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宫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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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司马岳托孤

一山不能容二虎。庾冰是个权欲很强的人,在和何充一起辅政期间,总觉得何充碍手碍脚,于是想方设法把他排挤出京城。

何充是个聪明人,见斗不过权力正炽的庾家,赶紧找个理由离开朝廷出任徐州刺史。

搬掉绊脚石后,庾冰又开始酝酿新的政治主张。

西晋末,北方人民大量南渡,东晋建立后,朝廷为了稳定民心,设立了许多侨州、侨郡、侨县予以安置。南渡的人被称为侨人。侨人的户籍称为白籍,有别于正式户籍的黄籍,还有些根本就没登记,成了“黑户”,入白籍者和“黑户”不负担国家调役。

经过几十年休养生息,侨人业已度过困难阶段,生活水平已与本地人无异。侨人中的上层已多占有田园别墅;下层的除了沦为部曲、佃客、奴婢者外,也通过开荒或其他手段取得少量土地,成为自耕农民。然而,同朝为民,税负不同的现实,使侨人更加富足,而当地土著很不甘心。于是,更多的土著选择逃避或投机。有些土著弄到一份临时户口,混入侨人行列,从而实现逃税。

这些有名无实的行政机构——侨州、侨郡,根本无法有效行使职权,百姓也乐得隐匿不报,不受当地州郡的政令,逃避课役,省得交租交税。于是假侨人越来越多,实际纳税人越来越少,国家机器靠什么正常运转,统治集团靠什么维持享乐呢?

庾冰意识到了“一朝两制”光环下的种种黑幕,于是,一个新的改革方案正在酝酿,那就是“土断”,以土地判断身份。就是将白籍编入所在地的籍贯,从“黑户”变成政府登记备案,统统成为享有一定权利、承担一定责任的黄籍,一样受所在地政府的政令。

台城前殿,这是司马岳处理政务、接见官员后妃皇亲国戚等人之地。夜已深,可司马岳和褚蒜子还在批阅奏章。诸如后赵一小股军队骚扰边境的塘报,广州南蛮子骚乱被当地官府平叛的捷报;要不要给敌占区的司州派遣官员的奏章。晋康帝每天要面对大量的奏折,好在有皇后一起协助,他觉得轻松不少。

“陛下,中书监、车骑将军庾冰求见。”总管太监陶公公进来禀报。

“哦?这么迟了有何急事?宣。”

“陛下,昔时汝南王司马亮、司空卫瓘上疏,采用土断,使举善进才,这是明考课方面。臣如今斗胆启奏陛下,在定税收也应推行土断……”

司马岳听了庾冰的上奏后,沉思了一下,说:“这事皇兄在位时已有设想,只是阻力大,未能实施。”

咸康七年(341年),晋成帝为了整理户籍,增加财政收入,命侨寓的王公以下都以土著为断,把户口编入所在郡县的户籍。尤其要清查户口,对隐匿户口的贵族地主应予以惩处,但后来不了了之。

“此事虽然只是肘腋之患,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可不防。”庾冰道。

想起山遐在余姚因普查人口得罪豪强而被驱逐,晋康帝问:“余姚令山遐的事庾爱卿难道忘记了?”

“臣没忘。只是臣觉得既是痈疽,就应该捅破,以免恶毒蔓延天下。”

“庾爱卿忧国忧民,实乃可敬。只是如今朝政内忧外患,如果推行土断会不会带来更大的动荡?”褚蒜子道。

“正如此,才要纠正过失,才要推行政令。”

“朕看是否稍稍缓议此事?”司马岳犹豫不决地道。

“陛下,土断迫在眉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陛下裁决。”庾冰急道。

见庾冰有逼迫皇上的意思,褚蒜子眼中射出犀利的光,让人不怒自寒。

“庾大人不要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语气坚决地道。

“臣不敢,只是如今百姓税负不均,民间有怨。恳请陛下明察。”

“如果庾大人真的强行要推行,朕也应允,只是一切后果也要考虑好。”司马岳没办法地道。

告辞皇帝,离开前殿,夜更深了,一阵冷风呼啸吹来,庾冰一个踉跄,不禁打了个寒战,突然觉得高处不胜寒。

庾冰是个急性子,马上吩咐制定方案、草拟通告,很快就在全国推行土断。

果不出晋康帝和蒜子所料,各地豪强士绅纷纷通过各种渠道上书朝廷,要求停止土断并控告庾冰。尤其是来自南豫州、南青州、南兖州的奏章更如雪片一样飞来。

在京都坊间,一夜之间又流传当今皇上姓司马还是姓庾,庾家将“家天下”的谣言。

土断之事还没真正开始就宣告夭折。

这才意识到捅了马蜂窝的庾冰感到惧怕,于是请求远离政治中心,外调出镇。

朝廷顺势给了他台阶,以庾冰都督荆、江、宁、益、梁、交、广七州,豫州之四郡诸军事,领江州刺史、假节,镇武昌,作为庾翼的后援。

同时调回何充领扬州刺史,录尚书事,辅政。扬州的治所设在丹阳,离建康很近。扬州管辖范围不小,包括丹阳郡、九江郡、会稽郡、吴郡等地,丹阳尹相当于京城的市长了。

何充履新前向朝廷推荐桓温担任徐州刺史。

这些人都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主,晋康帝很不放心。建元元年(343年)八月初二,晋康帝任命调征江州刺史褚裒为卫将军,领中书令。

因褚裒以自己外戚的身份坚决推辞枢机重任,朝廷于是任褚裒为左将军、兖州刺史、都督兖州和徐州的琅琊诸军事、假节,镇守金城,又兼领琅琊内史。

正当一切都恢复往常秩序时,一个噩耗却不期而至。而此时,皇儿诞生的喜悦气氛还没完全退去。

建元二年(344年)九月京城笼罩着乌云,低沉得让人觉得喘息都困难。

就在这几天,司马岳突然患病,而且越来越严重,眼看大限将至。临终托孤的时候到了。他召见亲王及辅政大臣,以武陵王司马晞为首的大臣们一个个紧张地、悄悄地进了后殿。

“请陛下宽心静养。”司马晞先小心翼翼地说。

“四叔!”司马岳凄然泪下,“朕就要不行了!”

一听这话,跪在地上的亲王大臣们一片唏嘘。中书监何充止住哭声,膝行向前一步,磕头奏道:“请陛下早定大计,以安人心。人心一定,圣考虑自宽,慢慢调养,定可早日康复。”

因权倾朝野的庾冰、庾翼驻镇在外来不及赶回,所以由司马晞代言,希望皇帝跟先帝一样立长君,即立会稽王司马昱为嗣君,以确保他能以新帝舅父的身份继续执政。何充从维护朝纲王法出发建议册立皇子司马聃。

“宗社大计,早定为宜,朕立皇子司马聃为太子。”司马岳喘息一会儿,说道。

这一次庾冰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他的两个兄弟恨死何充了。

次日,后殿,这是司马岳修身养性、平日歇息之处。宫中皇嗣、妃需每日至此请安,请安者需衣冠整洁,端庄雅致,不得有违礼节。如今褚蒜子顾不上什么礼节了,此时此刻她肝肠寸断。

皇上的呼吸几不可闻,脉搏微弱,似乎灵魂已至一个缥缈处。

“陛下,陛下……”褚蒜子轻轻喊道。

司马岳发出“啊”的一声,然后慢慢地、有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皇后,看着皇后周围的人。

“啊……”司马岳对蒜子苦笑了一下,指着儿子问,“他是谁?”声音虽然微弱,但是很清楚。

“是聃儿。”

“我是谁?”褚蒜子难忍悲痛地问道。

司马岳僵硬的面部肌肉动了动。褚蒜子知道,他是竭力想笑一下,但是他的神经已经无法自如地带动面部肌肉了。她却看到了他的微笑。她拉着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地动。

“朕的皇后。”司马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二十六日,年仅二十三岁的晋康帝病逝。二十七日,司马聃即皇帝位,是为晋穆帝。新皇登基大典和先皇的丧礼几乎同步进行。在持续了近一个月的隆重仪式结束后,皇后蒜子将晋康帝安葬于崇平陵(今江苏南京钟山)。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逝者安息,生者坚强。在办理了皇帝的丧事后,褚蒜子强打精神,她要坚强地活下去,因为国家的命运、朝廷的安稳、家族的荣耀、黎民的生计都系于她一身。

现实总是这样让人措手不及,短短数年,褚蒜子就完成从王妃到皇后再到太后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