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四 独室翁,冽酒独饮,熏醉呢喃。
前魏大运河南起余杭【今杭州西北。】,经吴州【今江苏苏州。】至扬州。从而蜀中江南之奇珍异宝、香樟楠木、粮米精盐等北地所缺之物,或由蜀中经长江或由岭南经江南河至扬州集散。而后向西至山阳【今江苏淮安县。】、过淮水,经泗州【今江苏盱眙县境内。】、宿州、宋州至中京开封,经黄河逆流至板渚【今河南荥阳市汜水镇东北黄河侧。】可达西京洛阳,再向西则可至前汉都城大兴【即今日西安】 。或从板渚向北经魏州【大致为今河北邯郸大名县。】、过临济【今山东章丘市临济镇。】、河间,直达前汉北京涿州。
“这大运河啊,虽前魏弄得是民不聊生,”王老爷子精赤着上身,光着脚板,一边指挥着船工,一边和自己东家石大少聊着:“可现在看来,真可谓是‘祸在当时,利在千秋’啊!”“呦,老爷子,您啥时候也会舞文弄墨了。”王老汉脸面一红,挠挠头,略带自嘲地说道:“老汉就是一粗人,肚里可没这番墨水,只是听得码头上进京赶考的学子所言,献丑了!”痛饮一碗淡酒,笑道:“俺老汉也就借着这运河,凭着东家少爷您的名声和老汉祖传的掌舟手艺,在这开封城市井之间也算混得是风生水起啊,哪户商家的掌柜见着咱还不点个头做个揖,舒爽啊!”一旁的刘琨,袒着胸,端着酒碗,指着石崇笑道:“人家老汉还知学点文墨,你石季伦呢,成天就忙着倒腾那阿堵之物。”
“哎呦,你谁给你的胆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开封城里各大书院一屁股的烂债是谁帮你还的。”石崇一边喝着碗中淡酒,一边没好气地对着刘琨指指点点。猛然间一拍脑袋,指着畏畏缩缩欲转身而逃祖逖笑骂道:“祖逖啊,祖士稚,你要不是有我,你那裤子还穿得上么,唉,明有天纵之才,烂赌如此,可悲可叹啊啊啊……”一阵平仄有序的拖音似调笑嘲讽般从石崇嘴中嚎出。“真难听,这还带上戏腔了,你石季伦也长本事了。”他们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听得大家一阵哄笑。
冷不丁的,一旁默默品酒的恒飞脱口吟到:“万艘龙舸绿丝间,载到扬州尽不还。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而一旁的耿昕随口应道:“尽道魏亡因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弱。【原诗为唐末诗人皮日休的《汴河怀古二首》,情节需要,改了两字。】”“好文采,这金谷园内又可多二友了【金谷园二十四友,确如本文所述,但没有祖逖,文才最盛者应为刘琨,而名声最大者该为俊秀风流的潘安,又名潘岳,后文会有所交待。】,”祖逖就坡下驴:“少显文雅,多聊风月,还不赶紧将刘越石的佳文唱和起来!”话毕,众美姬鱼贯而入,琴瑟笙箫鼓一应俱全,片刻间五乐齐鸣。为首的艳伎凤目流莹,开口吟唱道 :
握中有悬壁,本自荆山璆。
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
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
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候。
重耳任五贤,小白相射钩。
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雠?
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
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
谁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
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
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
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
未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
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刘琨,《重赠卢谌》,原文,典故见附录。】
“咣,”石崇一木碗砸在刘琨头上,淋得刘琨是一头一脸的酒水。“还自比美玉,还指望姜尚相助,你是想造反啊,还是想裂土封疆啊。明明就是你喝醉酒光腚在汴河边胡言乱语,又调戏别家小娘,还好遇见我,借衣帮你遮羞。你倒好,胡乱用典,整出个壮志未酬之意,老子可不想做什么姜尚,再看看你的德行,有文王半分么,交友不慎啊!还说只谈风月,你俩在这掉得什么书袋!”“你这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呸!还装斯文,看我不揍你……”一时间,怒骂声、拳头入肉声、歌伎的惊叫、媚笑声乱做一团。
花开两朵,各表一只。这五位青稚少年在船上嬉闹之时,咱独翁过的可是那叫一个颓废。自听得黄翁那天随口的感慨之语,哑儿就觉得独翁好似变了一个人,再无阳光开朗之气,干什么事都无精打采,只顾自酿独饮,靠卖酒钱混得生活。成天酒水不断,夜里疯起来更是爬上屋顶,嚎着满是秦腔的言语,那声调忽而高亢,忽而悲切,只可惜无人去听,也是无人可懂。
独翁自己可是明白,但也是一脑袋问号。“常言道,穿越者必有奇遇。可我以不惑之年穿越至此,却成了耳顺之岁,我这是得罪了哪位神仙。”独翁心里所思,碗中酒水不断。哑儿呆愣在一旁,只顾着向独翁碗中添酒,小白狗倒是好,没心没肺地蜷成一团,呼呼大睡。
“哑儿啊,这天下即将大乱,我这半身入土之人,如何保你俩平安,”话毕一碗烈酒仰脖灌下,又呢喃道:“你我有缘,皆为世间所弃之人!本想做这蜀岗独室翁,有你这一小一狗相陪,倒也是活得潇洒。可这天下,我是知道的啊!这司马家的朝廷是一茬不如一茬啊,将来就是近四百年的乱世啊。再加上这两宋的地名,我是来了个什么鬼地方啊!”哑儿一脸迷茫,不解独翁近日为何如此,只是讨好般地帮独翁添酒,以期能抚慰独翁。
“这中华大地,历经数次劫难。我不过就是在河里游了次泳,被暗流所陷,,来到此地。明明就是煌煌汉土,可这朝、这代、这地名、这年号完全对不上啊!”说着说着,独翁一扔酒碗,几滴老泪,从指间渗将出来,哑儿在一旁不知所措。“贼老天,你他妈玩我!”猛然间独翁对着天空一声狂吼:“老子定要胜你半子!”吼罢,抄起被扔在一旁的木碗,示意哑儿斟满,一口饮下,继续指天骂道:“不就五胡么,不就五代么、不就南渡北狩么。没有桓温、谢安、岳飞、李显忠、孟珙,没有,老子造也造出来给你看!”随即一扭头,面色阴沉且带有半份戏谑地对着哑儿说道:“你就做那不会说话的诸葛孔明吧!”说罢,爬上茅屋顶,如发泄般,吼出一段关陇民调: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评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料定了汉家业鼎足三分。
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保定乾坤。
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
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引自马连良先生的京剧《空城计》唱词,后半为自作。】
忆当年岳少保五百背嵬,千里奔袭,
朱仙镇大破兀术十万金匪 。【见《宋史·岳飞传》。】
双锤赢官人【即岳云,经考证为岳飞亲生长子,十五岁上战场,二十三岁殉国,逢战必胜,故称赢官人。】 ,
颖昌【今河南临颍。】 三万步骑列阵,杀得人马俱血!
桓司马虽至耳顺,仍念故土。
当日树苗,已成数围之木【《晋书·桓温传》,桓温第一、二次北伐间隔了有二十二年】。
显忠隐忍,蛰伏十年。
虽有灭门之灾,但西军【北宋最强的野战集团,由西北六路(十二州)之军组成,分别为鄜延、秦凤、熙河、泾原、环庆陕西五路,北宋中期又加上川北永兴一路,另有府州折家将(党项族)、麟州杨家将(和演义里的杨家不是一回事)构成,可谓是军阀集团,听调不听宣。但北宋所有的恶仗都是西军在拼命,南渡北狩后,吴玠吴麟两兄弟靠着西军剩下的一点灰烬重起西军,硬是守了川陕一百余年,岳飞的部队其精华部分就是西军旧部,韩世忠本就是西军名将种谔的部下。】骨风不忘。
八百大破二十万青夏蝼蚁【见《宋史·李显忠传》,神人一个,为唐代宗李豫从弟后裔,是南宋中期最主要的抗金将领。西夏以青色为尊,李元昊自称青天子。李(此李非彼李,西夏是被北宋赐姓为李,王族本姓嵬名)显忠和完颜撒离喝有灭门之仇,曾和西夏借骑兵二十万去延州(今延安)报仇,但宋金绍兴二次议和达成,夏兵不愿走,遂有了八百击溃二十万之奇迹。】,万里归国,终成汉之栋梁。
泱泱中华,汉唐雄风,宵小之辈岂能觊觎。
哑儿似乎听得明白,眼中泪水盈眶。独翁却丝豪不在意,自顾自的翻下茅屋,指着哑儿道:“今日以后,你惨了!”哑儿一脸莫名,不知如何是好,又见独翁一拍脑袋道:“可我这桓温、岳飞、李显忠们在哪儿啊!”
自那晚如同疯癫的狂吼之后,独翁又似变了一个人,成天精神抖擞,仿佛有做不完的事。先是找二畔铺的木匠师傅做了一套百枚半寸见方的棋子,又分为两部,每部棋子上所刻不同。一部刻有将主、副将、裨将、伍长……直至最低等的民夫。另部则是单于、左贤王、右贤王、左谷蠡王、右谷蠡王、大都尉、大当户……直至汉民,每部又分为两家结为联盟,各家各有不同等级但数目相同的二十五子。又自制各家可摆下二十五子的棋盘,取名为“汉匈大战”。找来李庭才、赵小六,每天独翁、哑儿对座,另俩相互对眼,对座者为一部,目的就是打败另一部。若是自家赢了,独翁毫无疑问地会掏出数十大钱让哑儿去凤凰街买些卤味,就着自酿酒水四人胡喝乱嚼一顿。若是输了,哑儿可惨了,定会被独翁拿着用来网鱼的长杆追得满西峰乱蹿:“娘的,老子的将主还在,你那边伍长都完蛋了,我又不是刘寄奴【《宋书·本纪·武帝传》刘裕庙号高祖谥号“武”,曾一人吓退敌方千余人。】,没兵我打个屁仗。”每日夜里,蜀岗西峰不时地会传出独翁那时断时续的怒吼,诸如:“凡兵,制必先定,制先定则士不乱,士不乱则形乃明。金鼓所指,则百人尽斗。陷行乱阵,则千人尽斗。覆军杀将,则万人齐刃。天下莫能当其战矣【引自《尉缭子·谈制》。】。这很难么,两天了还记不住……”哑儿又是西峰一阵乱蹿,身后跟着的气喘吁吁举着长杆的独翁。
这哑儿过着每日上蹿下跳痛苦岁月之时,那五位青稚少年,一路玩耍,费时二月有余,终于到了扬州。“咱直接去余杭呗。”刘大少低着头,谁也不看,不经意地说道。“你知道什么,我这次南下,除了带两位小兄弟游历之外,本就有正经事情处理,你俩的德性我又不是不知道,除了玩、喝、赌你俩还会啥?”石崇一脸嫌弃地对那二位大少说道,转头却客客气气地对王老爷子吩咐:“王老,我带几位兄弟去东关街,那几处的生意,麻烦您老跑一趟,让他们把账本送到东关客栈。”“好咧!”
“听说这扬州瘦马、春日柳絮如飞霜,那叫一个爽目啊!”“刘越石,得了吧,你就想着前一句吧。”广陵城闹市东关街,一行五少年,呼了三辆人力车。刘大少纨绔脾气发作,硬是要独坐一辆,可那舟上的头牌歌伎却偷偷的上了他的车,气的石崇又欲用拳头解气,还好祖逖拦下,否则这广陵城的名医圣手们今日定是不得安生了。