儿”这样叫她,不熟悉的人也就客气地道一声“董小姐”。等到后来父母离了婚,她跟母亲改姓“关”,就更没有了名字谐音带来的困扰。
可没想到面前这人,今天一看到她,就破天荒先来了句“董西”,直听得董西眉毛打结。也不知道贺维怎么就把她的曾用名告诉了柏松南,而且这人委实有些……自来熟。
她和柏松南从未见过,按道理也还没熟到可以直呼姓名,他却莫名其妙叫了她“董西”。董西只能说这人不知道是缺心眼儿,还是天生是朵交际花。
看他这眉眼,瞅着也不像,就算是朵花,那也该是一朵霸王花。
董西按下心中的不满,得体地说:“柏先生,那我们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吧。后天早上九点,我会去你的店里考察。”
一句话里,她还特意给“柏先生”三个字加了重音,希望柏松南也客客气气回敬她一声“董小姐”,然而男人却像是一身的营养全用来长个子了,半点没匀给情商,完全没有体会到她的言外之意。见她拿过椅背上的黑色大衣,他还连忙起身道:“我送你吧。”
董西冲他扬了扬手中的钥匙:“不用了,柏先生,我开车来的。”
站在灯光下的柏松南愣了愣,半晌才点了点头,说道:“哦。”
他呆呆的样子,让董西不自觉地想起了曾在非洲草原上见过的一只幼年非洲豹,懵懵懂懂,笨拙又可爱。
2
贺维接到董西电话时,那头正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动感的节奏再加上DJ时不时来的一句喊麦,让人毫不费劲就能猜到董西是在酒吧。
贺维还以为是自己这几天太忙了,竟然连幻听都给忙出来了。她赶紧把手机拿远,确认了一眼来电显示,欸,没错呀。
要知道贺维是个网红,平时一起约去酒吧的朋友已经占据了通讯录的半壁江山,接到这样的电话也并不奇怪。可这个电话竟然是董西打来的,董西啊,那个当初在高中毕业散伙饭上,仅仅一杯酒下肚,就满脸起红疹,酒精过敏的董西啊!这实在是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等贺维火急火燎赶到苏荷时,董西正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手指轻叩杯口,一双腿又直又长,交叠在一起,优雅又性感。一拨又一拨的狂蜂浪蝶上前搭讪,可董西只是单手支颐,并不理会。有些色气上头的男人趁着酒意大胆地来摸董西的手,被董西猛地一扭,疼得面目狰狞,立即吼出杀猪般的叫声,连DJ的喊麦声都给盖了过去。
贺维在远处瞧见这一幕,当即就“嘶”了一声,觉得自己的手都在隐隐作痛。看来她这位好姐们儿还没成为一摊烂泥,来酒吧大概只是为了应个景儿,没想着真喝。
贺维连忙拨开重重叠叠的人群,往董西那边赶去。
这时,董西和男人已经被赶过来的酒保和经理分开了,但男人的手已经被董西扭得青紫。男人抱着手暴跳如雷地吼着:“你是什么女人?力气这么大?我今天非得……”
话没说完他就要去扯董西,被身边的人好说好歹地拦住了。
董西依然淡定地坐在椅子上,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那男人被董西激得越发肝火旺盛,一连串脏话飙出口,眼看着又要动手来拉董西,被及时赶到的贺维一把拦住。
“哥哥,哥哥,别别,她喝醉了,别和她一般计较。”贺维赔笑道。
旁边的人也来七嘴八舌地相劝:“老哥老哥,算了算了,别跟一个女人动手动脚,伤面子。”
贺维和这家酒吧的老板相识,酒吧经理也愿意卖她这个面子,喊上酒保,众人又是拉又是劝的,半强迫地把这个倒霉男人给推走了。
送走这尊瘟神,贺维深呼出一口气,坐到董西身边,抬手让酒保小哥给她来了一杯酒。
“你在这儿做什么啊?人家拳头刚刚差点儿就挥你鼻子底下了。”
董西满脸轻嘲的神色:“嘁,就凭他?软脚虾一个。”她从包里拿出盒纸巾,擦了擦手,“他的手不干净。”
贺维拿过刚调好的酒,轻抿了一口,听到这句话,瞥了她一眼。
这一看,竟然看到董西拿起吧台上的酒杯喝了一口,贺维惊得差点儿从高脚椅上跳起来。她连忙截住酒杯:“西西!你干吗?你可不能喝!”
站在吧台里的酒保小哥笑呵呵道:“你朋友都快干掉一瓶了。”
贺维看到快要见底的酒瓶才知道大事不妙,董西这哪是来酒吧应个景儿,分明就是来喝酒的!
她连忙扳正了董西的双肩,抬起董西的头,拂去脸上凌乱的发丝,定睛一看。
凉凉。
董西原本光滑的脸蛋上,现在居然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一路蔓延到了脖子,像小山包一样凸起,密密麻麻的,让人看了简直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似乎是觉得有些不舒服,董西还伸出手去想要挠一挠,被贺维眼疾手快地捉住了。
“抓不得抓不得,抓就破相了,西西,你还成不?还能走……”
话音还未落地,董西就往她胸前一靠,人事不知了。
贺维:“……”
这人都醉成这样了,刚刚究竟是怎么做到徒手抓色狼的啊?
在酒保小哥热心的帮助下,贺维总算把长手长脚的董西给抬到了出租车里。她催促司机,车子一路风驰电掣往中心医院开去。
董西仰躺在贺维腿上,刚刚还紧闭的双眼突然悄无声息地睁开了。
贺维半责怪半心疼地道:“明知道自己酒精过敏,还喝什么?”
董西看着车顶,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动,吐出一句含糊的话来。
声音太小,贺维极力去听,才听见她说的是“没醉过,就想醉一次”。
夜已深,霓虹闪烁,街边路灯发出的暗光顺着车窗透进来,洒在董西醉得嫣红的脸颊上。
贺维就着这斑驳的光影,竟然看到了董西眼尾一颗晶莹的泪珠。
“西西……”她惊讶地开口。
贺维想问“西西你怎么哭了”,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觉得多余了,她知道董西在哭什么。
董西这人,是钢铁铸的筋骨,水泥凝的血肉。明明是个纤纤弱质,一米七的大个头还不足九十斤,却把自己活成了男人的样子。
刚做摄影师的时候,她单枪匹马,一个人去打拼,那么重的摄影器材自己一个人扛。等现在有名气了,她也没开个工作室,手下就一个负责修片的妹子和打下手的助理高孝。很多事她还是习惯亲力亲为,上山下海,一年到头七八个月都在外面闯荡。
这样的女人,可能会吸引男人一时的驻足欣赏,却很难得到长久的理解。
董西的前男友傅从理就是这样,追得轰轰烈烈,两人在一起三年,最后惨淡收场。
他给出的分手理由是一句“累了,想定下来”。
而董西,什么都可以,定下来对她来说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她生性爱自由,向往成为四海为家、浪迹天涯的旅人。并且因为见证了自己父母婚姻的不幸福,一对怨偶等她高考过后就迫不及待离了婚,这让她对婚姻更是厌恶。
但所有的这些,在两人决定开始谈恋爱时,董西并不是没有讲过。
所以,一句“累了”只不过是粉饰太平的借口而已。
只是为了掩盖一个残酷的真相:哪里是“累了”?不过是“腻了”。
成年人的爱情,不过如此,理智得让人害怕。
当时的董西刚从北非回来,乍然听到这句分手的理由,只是愣了三秒,随后就轻巧地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说了句“成”,脸上连伤痛的表情都没有。
轻轻浅浅,风轻云淡,是她董西一贯的样子。
她哪怕是挽留一句,也会让傅从理多几分犹豫。
她却什么也没说,两人吃了一顿平心静气的散伙饭,就各奔东西。
之后这段时间,董西也很正常,拍片修片按部就班,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傅从理只是她人生中一场过境的季风,时间到了,就翩然离场了而已。
可谁知道,她会在时隔三个月后突然流这么一滴眼泪呢?
车厢里放着悲情歌,司机师傅上道地加大了音量。
“别后你走独木桥,我走阳关西……”
董西就在女生慵懒的歌声里小声哭泣。她哭也哭得压抑,哭腔凝滞在喉头,带出一个呜咽的尾音,贺维听了都鼻头发酸。
贺维本来以为董西没那么在乎傅从理,可是相识两年,在一起三年,这五年的光阴足够大漠的西风将戈壁岩石风化侵蚀,也足够将一个人的模样留在心底。到了要割舍时,那也是剜肉剔骨般的疼痛。
唉,这没出息的,你好歹在傅从理面前哭啊。他但凡要看见你这样子,绝情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呀。
贺维心想。
3
董西这一喝,直接把自己喝进了医院,医生一查才发现她竟然还感冒了,脸上滚烫的温度原来不是醉的,是烧的。
贺维陪她在医院待了一晚,第二天又打了一天的点滴。
出院时,贺维才终于记起来,问:“西西,你见了柏老板吗?”
董西点了点头。
贺维立马满脸八卦地凑过去问她:“怎么样?帅吧?就说我没骗你吧。”
董西回忆了一下,男人个子高大,眉目英挺,还有那一截精壮的手腕和稍显稚气的虎牙,确实当得起贺维赞不绝口的“帅气”。
贺维见董西脸上难得没有不赞同的神色,更加兴致勃勃,在董西耳边喋喋不休地说道:“你看人年轻有为,才二十八九就开了一家奶茶店,人还长得帅。这年头虽然老板满地跑,但长得帅的老板可不多见。啧啧啧,那大长腿,那俏脸蛋儿……”
董西哑着嗓子面无表情地打断她:“口罩给我。”
“哦哦。”
贺维反应过来,忙从包里扯出给她拿的口罩,又仔细端详了她这张星星点点可媲美夏日星空的脸,皱眉问道:“你这能行吗?要不明天别去他店里了,柏老板很好说话的。”
董西拿过贺维手上的口罩往耳朵上一挂,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皮轻薄的凤眼,清凌凌,没有一丝波澜。
口罩下传来董西冷冷的嗓音:“答应了人家,总不好反悔。”
贺维对此嗤之以鼻,董西总是有她不能理解的执拗和小坚持,认死理,自己的原则就是一堵铜墙铁壁,绝对不能打破。
譬如董西认为朋友贵精不贵多,所以这么多年,也只有她一个好友。
譬如董西厌恶婚姻盟誓,所以董西和傅从理三年感情一朝作废,从此沦为陌路。
贺维看着董西沉着冷淡的脸,忍不住在心里想,会不会有一天,一向冷静自持的董西,也能碰上一个让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的人呢?
可可西里奶茶店里。
柏松南“啪”的一声关上冰箱柜门,拧着眉问道:“柠檬没有了吗?”
店长战战兢兢地站在柏松南身后,弄不清楚柏松南突然来店里翻箱倒柜找食材是什么操作,难道是来视察店里材料准备得是否齐全吗?
他擦了把头上的虚汗,弯着胖胖的身体恭敬答道:“前几天用完了,现在冬天柠檬用得少,就没想着去进货。”
柏松南正抱臂靠着料理台,闻言眉心紧紧蹙起,看得胖店长越发心惊胆战。
“老……老板,您这是要做什么呢?”
“纸杯蛋糕。”
“啊?”店长傻了眼。
“纸杯蛋糕,可是没有柠檬汁。”
“那……要不用柠檬香精代替一下?”店长提议道。
柏松南想都没想就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
“那朗姆酒呢?”
朗姆酒由甘蔗糖蜜发酵而成,口感细致甜润,较之酸涩的柠檬汁,也别有一番风味。
柏松南却摇了摇头:“不行,酒不行。”
他想了会儿,最终做了决定:“我去买柠檬,你在店里等着,如果摄影师来了,好好招待她。”
“要不我去买吧?”
今天店里要来摄影师,于是给职员们都放了假,关门一天。但再怎么没人,也不该由老板去跑这个腿呀?
柏松南却径直拿过放在一旁的大衣,说了句“我买”,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他走后,店长没等多久,就迎来了董西一行人。
董西从车上走下来,是一辆酷炫的银白SUV。与一般女性不同,相比于奥迪、甲壳虫那样娇小精致的车型,她更喜欢SUV这样的越野车型,底盘高,安全性强,也能放下体积较大的摄影器材,非常实用。
董西穿着厚厚的棉袄,脸上还戴了个口罩,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关上车门,董西先抬头看了一下奶茶店的招牌,店名是“可可西里”,她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只觉得是个奇怪的名字。
走进店里,店长很快迎了上来。
“您好,是董小姐吧?”
董西客气地和他握了下手:“你好,我是你们聘请的摄影师,这是我的助理,美缘和高孝。”
两人微笑着同店长打了个招呼。
店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怎么办呢?我们老板刚刚出去采购东西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董西左右看了看店里的装潢,随口答道:“没事。”
柏松南看着人挺硬汉,没想到审美这么清奇,整个店内的设计都是粉嫩无比,看着就少女心满满。身后的美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子,平素最喜欢这种公主风,此时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眼里的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坐在店内的沙发上来千八百张自拍发朋友圈,只是迫于董西的气场才暗暗抑制住自己的雀跃心思。
董西倒是不置可否,只说:“你们这店还挺粉嫩的。”
店长笑了:“董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奶茶店主打的就是这种初恋风格,目的是让人一进来,就能怀念起自己曾经的初恋。”
美缘一听,掐着边上高孝的手臂小声道:“好梦幻啊!”
董西倒是没觉着梦幻,只是不合时宜地想着,如果客人不止谈过一段恋爱,那她带着现任过来,在这家店里怀念自己的初恋?这岂不是很尴尬?
但这话她不能说出来,否则美缘一定会一脸幽怨地看着她,好像在责备她没有少女心。
不过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嘛,她都是即将迈入三十大关的人了,哪里还来一颗少女心呢?她的那些少女绮思,早就化作离离草原上的一把枯草,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店长见董西不说话了,又来问她:“董小姐,您知道我们店里的宣传语是什么吗?”
董西自然是不知道的,只得摇了摇头。
店长莞尔一笑:“风在可可西里,而你在我心里。”
这么旖旎的一句情话,从胖胖的店长嘴里说出来,其实是有些违和,但董西不知道怎么了,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弦仿若被撩拨了一下,带起阵阵让人心颤的余音。
这感觉来得玄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因何而起,只觉得莫名其妙,没有多作细想。
美缘到底是个年轻女孩子,此时再压抑不住自己活泼爱笑的天性,叽叽喳喳道:“啊!这个我知道!之前还入围了微博最美情话榜前十名。”
店长自豪地点了点头:“那可不,是我们的店长写的。”
刚一说完,就听见门口一阵风铃轻响,转过头去看,是柏松南提着一篮子明黄的柠檬回来了。
今年Z市的冬天尤其冷,虽然不至于下雪,气温却极低,裹挟着凛冽的西伯利亚寒流席卷而来,简直冻得人鼻子都要掉了。
这么冷的天气,大家都恨不得把脖子埋到胸口里,柏松南却依然身姿挺拔宛若一棵松树,脖子上连围巾也没系,光溜溜的,露出好看的喉结,看着就让人忍不住一阵寒战。
他拉开玻璃门,目光澄澈,视线准确地落在董西身上,薄唇微张,依然是一声熟悉又毫不客气的“董西”。
董西坐在不远处看着他,心中不禁奇怪起来,她裹得跟个熊似的,还戴着个巨大的口罩,估计她妈来了都不一定能认出她,那这位萍水相逢的柏先生,是怎么做到一眼就认出她来的呢?
而且,她又忘了问贺维为什么把她的曾用名告诉他了。
4
柏松南进到店里,店长识趣地接过他手中的那篮柠檬,走进了后厨。
董西和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柏先生。”
话语之间带着感冒特有的鼻音,瓮瓮的,柏松南一下子就听出来了,紧了眉心问道:“你感冒了?”
董西以为他是嫌自己戴着口罩说话不太礼貌,只好把脸上的口罩拉了下来,一张遍布着星星点点的脸立即暴露于人前。
她态度谦逊:“柏先生别介意,前天过敏了,怕吓着人才戴个口罩的。”
说完,她就想重新把口罩戴上,却听见柏松南说:“别!”
董西望过去,只见他颇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继而对她说道:“别戴了,吓不着我,你别捂坏了。”
董西挑了挑眉,也不再坚持,毕竟口鼻不透气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老板到了,很多话就好说了。柏松南带着董西在店里四处转了转,高孝在后面跟着记录。
董西一边看一边向柏松南比画道:“这里我将会摆上一束麦穗干花,这里会放上芦苇干花。”
“冬天适合温暖明净的风格,我见过模特的照片,她的五官太过明艳,建议拍片的时候可以穿针织衫、毛线衣,以明黄、米白色为佳,妆容不要太过浓烈,淡妆即可。”
柏松南盯着董西的侧脸听得认真,还时不时地点点头。
突然,董西偏头问道:“你有猫吗?”
“什……什么?”柏松南被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问得卡了壳。
“猫,抱着猫拍摄,这样拍出来的效果会更好些。”董西解释道。
“白猫可以吗?胖得像猪的那种?”
董西想了想:“橘猫比较好,白猫的色彩不太饱和。”
柏松南道:“那我想想办法。”
董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没有也没关系。”
董西跟着柏松南四处转了转,确定该说的都说了。等高孝记录完,她打开手机一看,满意地道:“明天天气很好,有太阳,你看明天中午怎样?如果可以,一个下午就能拍摄完,也不耽误你做生意。”
“没问题。”柏松南点点头。
董西收拾了下东西,同柏松南告辞:“那么,柏先生,我们这就回去了。”
柏松南张了张嘴,哑然半晌,最终说道:“就走吗?”
听得董西又皱了皱眉头,这人真的是自来熟吧?正事说完了她不走,难道还要留下来蹭顿晚饭吗?
她正在考虑用什么话回他,就听见他突然开口说道:“留下来,吃份甜品再走吧?”
董西闻声抬头,看见柏松南垂眸望着她,眼神里……竟然含了点儿期冀?
这可真是无稽之谈了,董西怀疑自己是昨晚发高烧把脑子烧短路了,才冒出这样一个无厘头的想法。
身旁的美缘神色期待,董西也狠不下心做出克扣孩子口粮这样的缺德事,只得礼貌道:“好的,麻烦你了。”
柏松南一听董西没有拒绝,露出个笑容来,对她说:“麻烦等三十分钟。”
随后,他就掀开帘子进到后厨去了。
董西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拿着单反相机拍起店内的陈设来。
“风在可可西里,而你在我心里”果然是这家店的宣传语,随处可见,连装奶茶的杯子上都印着这句话。
可可西里,董西知道,是横跨青海、西藏、新疆三省的一个自然保护区,天高地迥,猛禽成群,曾经是她十分向往的地方。在她大二那年,她为贺维拍摄了一组校园写真,成功把贺维捧上了校园甜美女神的宝座,她也因此赚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桶金。拿到钱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张去西宁的机票。从西宁到可可西里,路途几经辗转,可当她真正踏上那片广袤的大地时,她又觉得旅途中所有的艰辛劳累,都是值得的。
一家粉嫩的奶茶店,取名为“可可西里”,有些怪异,却又透出了几分唯美。
三十分钟后,柏松南果然出来了。但尴尬的是,他只做了一份甜点,美缘和高孝面面相觑,好在店长是个有眼色的,立马端出了之前就做好的慕斯和拿破仑蛋糕。
柏松南做的是一个纸杯蛋糕,松软的戚风蛋糕上面缀着天蓝色奶油,还撒了很多彩糖针。
董西十八九岁的时候尤其钟爱这样的甜食,但随着年岁渐长,她也开始去约束自己。这样精致的小甜点,平时一个月她也只会吃两三块。
董西接过柏松南递给她的勺子,挖了一小块,刚放进嘴里,甜美的味道就在她舌尖上悄然绽放,味蕾得到了极致的享受。柏松南还在等着她的评价,她吞下口中的蛋糕,说道:“好吃。”
他露出个笑来。
董西最终还是破戒了,一个纸杯蛋糕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甜点了,她想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早已吃遍大江南北的贺维这么推荐这家奶茶店了。
吃完甜点,董西一行人正式告辞。走之前,柏松南还送了他们一人一份奶茶店的特色茶包。
可可西里奶茶店的包装袋十分有特色,除去宣传标语外,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Logo,是一个短发女孩儿吸奶茶的模样,她吸得用力,脸都变形了,脸颊向内凹进去,嘴唇几乎噘成了鱼嘴的形状。
和他们的宣传语一样,怪异又可爱,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来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