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侠老师
五年级开学第二天,原来的老师被调到镇里的中心小学,新老师“临危受命”从别的学校调过来教我们。新老师的爱人一直在我们学校教书,对我们班的孩子比较熟悉,还有他们家跟我们原来老师家斜对着,就隔一条马路,并且都在学校的不远处。我猜,这些因素加起来就是学校选择这位新老师临危受命的原因了。
那天,我们看到一个四十多岁长得不高也不好看的“老头”,推门走进教室。同学们肯定跟我一样惊讶,我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但眼神却不约而同,冒出很整齐的疑问,怎么是个“其貌不扬”的男的?对于当时的我们,冒出这种疑问很正常,因为我们前四年的班主任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她也是我们人生中第一位老师,所以,这使我们很容易认为班主任老师就该是年轻漂亮的女性。还有就是,毕竟年轻漂亮的姑娘似乎让我们觉得更有亲和力,这也是人的天性,虽然我们还是孩子,但好像从孩子的内心里更能反映出这种天性。
男老师使我们害怕。我们紧张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从门口到了讲台,本以为他要开始说话,来个自我介绍,或者宣扬一下权威让我们老实一点什么的,但他只拍了两下讲台上的粉笔灰,就下去了。不说话的男老师让我们觉得更恐怖了,我们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在屋里四处打量着,我们的心情,仿佛是在等着眼前这个人给我们判刑。绕了好几圈他也没有说话,最后,只是看出他对新地盘还算满意地笑了两下。
高中之前的我们,好像对于忠诚和立场这件事一直看得很重。喜欢谁不喜欢谁,跟谁好或者不跟谁好,都要表现得尤为鲜明,那个年纪,这是交朋友的前提,立场不鲜明的人会被认为是虚伪的异类,并且如果有背弃原来伙伴的行为,会被那时的我们唾弃,打上一个背信弃义没良心的标签。
所以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背信弃义的家伙,我们对于这位琢磨不透的男老师,统一架起了心理防备。对于我自己呢,又是原来老师一手培养出来的“好学生”,所以对于这件事情的坚守,更应该是首当其冲。再加上我又觉得原来的老师是我由厌学到正常上学,再到成为一个好学生的指路明灯,并且我还对老师的转走感到愧疚。这些加起来,导致在另一位同学的提议下,我俩竟转了学。
这次转学对我意义重大,但已详细提过,就不多说。
转回原来学校那天,我坐在母亲自行车的后座上,心里全是对老师和同学难以面对的羞愧。我甚至希望我俩永远都不要到达目的地。但是害怕面对的事情还是很快就来到了眼前。
母亲停好自行车,拽着我的衣服把我拖到了班级门口。敲了两下门,开门的正是班主任老师,能看出老师已经知道我要转回来的事情,很自然地冲我妈点头笑了一下,把我领进了屋。我知道阔别两个月的同学都在看我,尽管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低着头跟老师走到了班级的最后一排,坐在了他们已经为我提前腾出的位置。我打开书包,拿出纸笔,但依旧不敢抬头看任何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孔。我想我不敢看他们,不仅仅是怕被嘲笑,更重要的可能是,我为自己“背叛”了老师,以及教室里的每一位同学感到愧疚。
老师应该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让大家继续做题,走到我身后,在我肩膀上拍了两下,没有说话。那一刻,我把头埋得更低了,努力扒拉着刘海,想用它们挡住我的眼睛。我知道,漂泊了两个月的游子,终于回家了,并且获得了原谅。
再后来,我发现在我不在的这两个月里,班里的同学都成了老师的“小弟”。我也成功地被老师俘获,加入了这个学校里,独树一帜的“民间组织”。
从我十多岁,开始幻想天马行空的事情开始,我便喜欢在天黑以后,爬到一个没有人的高处,躺着看星空。那时的天空是满天的繁星,不时也会看到流星,我想那些年,一定有无数颗流星在划向远方的那一刻,带上了我的愿望。我已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仰望夜晚的星空,但我清楚的是这位老师让我对流星雨产生了无数美好的向往。一天周五放学,老师提醒我们周末晚上有流星雨,有兴趣的话,可以晚点睡,看一看。那个周末,我无比期待看到流星雨,可还是遗憾地在流星雨来临之前睡着了。第二天,老师像个孩子一样,激动地说他凌晨两点左右在东南方向的天空看到了大片的流星雨,他说那场流星雨很近,近到能听到它们划过时与大气层摩擦的声响,大到半个夜空都被照亮。我无比羡慕老师看到了流星雨,那天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满脑子都被流星雨占据,甚至做梦还梦到了一次。可惜的是,直到现在我也没有真正看到过流星雨,不过总有一种错觉,我觉得我看到过,并且就是在老师看到流星雨的那个夜晚就已经看到过了。
老师是个“糊涂”的人。记得有一次,老师带我们在外面上体育课。下课铃声一响,老师一挥手,跟我们说,放学了回家吧!我们都蒙了,心想这才第三节课,不还有一节呢吗。不过那一瞬间,大家好像突然意识到点什么,谁也没说话,互相瞅了一眼,飞快跑进教室,收拾好书包,背起来就往学校大门口跑。我们听到老师的爱人跑到老师身边跟老师说:“这才第三节课,你咋给学生放学了呢,赶紧叫回来啊!”边说边要跑过来追我们。老师替我们拽住了她,说:“哪有那么多规矩,放了就放了呗。”再后来,还有一次在班级上自习,老师又糊涂了,下课铃一响,又跟我们说放学,我们依旧故作淡定地收拾书包,期待着出了校门口的狂欢,但刚走到操场的一半,就不幸被老师的爱人给抓了回来。
那一年里,好像老师带我们干的最挑战学校底线的事情就是,把我们教室地上的砖都给翻过来了。灵感来自我们班的一位男同学,他突发奇想把自己座位下的砖都翻了过来,老师走过去一看,这不错啊,翻过来的砖跟新的一样。大手一挥,跟我们说,先不上课了,每个人负责把自己位置的砖都翻过来。大家一听,瞬间来劲了,噼里啪啦挪起桌子椅子,找手头能翘起砖块的工具,如铁的尺子什么的,就操练了起来。实在没有工具的,就让其他有工具的同学,帮忙先撬动两块砖,其余的用手扒开就可以了。后来校长听说了,来找老师谈,老师却不以为意地没有理会。后来大家都把地砖铺好后,才发现我们都没有铺平,桌子椅子晃来晃去的。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自豪地认为,我们班是全校地砖最新最独特的班级。
老师的“不服管教”,致使他在学校的人缘并不是太好。所以,这也是导致他只教了我们一年就被调走的主要原因。他好像并不擅长跟那些人交往,不过我想,应该是不屑吧。很多时候能感觉出来老师的爱人怕老师的“特立独行”和对其他人的不屑激怒学校的领导,时不时出来调和,但事实证明也于事无补,因为她也跟着老师被一起调走了。
新学期,老师没有回到班级跟我们告别,是校长过来告诉我们老师调走的消息的。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几个同学趴在桌子上哭了,校长看到我们这样,还批评我们说:“哭啥哭,走一个老师你们就哭一次啊!”说完便踩着她的高跟鞋,扭着屁股就出去了。
我趴在桌子上继续哭,哭得很厉害。两个老师的离开,我都哭了,第一次的哭泣,我们被鼓励,夸我们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可是这一次,好像我们哭就是错的,但我好像更想为这猝不及防的告别默默地哭一次。我会时常想起,体育课时坐在花池边上发呆的老师,他抬着头,看着远方的天空,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只是想什么想得出了神。
当我望见老师那眺望远方的眼神,我知道我想成为这样的人。并且这些年,我时常会被这样的眼神吸引,仿佛在他们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对命运、岁月,以及自由有过挣扎的有趣灵魂。
想不起老师的名字了,觉得他像个潇洒的大侠,所以想叫他大侠老师。并且从那之后,我们没有再碰见过了。我想,这很符合大侠的风范吧,就让我们自此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