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杜陵阳出嫁

褚裒平日里一散朝就回家，两点一线，很少跟同僚们交往，甚至连朋友们的清谈雅集也很少去。庾大人找我会有何事？褚裒边思考边吩咐夫人更换朝服，心事满满地跟来人走了。

一到庾府，只见庾亮穿着整齐的朝服，正襟危坐，在等着褚裒的到来。褚裒立即弯腰礼拜。

“免礼，坐下说话。”庾亮大笑道。这个向来待人严苛、不苟言笑、严守规矩，在家也穿朝服的权臣，见到褚裒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这一笑，让褚裒如履薄冰，不知是福还是祸。

庾亮仔细看了看褚裒，他对褚裒印象极其深刻。这是个很内敛、低调，也很有潜力的人。不像卞壸那么锋芒外露不合群，也不像王导那样愦愦治政做老好人。褚裒童年时曾随父亲到庾亮家里做客，庾亮让当时最著名的占卜大师郭璞给褚裒卜筮。卦象一成，郭璞感到很惊骇。庾亮说：“有不祥的事吗？”郭璞说：“这不是人臣的卦象，不知道这位少年怎么会显示出这种祥兆呢？二十年以后，我的话才能应验。”

“不知大人召下官有何要事？”褚裒一声低低的问话拉回了庾亮的思绪。

“哦，老夫刚从武昌回来向圣上述完职，好长时间没见你，想跟你聊聊。”

“多谢大人牵挂，下官不胜荣幸！”

“年轻人嘛，要多做些事情，免得老了想干也干不动喽。”

“多谢庾大人栽培，下官铭记于心，自当竭尽全力为朝廷为皇上效劳。”

“褚卿，你觉得老夫的为官为人如何？”晋朝人用“卿”来表示同辈间有交情的人。

“这个，这个。”

“没事，你只管说，老夫不会见怪的。”

“庾大人呕心沥血、忠心体国、劳苦功高，万民景仰，下官实在佩服得很。”

“哪里，那都是老夫应该做的。大丈夫就要以报效国家、报效朝廷为己任。但总有人不理解我。”庾亮微微一笑，不以为然。

“那是别人羡慕嫉妒您，自己没能力，就转为恨您。您完全没必要理睬他。”

“你这个人就是太低调，太会保全自己。男子汉做事应该挺身而出，你想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除非你只做庸碌之官。”庾亮忽然话锋一转。

“大人教训得对，做人是要霜降叶枯茎不弯。”褚裒脸一红，唯唯诺诺应道。

庾亮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说：“当下国家正负重前行，北方胡兵亡我之心不死，中原大片土地沦陷，宗庙被毁，国恨家仇，撕心裂肺。我等要想方设法赶走胡人光复故土，不然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嗯。”褚裒差点被感动。

“你回去做做王导大人的思想工作，支持北伐事业，他可是我朝的中流砥柱，一语九鼎。”

原来用意在这里。“下官一定跟王大人禀报，让王大人体会到大人您的拳拳之心。”

褚裒告辞回家，夜已深，街头巷尾偶尔传来几声猫叫，像小孩的啼哭，穿过这寂静的都城，瘆得慌。

这一路，褚裒思绪万千。他想起高僧竺法深的一句话：“有人评论庾亮是名士，可是他心里隐藏的柴棘，恐怕有三斗之多，很有心计！”他实在不喜欢庾亮的重重私心，尤其看不惯在那私心掩盖下的貌似为国为民的固执。他固执地认为，从哪里跌倒要从哪里爬起来。他折腾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百废待兴的东晋王朝。

“父亲您回来啦。”蒜子给父亲端上一碗热热的薏米羹，“肚子饿了吧，您吃点。”

“你怎么还没睡？”

“见您这么迟被庾大人叫去，女儿不是在担心您嘛。对了，你们都聊些什么啊？”

“没说什么，只是拉拉家常而已。”

“就拉家常吗？他跟您并没多少交集啊。”

褚裒一愣，突然发现眼前的女儿已不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了。

“很迟了，孩子，到房间休息吧。有机会再跟你好好聊聊。”

咸康二年（336年）二月，就在杜家人发愁的时候，喜从天降，皇宫里忽然派人前来提亲，竟是皇帝要娶杜陵阳做皇后。得到这个消息，裴穆又喜又愁。喜的是杜陵阳终于可以嫁出去了，而且还是嫁给皇帝；愁的是杜陵阳没有牙齿，这样能母仪天下吗？

在东晋，世家大族为了表示自己族姓门第的优越性，不致混淆士族与庶族之间的等级界限，严格规定士庶之间不许通婚。他们选择婚姻对象，特别看重门第的等级，要求门当户对。名门望族一定要和名门望族结亲，绝不允许与庶姓寒门结亲。东晋皇室与之结亲的，也多是世家大族。

按理说，皇帝迎娶皇后不仅是皇帝私人的事，更是满朝关注的国家大事，皇后的形象是很重要的。而杜陵阳没有牙齿，这事晋成帝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为什么偏偏要选她为皇后呢？原来东晋时，皇权衰落，门阀士族势力强盛，皇帝常常受到权臣和外戚的控制。而杜陵阳出身于名门，“奕世名德”（积累世代的恩德），祖上几代都是晋室的忠臣。她的父亲已经去世，她是家中的独女，没有兄弟姐妹。因此，晋成帝觉得杜陵阳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不仅家世般配，而且没有外戚干政的后顾之忧。

听到这个好消息，褚裒马上携妻女到杜家表示祝贺。姐妹俩一见面话就多，褚蒜子对姐姐羡慕得不得了：“姐姐，母仪天下后可不能忘了我哟。”

“瞧你说的，怎么可能啊？”

“皇宫里山珍海味、珠宝玩物应有尽有，还有皇上的温柔乡。”褚蒜子翘了翘嘴角。

“再这么说我就生气了。”杜陵阳嗔怒。

与褚裒一家告辞时，褚蒜子突然发现杜陵阳眼里噙着泪水，想掉却掉不下来。

到了大婚那日，皇宫里张灯结彩，敲锣打鼓，一派喜气洋洋。洞房设在皇帝的寝宫西堂，从太极殿正门进入西堂的门口，以及洞房外东侧过道里各竖立一座大红镶金色木影壁，乃取帝后合卺和开门见喜之意。

文武百官双手抱着礼品进来，兜里装了两包喜糖出去。一个刚刚入宫的小太监手忙脚乱地差点把礼品弄倒。

“小心伺候，今天是皇上大喜之日，不要惹皇上不开心？”经验资深的老太监斥责他。

“小的知错了。”小太监赶紧回答，随后又小心问了句，“皇后是谁家的姑娘？”

“杜家的小姐杜陵阳，就是那个以德行出名的杜家。”老太监道。

“听说杜家的女儿生得貌若天仙，但是没有牙齿，吓跑了很多求婚的人。皇上怎么还娶她呢？”小太监小声道。

“这也是你谈论的事？”老太监瞪了他一眼。

洞房墙壁用红漆及桐油刷饰，鎏金色的大门前吊着一盏双喜字大宫灯，门上有沾金沥粉的双喜字，上方为一草书的大寿字，门两旁的长幅对联直落地面。

晋成帝不管外面的议论，进了新房，撩起皇后的红盖头。

皇后生得非常标致，杏眼桃腮，简直像天上的仙女。

杜陵阳温柔地说：“皇上。”

晋成帝惊讶道：“皇后，你的牙齿怎么长出来了？”

杜陵阳说：“原本是没有的，在成亲前一天晚上长出来了。”

晋成帝激动不已，紧紧拥着陵阳，原来是一对天赐的姻缘。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的皇后，这个亭亭玉立的女子，美得素静而不张扬，颇有晋人林下风致。

杜陵阳的牙齿竟在一夜之间长齐的消息轰动了建康城。大家纷纷说这是上天示意，晋朝有福。第二天，晋成帝登上太极前殿，群臣都来祝贺，白天过去，到该锁宫门时，百官才走。杜陵阳之美，倾国倾城倾百官。

消息传到褚宅，蒜子为姐姐高兴坏了，兴奋地到了竹园，为姐姐轻快地弹起爱情的曲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同年，新婚宴尔的喜庆尚未退去，晋成帝就被一阵阴霾缠上。朝廷内忧外患，北方战乱，互相厮杀，慕容皝平定辽东，鲜卑人之一索头部归附后赵。胡人对江东虎视眈眈，时不时制造一些动乱。自咸和五年实行度田税米以来，连年遭受水旱蝗灾，农业收成受损严重。朝廷准备征算军用税米，却发现亏缺多达五十余万石。于是主管尚书以下诸官皆被追究责任，解职处理。

但是令晋成帝更加头疼的事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