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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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路上遭遇小鬼子

重庆的夜晚很闷,颠簸的汽车一上一下,好像永远也走不完这起起伏伏的道路,把车厢里的人折腾得像筛糠似的。

终于出发了,就在今夜,两辆军用汽车为了避开日军的特务,趁着夜色悄然上路了。

这是一个值得永远记住的日子,也是一段非常艰辛的路程,按照政府的计划,原本是打算从重庆乘军机直飞昆明,但又考虑到日军空军早已对重庆虎视眈眈,势必会严密监视重庆方面的动向,如有发现这边有飞机升空,必定会出动空军拦截攻击,所以才决定走陆路。

寂寥的夜色,黑得让人喘不过气,绵延的山峦,在天地之间勾勒出一道道美丽而又深沉的曲线。军车在曲折的蜿蜒的山路上曲折前行,车厢里的人不仅难以入睡,有时候颠簸得太厉害,一不小心就滑到了车厢地板上。不过随着夜色越来越深,离火炉重庆越来越远,温度开始下降,日子没那么难熬了。

车厢里的人挤得满满的,像土里密密麻麻的庄稼,空气又不那么畅通,随着鼾声此起彼伏,沈航刚眯缝了一会儿,但马上又被惊醒。他坐在车厢尾部位置,此时悄悄掀开挂在车厢后的油布,透视着迷茫的夜色,一阵冷风吹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为了不暴露目标,汽车熄灯前行,速度非常慢。

沈航一直盯着后面汽车黑色的影子,渐渐感觉汽车怎么像起起落落的波浪一样,开始有点头晕的感觉。

“喂,怎么不睡会儿?是不是快要晕了?”黄庭皖悄悄爬到他身边,也探出头去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舒服地感慨道:“这可比待在火炉子里舒服多了。”

沈航忙把帘子放下,低声说道:“小声点,卢少校吩咐不能掀起帘子,我们目标太大,小心别暴露了。”

“暴啥子目标呢,露饺子馅还差不多,难道要我们在车厢里闷死不成?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外面黑漆麻乌的,鬼影子都不见一个,就是遇到鬼也不会遇到鬼子兵。”黄庭皖嘿嘿笑着说道,沈航想想也是,于是松开手,不再阻拦他看风景。

两人一起趴在车厢后面,看着紧跟在后面不停颠簸的车,感觉自己像在汪洋中来回飘荡。

“兄弟,问你件事。”黄庭皖响起低沉的声音。

“问吧。”

“我听卢少校说,你们沈家可是名门之后,祖上曾经出过名将,我还真想了解你们沈家祖上到底出过什么大英雄,正好闲来无事,讲来听听吧。”

沈航笑道:“什么名门之后,我打从娘胎里出来,唯一的记忆就只有战争,只听父亲和母亲偶尔提起过我们沈家的一些旧事。唉,不过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不值得再提起了,不说也罢。”

“说来听听吧,反正没事,就当打发时间也好。”

沈航拗不过他,只得简单地讲了一些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情。黄庭皖连连感慨道:“原来你们沈家在北平还真是名门望族啊,那你爹当年要是不送你去英国,你不是一直在家当你的小少爷了。”

“小少爷?”沈航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的那些美好时光,禁不住黯然神伤,悲切地叹息道,“日本人进了北平,大家连命都难保,我怎么还能做少爷?现在沈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可能从此以后就败落在我这一代了,家没了,如果国家也亡了,我们今后还可以去哪里?”

黄庭皖不再言语,担心触及对方更深的伤口,慢慢缩回了脑袋。

“你呢?也说说自己吧,相识这么久,我对你的事可一点都不了解。”

“我?”黄庭皖摇了摇头,“嘿嘿,我好像还真没什么好说的。我不像你出生在大城市,从小在山旮旯儿长大,家境贫寒,祖上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世代都是农民,直到我这一代,才出了我这个半吊子军人,这也还不知道能不能成气候呢!”

一席话说得沈航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不敢放肆地笑,只得压制住自己的情感,低声说道:“我看你这个半吊子军人很有前途呢,将来归国一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你们黄家就要从你这一代开始显赫了。”

“显赫个屁,说不定哪天鬼子一颗炸弹丢在我身边,我们黄家从此以后就绝后了,还光宗耀祖呢!”

“哈哈……你小子就没句好话?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彼此都感觉无话不说,就连平时不怎么多言的沈航,偶尔也会飙出几句骂人的话,完全淹没了他在英国磨成的绅士风度。

“我看你说话时很文雅,是不是英国人都这样说话?”黄庭皖又问道。

沈航笑道:“英国是一个崇尚绅士风度的国度,在那里,英国人,尤其是英国男人,一个个都非常有礼貌。尤其是男人对女人,非常温柔和体贴,不像中国,女人的地位是无法跟男人相提并论的。”他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忙又说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不好意思,我其实不是说中国人怎么了,只是……”

“你没说错什么,这是中国几千年的传统了,不过现在可好多了,随着五四运动的发起,中国女性的地位已经逐步提高,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女人会真正实现跟男人一样平起平坐。”黄庭皖低声说道,“我是在想啊,那英国到底是什么样子。”

“哈哈,那里的城市确实很美丽,比如伦敦,那是一个梦幻般的城市,我想你去到那里,一定会爱上它的。”

“但是我一定会回来,再美丽也是别人的,等赶走小鬼子,我们的家乡也会很美丽。”黄庭皖感叹道,“如果没有战争,我想你的家乡北平也不会比伦敦差,在很久以前,北平可是全世界人们向往的地方。”

沈航被这话说得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说得对,等打完战,我们的国家也一定会建得很美丽。”

夜色渐渐深去,没开车灯的汽车行驶在如此安静凉爽的夜晚,虽然速度慢了不少,但也图个安宁,一夜无事。

不过到了第二天清晨,天还未完全亮开,汽车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停下了,车厢里的人随着惯性往后一倒,顿时都被惊醒了,大眼瞪小眼,纷纷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哎哟,我的头……谁踩我的脚,奶奶的……”一个痛苦的声音叫起来。

卢东阁悄悄掀起帘子,当看见不远处几个握枪的人影时,顿时一惊,忙缩回了脑袋,但马上又偷看了一眼,这才回头对大伙儿说道:“有几个拿枪的家伙正往这边来,还不知道是什么人,请大家做好战斗准备。”

“准备?准备送死吗?”

“临走前大伙儿连枪都不让带,难道要我们赤身肉搏?”车上只有两挺重机枪,也是用来以防万一的。

“不是说这条线非常安全吗?怎么也会遇到鬼子?”

原来,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事先是经过精心选择的,鬼子在这条线附近没有布防重兵力,但现在怎么又会遇到拿枪的?是日本人吗?每个人心里有充满了疑问。

“那些家伙不是鬼子,看样子倒像拦路打劫的土匪。”卢东阁依稀能从对方的穿着判断出他们的身份,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们暂时待在车上不要动,我下去探探他们的虚实,要是不对劲,看我的手势见机行事。”

他说完就径直跳下了车,因为天色昏暗,只能看见对方是一个光头,却看不清正脸。但对面的人一见卢东阁身上的军装,眼中顿时掠过一道道紧张的光。光头盯着卢东阁的眼睛看了半天才问道:“阁下是国军的人?”

卢东阁接过话道:“兄弟好眼力,我们正是国民党混编大队,有重要军务在身,请问有何贵干?大家都是中国人,请借条道让我们通行吧。”

“借道?”光头摸着脑袋冷笑了一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这些兄弟已经饿了很久了,好不容易守到一块肥肉,岂能让你们轻易飞了?我看军爷也是爽快之人,既然你也说大家都是中国人,那么这样吧,我也来个痛快的,要借道可以,只要留下买路钱,这条道是朝天开的。”

“对不起,要钱没有,要人倒有不少。”卢东阁是个堂堂正正的军人,岂能被这些乌合之众吓倒。但光头手下的几名弟兄此时迅速围住了卢东阁,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没钱就留下命来,弟兄们,给我搜,看车上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住手!”卢东阁一声怒喝,尤如平地一声惊雷,“我看哪个不要命了,连国民政府的军车你也敢搜?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哟嗬,军爷,这里可是老子的地盘,听话的话老子可以放你活着回去,要不然的话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再说了,连鬼子的军车老子也敢抢,国民党跟共产党老子更不放在眼里,别他妈耍嘴皮子了。弟兄们,干活。”光头一招手,两名手下便冲上去掀开了车厢后的油布,但面对机枪枪口,立即瞪着眼,纷纷举起枪往后退却了几步。

光头见此情景,发现情势不妙,看了卢东阁一眼,见他满脸轻蔑地盯着自己,顿时怒喝道:“四儿,你他妈瞎眼了?车上他妈的装的是什么?”

“军……军队,大家伙啊!”

光头两眼一瞪,似乎不相信,迟疑了半晌,还是壮着胆子自己走了过去,但当他看清楚正对着他们的一挺重机枪,以及满车厢穿着国军军装的人,又见一双双正瞪着他的眼睛时,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忙退了回来。

“军……军爷,对不起,小的……有眼无珠,该打、该打。”光头匪首还算识相,开始还以为车上装的是粮食什么的,此时心想自己假如动手的话,自己肯定会吃亏,于是开始套近乎,“军爷……不好意思,都是小的不识相,只想带着弟兄们赚口饭吃,不小心冒犯了,请过请过。”

卢东阁在心里冷冷一笑,猜中了对方的心思后却不急着走了,神情自若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刚才你不是说连鬼子的车也敢抢,你当真抢过鬼子吗?”

“我……兄弟们都叫我张铁头……我那都是胡说八道。你看我就这么几个人,几杆破枪,怎么敢跟鬼子干?要真遇到鬼子,还不够鬼子塞牙缝的。”光头露出了满眼的怯意。

卢东阁缓缓点了点头,略微一沉吟,想了想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这支队伍就是专打鬼子的,现在是国难当头,只要是中国人都有义务打鬼子。我看你也是条汉子,也是个聪明人,如果你真有心打鬼子,可以马上带着你的人去重庆投靠国军,我不惜当你的介绍人。”

“这个……”张铁头摸着光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怎么,不愿意?难道你还想在这里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咱们可都是中国人,抢劫自家人可不是什么好活儿,要换作平日里不急着赶路的话,我定然不会轻易饶过你们。”

“军……军爷,您误会了,我只是担心我这些弟兄平日里懒散惯了,如果真投靠了国军,恐怕是难以成气候啊,再说我就这么几号人,国军会看上咱们吗?国军那么多人,也不在乎我们这几个弟兄啊。你看看他们,一个个半吊子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能跟鬼子打?就是真打也是送死的分儿,那不是顶着豆腐脑袋往刀尖上撞吗?”

卢东阁回头看了一眼等候在身后的汽车,没多少时间跟他啰唆,回头说道:“我的时间很紧,今天暂时先这样吧,如果你想好了,想明白了,可以直接带着你的兄弟到重庆去。我现在给你开一封介绍信,你拿着信去找信上的人。”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靠在车上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交给光头,然后叮嘱道,“现在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耀武扬威,作为一个中国人,希望你们从今以后不要再为难百姓,不要再打中国人的主意,要打就打鬼子,要抢也去抢鬼子,就是死也死得值得,这才是真正的爷们儿。”

“是、是,我听明白了,明白了!”光头忙不迭地点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连武器都没带的男人面前自惭形秽。

卢东阁回到了车上,留下光头和他的弟兄还在原地发愣。

层层山峦重重叠叠,烟雾缭绕,如仙境般飘渺无定。

“大哥,军爷给你写了什么呢?你还当真想带着弟兄们投靠国军打鬼子?”一个手下猥琐地凑上来想问个明白。

“打鬼子?打你妈个头,都他妈送死的分儿,滚蛋!”光头怒骂了一声,盯着卢东阁的背影,双眉紧蹙,却又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中。

卢东阁一回到车上,众人便纷纷笑开了,大家都亲眼目睹了他刚才跟土匪交锋的全过程。

“拿几块银元过去给他。”卢东阁吩咐前面的驾驶兵,驾驶兵受命把银元交给张铁头时,张铁头惊讶得半晌没吱声,直到汽车远去,这才掂量着银元,沉声感慨道:“这世道难道还有这号大义之人?老子是不是遇上菩萨了。”

“卢少校,不,现在开始大家应该称呼你叫卢菩萨了,没想到你也当起菩萨来了,真没看出来你嘴上功夫也不赖嘛。我看那伙土匪啊,说不定真拿着你的信跑去重庆投靠国军了,到时候可是你超度有功呢。”黄庭皖此时用卢东阁以前打击他的话语来还击。

“哈哈,卢少校这叫心系天下,为国为民,一心为抗日之大计忧虑啊。”

卢东阁听着大家半开玩笑的话语,也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这也是顺手超度一下他们,但愿真能让这伙土匪去打小鬼子,那可是善莫大焉。”

沈航冷眼观察着刚才发生的事,他这次见识了另一个卢东阁,没想到这个人不仅有非凡的领导能力,而且胆大心细,危急时刻也临危不惧,有大将风度。将来要能跟此人一起并肩作战,绝对是我之荣幸!他这样想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

军车又行进了两里多路,前面被一个大坑挡住了去路,只得停了下来。

“赶紧的,全都下车,找东西填坑。”卢东阁查看了一下情况,然后开始在周围寻找能填坑的东西。

“兄弟们,都动起来,别磨蹭了,早好早走,一路上够折腾的了,这样下去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卢东阁搬起一块石头丢进了坑里。但就在此时,在一边的丛林中,有几双眼睛正牢牢地盯着他们,冰冷的枪口随时就要喷射出火舌。

“赶紧啦,赶紧啦,弄完好赶路。”眼见大坑就要被填平,卢东阁又冲着正在忙碌的人影吆喝了一声。

“差不多,能过了。”驾驶兵爬上了车,正要启动汽车,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还在车下面的人也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几支黑色的枪口从四周慢慢向他们逼近过来,卢东阁非常冷静,当即沉声喝斥道:“不要乱动,听我的命令见机行事。”

这几个穿着中国普通百姓服装的日本兵本来是被派出探查重庆方面情况的,没想到在这里偶然遇到一批国民党士兵。不过面对这么多国民党士兵,这些日本兵的样子看起来也很紧张,他们一边慢慢向这边围拢过来,嘴里还喊着谁也听不懂的日本话。

卢东阁开始以为又是土匪,这时才明白原来是遇上了日本兵。

一个日本兵用枪口逼迫所有人蹲下,但有些国军士兵却倔强地盯着他们,直到卢东阁带头蹲下身去。他知道此时不是蛮干的时候,得等合适的机会再动手。

那个为首的日本兵走近来,用谁也听不懂的日本话叫嚷起来。卢东阁想了想,正要开口,周围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响,那些日本兵背后遭到偷袭,还没来得及调转枪口便统统做了枪下鬼。

众人迅速趴倒在地,还在惊愕之际,一张熟悉的脸从丛林中走了出来。

“张铁头?”卢东阁一愣,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时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铁头和手下兄弟挨个把地上的尸体翻了个遍,这才来到卢东阁面前,双手抱拳道:“全都挂了,张铁头救驾来迟,让军爷受惊了。”

“哈哈,兄弟真是太客气了,我还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卢东阁也双手抱拳,豪爽地大笑起来。

“奇怪了,怎么在这里会遇上日本兵?”卢东阁这边的人还处于迷糊中。

“我刚才查看了一下,这些家伙都是日本奸细,估计是想到重庆搞事去,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们恐怕就难脱身了。狗日的日本人真是恶毒,居然穿成这副模样。”张铁头的话更使他们感到惊愕,纷纷围拢了过去。黄庭皖走过去翻看了一下尸体,才起身点头道:“确实是鬼子,化了装而已。”

卢东阁抱拳道:“再次感谢兄弟救命之恩。”

“应该的,应该的。”张铁头笑道,“也多亏我的兄弟最近发现有可疑的人总在周围转悠。你们离开之后,我又想到这里有个大坑,心想你们的军车肯定过不去,要不是因为这样,我也不会带着兄弟们赶来救援,没想到遇上这一茬了。”

卢东阁再次言谢,但张铁头回道:“虽然我们只见过一面,但我已能看出军爷是重情重义之人,你有难,我张铁头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好,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要不是急着赶路,我还真想留下来跟兄弟唠唠嗑。”卢东阁就此告别,两人约定后会有期。

“少校,没想到你几块银元救了大伙儿的性命啊。”汽车继续行进,车厢里热闹非凡,为刚才的惊险遭遇感到嘘嘘不已。

卢东阁捶着心脏的位置笑道:“不是银元,是这里,你们难道没看出张铁头本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是个值得交心的人吗?虽然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更没想到张铁头会带人感到,但还是多亏他们及时出现啊,不然的话,被一群鬼子兵紧紧围着,咱们赤手空拳可占不了便宜。”他在心里为自己的大度感到欣慰,接着说道,“毕竟大家都是中国人啊,他们不是大恶之人,当土匪也是被时局所迫,要是可以好好生活的话,我想没有人愿意上山为王。”

沈航听着他们的对话,被这句话感动了,他盯着卢东阁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汪清泉。

“少校说得没错,如果没有日本人逼得他们走投无路,那些兄弟可以好好活着的话,谁愿意上山当土匪呢。”一个声音响起,众人纷纷点头,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卢东阁微微叹息了一声,眉头又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在车上颠簸了两天,大伙儿都感觉骨头快要散架了。

这天晚上,到了晚餐时间,大家像往常一样挨个领取了面包,然后就着水吞进肚子里。因为沿途不敢停车,即使停车也找不到吃饭的地方,所以他们连续几天都这样过来了,到最后实在是再也难以下咽,虽然有异议的声音,但还能吃的就吃一些,实在是无法再下咽的也就喝着水填下肚子。

卢东阁了解大伙儿的心思,知道这些大老爷们儿表面不会说三道四,但心里还是有苦衷的。他刚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包,也觉得实在是难以下咽,于是停下来,这才注意观察大伙儿的表情,见有人拿着面包半天没吱声,还有正在吞食面包时难受的表情。他放下面包,扫视了大伙儿一圈,嘴里嚼着面包屑笑着问道:“怎么,平时看你们一个个都大老爷们儿似的硬扛着,现在连几口面包都吃不下了?这不算什么苦,现在还有面包吃,那就说明生活不错嘛,往后还会有比这更苦的日子受,都坚持坚持吧。”

“非也,非也!我现在宁愿吃窝窝头,也比这东西胃口好。”陈光耀嬉皮笑脸地说道,“下一站上飞机前,我先去买些窝窝头带着,要不到时候真饿死就不值了。”他是湖北红安人,父亲是私塾先生,所以从小耳需目染,说话时喜欢之乎者也之类的拽文。

大伙儿跟着笑了起来,卢东阁随即咬下一大口面包,边嚼边说道:“吃吧吃吧,想中国还有那么多人连水都喝不上一口干净的,你们就都忍着吧。”一句话说得所有人都没了声音,车厢里满是嚼面包和喝水的声音。

“沈兄弟,为何如此安静?你怎么不跟大伙儿乐呵乐呵?我见你一个人闷了半天了,说句话吧。”陈光耀把目光对准了沈航,沈航笑着说道:“我一直在听你们说呢。”

“非也,非也,只听不说可是假把式,又听又说才是真家伙。”陈光耀每次说话时都不正经,总是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把车里所有人都逗笑了。

车外寂静如昔,山风温柔地拂过,车里却喧嚣一片,异常热闹,路上经历了一些事,所有人的心都开始凝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沈航,当第一次见到国民政府的装备和一群土生土长的中国军人时,跟在英国的所见所闻一对比,心里还是略微有些失望的,对所谓的抗日也似乎信心不足;但经过接触后,他的思想开始发生变化,至少不再认为这是一群乌合之众了。

汽车继续颠簸着前行,周围的环境变化很快,一会儿是密密实实的丛林,一会儿又是万丈悬崖,他们走过的路几乎全部处于荒芜状态,堪比天路艰险,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此后的行程中再也没遇到过鬼子。

沈航平时沉默时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傻傻的木偶,双眼中装满了空洞和静默的表情。他想起一个故事,那是父亲生前讲给他听的,说的是一个水兵世家,孙子问当过水兵的爷爷大海是什么颜色的,爷爷告诉他,跟他的眼睛一样,很蓝,很清澈;当小孩长大后第一次看见大海时,却发现海水是浑浊的,并非蓝色,于是问爷爷,爷爷笑着说道,如果有一天你也当水兵后就会明白了。当年轻人当上水兵后,发现海水仍然是浑浊的,并非蓝色;于是又问已经年迈的爷爷,爷爷笑着告诉他,时间久了你就会明白。但是爷爷不久后去世了,当上水兵的年轻人始终在寻找爷爷所说的像他眼睛一样蓝色的海水,当他慢慢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水兵时,终于发现自己看见的海水都是蓝色的,真的跟他眼睛一样湛蓝湛蓝的。

其实这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沈航时常在脑海中思索着这个故事,每当想起这个故事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父亲。他眼中含着笑容,告诉自己就是父亲故事中的那个小男孩,终于有一天也会看见完全的海蓝色。

“感谢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保佑,终于活着到了!”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众人纷纷跳下车,开始打量着这个新的城市。所有人都明显黑了一圈,好多人下车时双腿还处于麻木状态,走路时就像鸭子一样左右摇摆起来,那样子又可爱,又让人心生痛楚。

沈航第一次到昆明,之前听说过这个城市四季如春,果然名不虚传,气温不高不低,非常舒服,只是被战事一闹少了许多生机。他一路上环顾着街道两边的房屋,隐约还能感受到战争的气息。

“第一次来昆明?”黄庭皖问道,沈航沉默地点了点头。

“听见炮声了吗?”

沈航一愣,这里如此安静,哪里来的炮声?

黄庭皖似笑非笑地说道:“日军已经开进与之相邻的缅甸,估计窥视昆明已久了。”

沈航知道,他们这些身负国恨家仇的年轻人,只是刚刚走出了第一步,随后就要跋山涉水、远赴彼岸了。

“小日本进不了昆明的。”他在心里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思维重新回到了现实中。

前来接待他们的是一个跟卢东阁差不多年纪的小军官,他马上带大家去了早已准备好的住所。

“对不住各位了,现在军需紧张,这里是昆明目前最好的地方,好不好都没办法,你们就将就着住些日子吧,反正马上又要出发了。”小军官说话时很客气。卢东阁放下简单的行李,笑着回道:“非常好,只要有个安稳觉睡就好了。”

所有人都疲累地睡下了,只有卢东阁不行,他必须去面见这里的负责人,虽然浑身已经累得快要散架。

沈航轻松地躺下,虽然感觉很累很累,却睁着眼睛始终无法入睡,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乱如麻,神经处于极度兴奋状态。

“呜……”突然一阵尖利的警报声传来,他大脑一麻,顿时从床上一跃而起,紧接着另外的人也都被惊醒,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这是例行演习,只是为了提高大家的警觉性,你们继续休息吧。”一个声音在外面喊道。

“正在做梦呢就被吵醒了,演他妈什么习!”一个疲倦的声音传来,大伙儿又倒头睡下了。

国民政府这事还算想得周到,平时即战时,偶尔的防空警报声,让每个人都处于战争的警惕中,万一遭到袭击,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这些年轻人在昆明待了很久,精神状态也基本上恢复得差不多了,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仍然没传来出发的消息,每个人的情绪都处于极度崩溃状态,不知道接下来还要等多久。最后似乎终于出现一丝曙光时,却接到新的命令,他们必须先在这里接受几个月的军事训练,然后再出发去英国。

“天啊,还要等三个月,岂非要憋死我乎?还以为真的马上就可以出发呢,这段日子可真够我们熬的了。”陈光耀不快地嘀咕起来。

“熬吧,慢慢熬吧,等把大伙儿的精神都榨干了再走也不迟嘛,这可是上级的英明抉择,说不定等我们出国时,敌人的太阳旗已经插满了中国的大江大河,到时候我们就能真正派上用场了。”

“都给我住口,吃饱了撑得没事做吗?”卢东阁听见这些异样的声音,不快地喝斥道,“都不是童子军了,怎么一开口就让人觉得寒碜?你们都是中国最优秀的海军军官,说话该注意自己的身份,现在该是给自己打气的时候,而不是一味地埋怨、尽说丧气话。”

“卢少校,你又不是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让大家耗在这儿?”

“别吵了,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有怨言,但上面自有安排。我们都是军人,是军人就该服从命令,都专心做好自己的事吧。”卢东阁转身说道,“别忘了,到达英国之前,我仍然是少校,有权对你们下达任何命令。”

没人吱声了,这就是军队,军人必须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即使上面让你去死你也必须听命。

“不就三个月嘛,就当在昆明度假,这里的气候不是比重庆舒服多了吗?”黄庭皖说道,卢东阁冲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下达命令的人真是没救了,战事如此紧张,却还要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

“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有耳又咋了?老子敢说敢当,老子杀小鬼子的时候从不眨眼,还会怕被小人告黑状?”

一阵闹哄哄之后,现场又恢复了平静。

沈航听着众人的议论,突然想起自己当初从英国回来时的情景,连续等待了一个多月才搭上回国的客轮。在等待的时间里,他每天几乎都无法入睡,把亲人的面孔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期待早日回到日夜思念的家乡和亲人身边。但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平静的,走也罢,不走也罢,亲人都已经不在身边,去英国也许是对痛苦的解脱,也或许是故地重游,但愿将来归国之时,会有一种全新的心情和面貌。

但就在几乎所有人都做好三个月军事训练的准备时,没想到又突然接到上级紧急命令,要求他们即刻启程。

“搞什么鬼嘛,这一会儿走又一会儿不走的,到底走不走嘛,难道是当我们猴子耍?”一个不快的声音响起,陈光耀接过话道:“你当咱们是什么,不就一群猴子吗?”

我要真是猴子就好了,有时候做禽兽比做人强多了,它们没有思想,所以不用整天去为生与死的事操心。黄庭皖突发莫名其妙的感慨,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

很多人的心情是烦躁的,焦急等待的时光确实难熬,就是收到马上出发的命令,他们的心情也一样,谁知道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变故呢?

此时是1943年6月,四季如春的昆明,气温非常好,凉风习习,吹得人心舒坦。但所有人在激动的同时又都感到担心,因为上面刚刚发下文件,声称沿途可能会遇到德军,要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时应对危机。

一提到德军,所有人都会想起希特勒,这是一个疯子式的人物,跟小日本是一丘之貉。尤其是德军现在欧洲战场上叱咤风云,几乎呈现出一统天下的局势,所以这些即将出国的年轻人才会在心理上产生负担。

“此去路途遥远,估计要花几个月时间,虽然有可能遇到德国军队,但大家心里不要有太多负担,因为我们沿途会有盟国的军舰护航,如果真遇到德军,也没什么可怕的。”卢东阁临行前给所有人上了一课。

“这还差不多,德国人再嚣张也奈何不了我们了。”陈光耀愉悦地说道,“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德国人的厉害呢,看看跟日本人究竟有何区别。”

“等真撞见了德国佬,你可别吓得尿裤子。”

“你这话说的,俺老陈啥时候这么怕死……”

“你还不怕死?我看你就……”

“别闹了,都准备好了吗?”卢东阁打断了他们的纠缠。

“准备好了!”沈航跟着大伙儿精神饱满地回答道。

“好,从现在起进入实战状态,随时准备出发。”卢东阁赞许地看了沈航一眼,然后冲众人做了一个兴奋的手势。

85人被分成了两组,其中60人去美国,25人去英国,两组人马做好了随时启程的准备。

85名中国人,85颗赤诚之心,代表了中国的海军精英,也承载着中国人的海军强国梦,他们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向大洋彼岸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